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了!动了!他爹,狗蛋眼皮动了!”王秀莲的尖叫声像一道闪电,劈开了屋里凝固的空气。
李满福一个箭步冲到炕边,死死盯着儿子的脸。
只见狗蛋紧蹙的眉头似乎舒展了一丝,干裂的小嘴里,发出了一声微弱的**。
赵铁根脸上的冷笑僵住了,他不敢置信地凑上前,眼睛瞪得像铜铃。
我心里有数,却依旧面无表情,只是淡淡地对王秀莲说:“去,打一碗井水,要新打上来的,凉的。”
王秀莲如梦初醒,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
赵铁根还想说什么,李满福一个冰冷的眼神扫过去:“赵医生,你要是不想帮忙,就请先出去,别惊着我娃。”
那眼神里的警告意味,让赵铁根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他悻悻地退到墙角,脸色比锅底还黑。
很快,王秀莲端着一碗清冽的井水跑了回来。
“用布巾浸湿,敷在他额头上,还有手心脚心。隔一会就换一次。”我指挥道。
这是最简单的物理降温,但配合我那副药,效果才能出来。我用的那味药,叫“青黛”,是我家祖传下来的方子,清热解毒,凉血消斑,对这种邪火攻心引起的高热有奇效。只是这药性子烈,必须得有法子把体内的热毒给“逼”出来。
王秀莲手忙脚乱地照做。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炕上狗蛋的呼吸,渐渐变得平稳有力起来。他脸上的潮红,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消退。
约莫过了一个小时,狗蛋“咳咳”两声,竟然缓缓睁开了眼睛。
“娘……”他声音细得像蚊子叫,但那一声“娘”,却像天籁一样,让王秀莲瞬间泪崩。
“诶!我的儿!娘在!娘在啊!”王秀莲扑在炕边,握着儿子的手,哭得泣不成声。
李满福这个七尺高的汉子,也背过身去,肩膀剧烈地耸动着。
“活了……真的活了……”围观的邻居们发出一阵压抑不住的惊呼,看我的眼神,从怀疑、同情,变成了敬畏和震惊。
赵铁根彻底傻眼了。他冲到炕边,一把抓起狗蛋的手腕,手指搭在脉搏上,脸上的表情变了又变,从震惊到迷茫,最后变成了羞恼。
“不可能……这不科学!就是个巧合!肯定是土霉素起作用了!”他嘴里喃喃着,像是在说服自己。
我冷眼看着他,没说话。
李满福转过身,通红的眼睛看着我,二话不说,“噗通”一声就要跪下。
我赶紧侧身让开,扶住他:“满福,使不得!你是一队之长,给我下跪,我老婆子可受不起。”
李满福站直了身子,这个顶天立地的男人,声音里带着浓重的鼻音和颤抖:“刘大娘……从今天起,你就是我们全家的救命恩人!以后但凡有我李满福一口吃的,就绝不会饿着您和玲玲!”
他说着,转身就往外走。
“你去哪?”王秀莲连忙问。
“去给你拿苞谷面!”李满福头也不回,声音洪亮。
赵铁根的脸,已经难看到了极点。李满福这句话,无疑是当着全村人的面,狠狠抽了他一个大耳光。承认了我的功劳,就是否定了他这个“赤脚医生”的权威。
他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怨毒和不甘,咬着牙说:“刘大娘,你最好说清楚,你给狗蛋吃的到底是什么黑糊糊的东西!现在是新社会,不准搞封建迷信那套!你要是说不清楚,我可要上报公社!”
这是要把我往死里整。
屋里的气氛瞬间又紧张起来。村民们也好奇地看着我。
我心里冷笑一声。赵铁根,你想跟我斗,还嫩了点。
我慢悠悠地把豁口碗递到他面前,碗底还沾着一点黑色的粉末。
“赵医生是文化人,见多识广,你闻闻,这是什么?”
赵铁根狐疑地接过碗,凑到鼻子下闻了闻,一股熟悉的墨香味传来。他脸色一变,用手指捻起一点粉末,在指尖搓了搓,又放到嘴里尝了一下。
“这……这是锅底灰?”他惊愕地叫出声。
我点了点头:“就是锅底灰。我们乡下人没钱买药,孩子发烧了,就刮点锅底灰,兑水喝下去,清火。老祖宗传下来的土方子。”
“锅底灰?”
“就这玩意儿能救命?”
村民们议论纷纷,都觉得不可思议。
赵铁根的脸涨成了猪肝色。他本想抓我个“封建迷信”的现行,结果我给出的答案,却是这么一个不起眼,甚至有点可笑的东西。他要是再揪着不放,说锅底灰是牛鬼蛇神,那不是自己打自己脸吗?全村谁家锅底没灰?
“你……你胡说!锅底灰怎么可能退这么高的烧!”他气急败坏地吼道。
“信不信由你。”我收回碗,淡淡地说,“反正狗蛋是好了。可能就像你说的,是巧合,是你开的土霉素起作用了吧。”
我把功劳又推给了他。
这一手,叫以退为进。
赵铁根被我噎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要是承认是土霉素的作用,那他之前为什么说“没救了”?这不是自相矛盾吗?他要是不承认,那不就等于承认我的“锅底灰”有效?
他一张脸憋得通红,最后只能狠狠一跺脚,甩下一句“你们就等着后悔吧”,然后灰溜溜地挤出人群跑了。
看着他狼狈的背影,我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谁也看不懂的精光。
锅底灰?
呵呵。
那是我故意混进去的障眼法。真正的药,是青黛不假。但我家这青黛,是祖上用一种极其罕见的植物,以秘法炮制而成,颜色和质地,跟最细腻的锅底灰几乎一模一样。
这秘密,烂在肚子里几十年了。要不是被逼到绝路,我绝不会拿出来。
乱世之中,身怀绝技,不是福,是祸。
我懂这个道理。所以,我必须给自己找一个最不起眼,最安全的伪装。
而“锅底灰”,就是我最好的护身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