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热浪把太和殿前的汉白玉台阶烤出了蛛网般的裂纹。我伸手摸了摸龙纹栏杆,
指腹沾上一层细碎的石灰。三年前登基时,这台阶还光可鉴人。祭天鼎里的香灰结了块,
风一吹就簌簌往下掉渣。我盯着鼎身上剥落的金漆,忽然听见背后传来布料摩擦石板的声响。
谢青梧又跪下了。青石板烫得能煎蛋,他却把脊背挺得像把出鞘的剑。第七次了,
每次呈迁都奏折都挑最毒的日头。"陛下若不信地脉枯竭之说,至少该看看终南山的蝗灾。
"他声音比上次更哑,袖口漏出几颗梧桐籽,在滚烫的地面上蹦了两下。我眯起眼睛。
那些梧桐籽排成的形状,像极了父皇咽气前塞给我的羊皮卷边角。
老铜驼突然在殿角咳嗽起来。青铜药锅在他背上哐当乱响,
雪水煮开的雾气里飘着陈年药渣味。"今早煮水时听见钟声了。"他咧开缺牙的嘴,
"比去年多响了半刻。"阿蒙蹲在阴影里编草蚂蚱,手指快得看不清动作。
我转身走向龙案时,忽然有东西擦过耳畔。
那只草编的蚱蜢正正落在展开的《山河气运图》上。羊皮卷终南山的位置布满黑褐色污渍,
此刻被翠绿的草梗盖住,像枯骨堆里突然长出的嫩芽。谢青梧的梧桐籽还在往外漏。
有一颗滚到我脚边,裂开的缝隙里渗出淡金色汁液。第2章药锅的铜把手磕在密道石壁上,
叮叮当当像催命的更漏。老铜驼佝偻着背走在最前头,青铜锅盖缝隙里飘出苦艾味,
熏得我眼睛发酸。"慢些。"谢青梧突然按住我肩膀。他指尖凉得像块冰,
袖口蹭过我耳垂时,掉出两颗梧桐籽。籽粒滚进地缝的刹那,密道突然震颤。远处传来闷响,
像是巨兽在深渊里翻身。阿蒙猛地扑过来拽我衣角,他编的草蛇不知何时缠上了我手腕,
鳞片刮得皮肤生疼。护城河的水闸就在头顶。月光从铁栅栏漏下来,
照见河底泛起的青铜色泡沫。那些泡沫破裂时,
我分明看见有东西在黏液里游动——像剥了皮的鳝鱼,却长着人脸。"地脉秽气。
"谢青梧的喉结动了动。他解开发带缠住我左手,金线刺绣擦过掌心胎记时,
残缺的龙鳞纹路突然发烫。"别看河底,看种子。
"他撒出去的梧桐籽正在干裂的河床上疯长。银白根须扎进砖缝,眨眼就蹿到一人高。
树皮剥落的瞬间,我差点喊出声——每道裂纹里都淌着淡金色的血。老铜驼的药锅突然沸腾。
雪水溅在河床淤泥上,滋啦滋啦响成一片。老头儿耳朵贴着锅底,
皱纹里夹着冰碴:"钟声……比宫里听见的还清楚……"阿蒙突然拼命扯我袖子。
他指缝里夹着新编的草鸟,雀喙正对着西南角。我转头时,
正好看见个穿黑甲的身影掠过水闸。"禁军统领的轻甲。
"谢青梧把最后三颗梧桐籽按进我掌心,"籽裂开前,我们必须过河。"药锅突然横飞出去,
青铜盖子在空中划出弧线。老铜驼踹开暗门的动作利落得不像老人,
枯瘦的手背上凸起青紫色血管:"走!"暗流裹着腐臭味涌进来。我踩进淤泥的瞬间,
听见谢青梧倒抽冷气。他袖管被铁栅栏勾破,露出的手腕上缠着金线——那根本不是发带,
是细如毛发的锁链。阿蒙的草鸟突然活了,扑棱棱飞向暗门缺口。月光照见对岸时,
我后颈的汗毛全部竖起。十几具挂着水草的骷髅跪在浅滩上,头骨全朝着皇城方向。
"前朝守陵人。"老铜驼的药锅卡在骷髅堆里,煮开的雪水浇上去,白骨立刻泛出青铜锈色,
"他们等的钟声……"谢青梧突然捂住我的嘴。他手指沾着梧桐籽的金色汁液,
在我唇上抹出苦味。西南角的树影正在扭曲,黑甲人腰间玉佩的反光刺得眼睛生疼。
阿蒙的草鸟炸成碎片。第3章草鸟炸开的碎屑扑在脸上,像被火燎过一样疼。我抬手去挡,
指缝间却黏上几缕金色丝线——是谢青梧腕上崩断的锁链。
黑甲人的脚步声已经逼近到三丈之内。老铜驼突然把药锅往地上一扣,
沸腾的雪水泼在骷髅堆里,腾起的白雾中浮出钟楼虚影。"走!"老头儿喉咙里挤出气音,
青铜锅底映出他扭曲的脸,"踩着钟声走!"我拽起阿蒙冲进雾里。
水汽裹着苦艾味往鼻腔里钻,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谢青梧的梧桐籽在掌心发烫,
低头看时,发现籽壳正在融化,金汁渗进掌纹里。雾气突然被撕裂。黑甲人横刀劈来的瞬间,
阿蒙甩出刚编好的草网。干枯的草茎在空中暴涨,缠住刀刃时发出金石相击的脆响。
谢青梧趁机把锁链往我腕上一绕,金线突然勒进皮肉。剧痛中听见老铜驼在哼歌。
跑调的民谣混着药锅余音,骷髅们居然跟着节拍颤动起来。最前排那具突然抬手,
指骨卡住了黑甲人的靴跟。我们撞进一片枯树林。月光在这里是惨绿色的,
照得每棵树干都像涂了层铜锈。阿蒙突然扑到地上,耳朵紧贴泥土,喉间发出急促的咯咯声。
"他说地下有东西。"谢青梧撕下袖口布料缠住我流血的手腕,"很大。
"老铜驼的药锅又开始冒泡。这次煮的是他随身带的雪块,浮沫聚成小小的旋涡。
老头儿突然瞪大眼睛:"终南山的樵夫……说见过会吃梦的青铜树……"话音未落,
地面拱起土包。我踉跄着后退,后腰撞上树干——树皮居然是软的。指腹蹭到的瞬间,
整片树林响起婴儿啼哭般的吱嘎声。阿蒙疯狂编着草人。这次不是瑞兽,
是九个歪歪扭扭的小人,每个心口都扎着草刺。他刚摆完,老铜驼的药锅突然炸开一道水花。
雪水在锅底凝成冰镜,映出前朝末帝的模样。那暴君正把囚徒推进熔炉,
血浇在青铜链上腾起黑烟。镜面突然裂开,裂缝里渗出暗红液体。"草!
"谢青梧一脚踢翻药锅。沸腾的水溅在阿蒙的草人上,九个小人顿时燃烧起来。
火焰是青白色的,照出我们脚下纵横交错的沟壑——哪是什么树根,
分明是血管般的青铜纹路。阿蒙扯着我往火圈外跳。落地时踩到块凸起的树根,
那东西猛地收缩,带出地底沉闷的回响。谢青梧突然按住我后颈:"别动!
"他的梧桐籽全撒了出去。籽粒落地就生根,银白色根须扎进青铜纹路里,
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老铜驼趁机捞起药锅碎片,往自己掌心一划。血滴进土里的瞬间,
整片树林活了。树干裂开蛛网状缝隙,每道缝里都嵌着半融化的青铜面具。
最近的那张面具突然咳嗽起来,喷出带铁锈味的黑雾。阿蒙的草人烧成了灰。灰烬飘在空中,
组成蜿蜒的路线图——九处黑气最浓的节点正在我们必经之路上扭曲蠕动,
像被无形的手捏住咽喉。谢青梧的锁链突然绷直。金线另一头不知何时缠上了我的胎记,
龙鳞状的疤痕正在渗出淡金色液体。老铜驼的药锅碎片叮叮当当跳个不停,
拼出个残缺的钟形。黑甲人的刀光刺破雾气时,
我看清了他玉佩上的纹样——和父皇留给我的《山河气运图》边角一模一样。
第4章青铜面具喷出的黑雾里带着铁腥味。我抬手去挡,血珠从掌心胎记甩出去,
正落在谢青梧的罗盘上。血滴在铜面上滚动,突然拉长变形。"龙脉认主!
"谢青梧声音变了调。他——不,是她——发髻被树枝勾散,青丝垂落的瞬间,
袖中梧桐籽暴雨般倾泻而出。籽粒撞上黑雾,炸开银白色的光。藤蔓从她袖口疯长,
眨眼织成密不透风的屏障。阿蒙扑到地上,耳朵贴着泥土,突然抓起一把枯叶塞进嘴里咀嚼。
老铜驼的药锅碎片扎进土里。老头儿跪在地上扒开浮土,指甲缝很快塞满黑泥:"找到了!
"坑底躺着个褪色的人偶。槐木雕的脸,心口钉着青铜钉。我掰开它攥紧的拳头,
里面掉出片龟甲——上面刻着我的生辰八字,字缝里渗着黑血。谢青梧的屏障外传来撞击声。
每撞一下,藤蔓就枯萎一片。她突然抓住我流血的手,按在自己锁骨上。"看清楚了?
"她声音轻得像羽毛。金线锁链不知何时缠住了我们交叠的手腕,
我的血正顺着链条往她皮肤里渗。月光穿透枯萎的藤蔓,照见她领口下若隐若现的缠胸布。
黑甲人的刀突然刺穿屏障。谢青梧转身时衣襟裂开,梧桐籽从她怀里滚出来,
落地就长成荆棘。尖刺划破她束胸的麻布,
一道旧伤疤横贯心口——和坑底人偶的钉痕分毫不差。阿蒙吐出嚼烂的草叶。
暗绿色汁液滴在坑里,人偶突然抽搐起来。老铜驼趁机把药锅碎片按在它额头,
青铜接触木头的瞬间,整片大地开始震颤。"不止这一个。"谢青梧扯紧衣襟。
她指尖沾着我的血,在龟甲上画了道符。裂纹顺着字迹蔓延,地底传来此起彼伏的嚎叫。
阿蒙突然拽着我往旁边滚。刚才站的位置裂开豁口,九具人偶同时探出腐烂的手。
它们的关节是用青铜钉连接的,转动时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老铜驼的药锅碎片开始发红。
老头儿把它们摆成北斗状,每块碎片上都映出不同的人偶坑方位。最亮的那块照见的坑里,
黑甲人正往人偶心口浇灌水银。"是祭炼。"谢青梧的锁链突然绷断。金线散落的瞬间,
我掌心血滴凝成的龙形腾空而起,扑向最近的人偶坑。银白荆棘突然全部倒伏。
谢青梧跪在炕边,束发的缎带飘落。长发垂下来盖住半边脸时,
我看见她睫毛上挂着水珠——不知是汗是泪。"萧景明。"她第一次直呼我名讳,
"你掌心缺的龙鳞,在这些坑里。"阿蒙的草编小人突然集体自燃。火焰窜起一人多高,
照出方圆百丈内九个排列成阵的土包。每个土包都在渗黑水,汇成的溪流里浮着碎骨。
老铜驼抓起把黑土塞进嘴里,突然剧烈咳嗽。
铜锈色:"三十六个时辰……这些坑在吸龙脉的精气……"黑甲人的刀锋劈开最后一层荆棘。
月光照见他空荡荡的眼窝——那里面爬满了银白色的根须,正是谢青梧梧桐籽长出来的东西。
谢青梧突然撕开衣领。她心口的伤疤正在渗血,血珠滴在人偶上,槐木突然长出嫩芽。
嫩芽穿透青铜钉的瞬间,我掌心的胎记剧痛起来,像被活生生撕掉一片鳞。
阿蒙扑过来咬住我的手腕。他犬齿刺进血管时,谢青梧的梧桐籽突然全部爆开。
银白根须缠住黑甲人的腿,把他拖进最深的那个人偶坑。坑底传来咀嚼声。
第5章咀嚼声停了。坑底浮上来一串青铜泡泡,每个泡泡破裂时都溅出黑水。
老铜驼的药锅碎片突然飞起来,叮叮当当撞在一起,在我面前拼出半幅残缺的星图。
"第五个坑......"谢青梧捂着心口跌坐在地。她束胸的麻布完全被血浸透,
露出的皮肤上爬满银白色纹路——和梧桐籽的根须一模一样。阿蒙吐出嘴里的血,
抓起把草茎就往星图缺口处塞。干枯的草丝刚碰到青铜边缘,突然自己扭动起来。
我眼睁睁看着它们编织成鳞片状,一片叠一片,最后拼出完整的图案。那是我掌心的胎记。
但不是现在这块残缺的龙鳞——图案中央多了一道逆生的纹路,鳞片边缘泛着青铜冷光。
老铜驼突然剧烈咳嗽。他吐出来的不再是血,而是细小的青铜渣。
"锅......"老头儿手指抠着喉咙,
"锅认出来了......"谢青梧的梧桐籽袋空了。她扯断几根头发扔进星图,
发丝立刻被草鳞吞没。星图突然旋转起来,投下的光斑照在坑底——黑甲人的尸体正在融化,
露出森森白骨。每根骨头上都刻着符文。阿蒙的草编小人从灰烬里爬出来。
它们手拉手围住星图,突然集体仰头。没有五官的脸朝着我,脖颈以诡异的角度扭转。
"逆鳞。"谢青梧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真龙喉下三寸的逆鳞......"她突然咳出一口血。血珠溅在星图上,草鳞片片竖起,
发出金属摩擦的锐响。老铜驼的药锅碎片开始发红,边缘熔化成青铜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