李沁的电话在凌晨两点十七分打来时，我正搂着林妍睡得迷迷糊糊。手机在床头柜上震动的声音像一只恼人的蚊子，我摸索着按下接听键，含糊地"喂"了一声。

"晓生..."电话那头传来李沁带着哭腔的声音，"我...我怀孕了。"

我猛地坐起身，动作太大惊醒了身边的林妍。她含糊地问了句"怎么了"，我摆摆手，趿拉着拖鞋走到阳台上。五月的夜风还有些凉，我光着的胳膊立刻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你说什么？"我压低声音，手指不自觉地掐紧了手机。

"四周半..."李沁的呼吸声通过话筒传来，有些急促，"昨天验血确认的..."

我望着远处写字楼零星亮着的灯光，突然觉得这一切荒谬得可笑："李沁，我们分开两个月，你告诉我你怀孕四周半？你当我是傻子吗"

"是...是你的孩子..."她的声音小了下去，"排卵期推后了..."

"够了！"我猛地捶了一下栏杆，"你忘了你的检查单？IV期子宫内膜异位，输卵管粘连！这种概率比中彩票还低！"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传来纸张翻动的声音："今天...今天我去复查..."她的声音突然坚定了些，"张医生说可能是误诊...现在输卵管只有轻微粘连..."

夜风吹得我太阳穴突突直跳。我回忆起那张被咖啡浸湿的检查单，上面确实写着"IV期"——但李沁说过她偷偷复查过，难道...

"你在哪家医院？"

"市妇幼..."她顿了顿，"晓生，你要是不信...明天可以一起来..."

挂掉电话，我转身发现林妍倚在落地窗边，月光给她的白睡衣镀上一层银边。她手里端着两杯水，表情平静得可怕。

"前妻？"她把水递给我。

我接过杯子，水温刚好，不烫不凉——林妍总是这么周到。"她说...她怀孕了。"

林妍的眉毛几不可察地挑了一下："医学奇迹？

"她说可能是误诊..."我把水一饮而尽，玻璃杯底在月光下折射出一道冷光。

林妍突然笑了，那种专业人士听到外行话时的微笑："子宫内膜异位IV期误诊成轻微粘连？这相当于把肺癌诊断成感冒。"她拿走我手中的杯子，"明天我陪你去医院。

我张了张嘴，最终只是点了点头。

市妇幼的走廊永远挤满了孕妇和家属。李沁坐在最角落的蓝色塑料椅上，穿着宽松的米色连衣裙——这不像她平时的风格。见到我们，她明显僵了一下，手指绞紧了病历本。

"这位是..."她勉强冲林妍笑了笑。

"我女朋友。"我直接问道，"检查报告呢？"

李沁默默递过一叠纸。最新的B超单上赫然写着"宫内早孕，活胎"，而另一张输卵管造影报告确实显示"双侧输卵管通畅度良好，轻微粘连"。

"这不可能..."我喃喃自语。上次那张咖啡渍斑驳的IV期诊断单还躺在我公寓的抽屉里。

"张医生说是上次造影剂出了问题..."李沁小声解释，"所以显示大面积阴影..."

林妍突然拿过报告，快速浏览起来。她的眉头越皱越紧，最后指着医生签名处："这位张玉兰医生，是不是头发花白，戴金丝眼镜？"

李沁惊讶地点头："你认识？"

"业界有名的庸医。"林妍冷笑一声，"去年在美国生殖医学会上，她发表的论文被当场揭穿数据造假。"

我盯着林妍的侧脸，突然意识到什么："你早就知道？"

"我只是查过她的底细。"林妍把报告还给我，"不过医学误诊确实存在。"她转向李沁，"介意我再安排一次检查吗？我们中心有最先进的设备。"

李沁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她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林妍，最后低下头："如果...如果晓生希望的话..."

回程的地铁上，林妍一直握着我的手。车厢摇晃，我们的影子在玻璃窗上时隐时现。

"你怎么想？"她突然问。

我望着窗外飞驰而过的广告牌："不知道..."

"从医学角度，误诊的可能性存在，但概率很低。"林妍的声音很平静，"从人性角度..."

她没有说完，但我知道后半句——从人性角度，一个即将失去丈夫的女人，什么谎都说得出来。

晚上，我独自坐在阳台上抽烟。手机亮了一下，是李沁发来的超声照片——一个小小的阴影，旁边标注"CRL0.8cm"。我盯着那个模糊的小点，突然想起三年前我们刚结婚时，李沁在宜家拿着一个长颈鹿玩偶说："以后宝宝房里要放这个。"

烟灰掉在手机屏幕上，我用手抹了抹，照片上的小点变得更模糊了。

林妍从身后抱住我，下巴搁在我肩上："如果是真的...你打算怎么办"

我没有回答，因为答案连我自己都不清楚。林妍聪明、独立，和我在专业上有说不完的话题；而李沁...李沁知道我喝咖啡要加三块糖，知道我下雨天会偏头痛，知道我最喜欢的衬衫是哪件..

"明天去我们中心做个检查吧。"林妍吻了吻我的耳垂，"至少先确认事实。"

第二天清晨，李沁早早等在生殖中心门口。她今天穿了件粉色上衣，显得气色好了些。见到林妍挽着我的手，她的眼睛暗了一下，但很快又挤出一个笑容。

检查过程比想象中顺利。林妍全程专业冷静，甚至亲自操作了部分设备。当超声探头滑过李沁的小腹时，显示屏上清晰地出现了一个跳动的小点。

"胎心很好。"操作医生笑着说，"目前看很健康。"

李沁的眼泪瞬间涌了出来，她颤抖着抓住我的手："晓生...是我们的孩子..."

我盯着屏幕上那个规律闪烁的小点，耳边嗡嗡作响。林妍站在一旁，脸上挂着职业性的微笑，但我知道她垂在身侧的手已经攥成了拳头。

检查结束后，林妍说有事先走。我在停车场追上她，她转身时眼角有泪光闪动。

"恭喜。"她勉强笑了笑，"确实是医学奇迹。"

"林妍..."

"我给你一周时间考虑。"她打断我，声音很轻但很坚决，"我不打算参与这种三角关系。"

看着她远去的背影，我突然意识到自己站在人生的十字路口。左边是理性、成熟的新生活，右边是充满遗憾却也藏着惊喜的旧轨迹。

回到家，李沁发来一条语音消息。点开后先是几秒杂音，然后是一段微弱但清晰的"咚咚"声——是胎心监测的录音。背景音里，李沁带着哭腔说："你听...多有力啊..."

我把手机贴在耳边反复听了几遍，那个小小的、有力的心跳声像一把锤子，一下下敲在我心上。茶几上放着我和林妍上周拍的合照，背后是加州阳光灿烂的海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