帖子发出去后，我一晚上没睡好。
手机时不时震动一下，都是论坛的回复提醒。
有人骂小偷**，有人骂物业不作为，也有人说我小题大做，为了一箱水果至于吗。
我把那些说风凉话的评论都删了，只留下支持我的。
看着不断增加的浏览量和回复，心里的怒火找到了宣泄口，但焦虑也随之而来。
把事情闹大，真的能解决问题吗？
第二天上午，我心烦意乱，不想待在家里，就去了小区门口的一家茶馆。
茶馆是老街坊李姐开的，地方不大，布置得很雅致，平时人不多，很清净。
我习惯性的坐在靠窗的位置，点了一壶龙井。
茶馆里放着舒缓的古筝曲，我捧着温热的茶杯，努力让自己的心情平复下来。
我拿出手机，又刷了一遍帖子。
一夜之间，帖子的浏览量已经破万，在本地论坛热度排到了前三。
物业公司的电话已经被网友找了出来，评论区里全是@物业公司的账号。
看着帖子热度攀升，我心里痛快之余，也隐隐不安起来。
就在这时，茶馆的门被推开，风铃发出一阵清脆的响声。
我下意识的抬头看了一眼。
一个佝偻着背、头发花白的身影走了进来。
我心里咯噔一下。
虽然监控画面模糊，但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这个背影。
就是她，那个偷车厘子的人。
她似乎也在找人，目光在茶馆里扫了一圈，最后落在了我身上。
她的眼神和我对上的那一刻，我看到了一丝慌乱，但很快就被一种决绝代替。
我捏紧了手里的茶杯，心脏不争气的加速跳动。
她想干什么？
我看着她一步步向我走来，脑子里闪过无数种可能。
对峙？争吵？还是……
我没想到会是接下来发生的这一幕。
她走到我桌前，隔着两步远的距离，什么话都没说。
“扑通”一声，她双膝一弯，直挺挺的跪在了我面前。
整个茶馆，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们这里。
我直接被这一下砸蒙了，大脑一片空白。
紧接着，她用凄厉的哭腔嚎了出来。
“姑娘啊，我错了！我不该拿你的东西啊！”
她的嗓门很大，带着哭音，瞬间穿透了整个茶馆。
“我不是人，我猪油蒙了心，你就放过我们一家老小吧！”
她一边哭喊，一边用手捶打着地面，发出“砰砰”的闷响。
我完全呆住了，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放，感觉自己成了被审判的罪人。
茶馆里本来就不多的几个客人，全都围了过来。
一些路过的人也被这边的动静吸引，纷纷在门口探头探脑。
我被一群人围在中间，感觉所有的目光都像探照灯一样打在我身上，让我无处遁形。
“这是怎么了？”
“好像是那个小姑娘，丢了东西，那个老太太是小偷？”
“跪下了？这……太夸张了吧。”
围观的人群开始窃窃私语。
张老太似乎很满意这个效果，哭得更卖力了。
她抬起头，满是皱纹的脸上挂着浑浊的泪水，看着我，更像是看着我身后的围观群众。
“姑娘，我承认，是我一时糊涂，拿了你放在门口的箱子。”
她主动承认了偷窃，这让我有些意外。
“可我不是故意的啊！我家里穷，老头子瘫在床上，儿子不争气，就我一个人拉扯着小孙子过日子。”
她的声音悲怆，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我那天就是看着那个箱子好看，想着拿回去给孙子装个玩具……我真不知道里面是那么贵的水果啊！”
人群里的议论声开始变了风向。
“原来是这样，不知者不罪嘛。”
“唉，也是个可怜人。”
我听着这些话，心里的怒火噌的一下就上来了。
不知道？她说她不知道？
一个印着进口水果商标，还贴着航空冷链标签的箱子，她会不知道里面是什么？
这谎撒得也太拙劣了。
我刚想开口反驳，张老太却不给我机会，她的话像连珠炮一样打了过来。
“我把车厘子拿回家，我那不懂事的小孙子，才五岁，看见红彤彤的好看，抓起来就吃。”
她说到这里，声音突然变得更加凄惨，狠狠的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
“都怪我啊！都怪我没看住他！他一个小孩子，肠胃弱，哪受得了那个啊！”
“吃完没多久就上吐下泻，送到医院，医生说是急性肠胃炎，要住院观察！”
“急性肠胃炎”这几个字，她说得字正腔圆，仿佛排练了无数遍。
我愣住了。
孙子……住院了？
因为吃了我家的车厘子？
这……这怎么可能？
我的理智告诉我这很荒谬，但她那副悲痛欲绝的样子，又让我产生了一丝动摇。
万一……万一她说的是真的呢？
张老太看我没说话，以为我被镇住了，哭诉的调门又高了八度。
“姑娘啊，你那箱水果是金子做的吗？我孙子现在还躺在医院里，医生说后续治疗还要一大笔钱！我们家砸锅卖铁也凑不出来啊！”
她开始颠倒黑白。
“你丢了东西，心里不舒服，我理解。可你也不能把我们往死路上逼啊！”
她用手指着我，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
“你把事情发到网上，现在整个小区都知道了！我们还怎么做人？我孙子以后长大了，别人指着他的鼻子说他奶奶是小偷，他一辈子都抬不起头啊！”
“你这是要逼死我们一家啊！”
最后这句话，她几乎是嘶吼出来的。
我脑子彻底乱了。她这么一闹，我又是气愤又是委屈，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做错了。
周围的指责声越来越清晰。
“哎，得饶人处且饶人吧，人家都跪下了。”
“就是，为了一箱水果，把一个家都毁了，太过了。”
“现在的小年轻，做事就是不考虑后果。”
我百口莫辩。
我说她撒谎？证据呢？
我说她是小偷？她已经承认了，并且把自己塑造成了一个“为孙犯错”的可怜奶奶。
我感觉自己掉进了一个精心设计的陷阱里。
我的脸色肯定很难看，嘴唇动了动，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我感觉快要窒息了。
就在我快要被这些声音淹没的时候，茶馆老板娘李姐的声音响了起来。
她的声音不大，但很清晰，像一股清泉，瞬间压过了周围的嘈杂。
“哎呀，张大妈，您这是干什么，快起来，地上凉。”
李姐一边说着，一边走过来，伸手去扶张老太。
张老太哪里肯起来，赖在地上，继续哭嚎：“我不起来！今天这姑娘不原谅我，不答应救我孙子，我就跪死在这里！”
李姐扶她不动，也不勉强，叹了口气，语气里充满了关切。
“大妈，孩子生病是大事，可不能耽误。您看您，光顾着哭了，这孩子在哪个医院住院呢？是市里的人民医院，还是中心医院？”
李姐的目光转向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安抚。
“我侄子正好在中心医院急诊科上班，要不我打个电话问问情况？看能不能给孩子安排个好点的床位？”
就是这句话。
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我混乱的思绪。
我瞬间清醒了。
对啊，医院！
如果她孙子真的住院了，那肯定有医院，有科室，有医生，有病房号。
这些都是可以核实的。
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再去看跪在地上的张老太。
我开始仔细观察她的表演。
她哭得声嘶力竭，但仔细看去，眼睛里并没有多少泪水，只是干嚎。
她的眼神闪烁，总是不经意的瞟向围观的人群，观察着他们的反应。
这是一个演员，一个演技拙劣的演员。
我的心冷了下来，也定了下来。理智压过了愤怒和委屈。
你想演，是吗？
那我就陪你演到底。
我学着李姐的样子，脸上露出关切又焦急的表情。
我蹲下身，直视着张老太的眼睛。
“大妈，您先别哭了，孩子要紧。李姐说得对，您告诉我孩子在哪个医院？哪个科室？病床号是多少？我现在就过去看看孩子。”
我的声音很诚恳，听起来充满了愧疚和想要弥补的急切。
张老太的哭声卡了一下。
她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慌乱。
“在……在人民医院。”她含糊的回答。
“人民医院？是市人民医院吗？那太好了，我一个闺蜜的爸爸是那里儿科的主任。我马上给他打电话，让他亲自去看看孙子的情况。”
说着，我就真的拿出了手机，作势要拨号。
“别！别打！”张老太的声音尖锐了起来，一把按住我的手。
围观的人群也看出了不对劲。
“怎么了？有人帮忙还不好？”
“是啊，这老太太反应有点奇怪。”
张老太也意识到自己反应过激了，连忙松开手，眼神躲闪着说：“不……不用麻烦了，就是小毛病，已经快好了。”
“快好了？”我故作惊讶的看着她，“大妈，您刚才不还说后续治疗要一大笔钱，砸锅卖铁都凑不出来吗？怎么现在又变成小毛病了？”
我的语速不快，但每一个字都像钉子一样，钉在她谎言的漏洞上。
“我……我那是……”张老太语无伦次，脸上的悲痛表情已经挂不住了。
我没有给她喘息的机会，继续追问。
“大妈，孩子的主治医生叫什么名字？诊断书在哪里？住院费的单子呢？您把这些拿出来，我马上赔钱。医药费，营养费，您的误工费，我全都赔给您。”
我站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但是，如果您是骗我的……”我的声音冷了下来，“那事情的性质就变了。”
“我们现在就一起去医院，把事情当面锣对面鼓的说清楚。如果真是我家车厘子的问题，我负责到底。如果不是……”
我顿了顿，一字一句的说：“那我们就去警察局说清楚，什么叫敲诈勒索。”
“警察”这两个字一出口，张老太的身体明显的抖了一下。
她的脸色由红转白，又由白转青，十分精彩。
周围的议论声彻底反转。
“搞了半天是装的啊！”
“这老太太太坏了，偷了东西还想讹人。”
“真是人心不古。”
张老太跪在地上，被众人鄙夷的目光包围着，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她知道自己的戏演不下去了。
她怨毒的瞪了我一眼，那眼神不再是之前的“可怜”，而是充满了怨恨。
她从地上一骨碌爬起来，拍了拍膝盖上的土，嘴里嘟囔着：“我……我想起来了，我还要回家给孙子熬粥！”
说完，她拨开人群，头也不回的跑了。
那脚步，一点也看不出是个需要人搀扶的老人。
一场闹剧，就这么收场了。
围观的人群渐渐散去，一边走还一边议论着刚才发生的事。
茶馆里又恢复了安静。
我全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空，双腿一软，跌坐在椅子上。
后背的衣服，已经被冷汗浸湿了。
李姐端着我那壶已经有些凉了的茶，重新给我续上了热水。
“喝口热的，压压惊。”她把茶杯推到我面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