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一日那天,林溪背着崭新的书包站在小学门口,手心全是汗。周围全是陌生的面孔,有人在哭,有人在闹,老师的声音被淹没在嘈杂的人声里。她攥着书包带,刚想回头找妈妈,手腕突然被人拉住了。
“跟我来。”江亦舟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他比去年又高了些,背着个蓝色的双肩包,拉链上挂着个奥特曼挂件。他拉着林溪穿过人群,径直走到教室后排的空位,“就坐这儿。”
林溪看着他把书包塞进桌肚,又帮她把书包放好,心里的慌张莫名少了大半。“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她小声问。
“我问过王老师了。”江亦舟拍了拍胸脯,“我说必须跟你坐同桌,不然我就不读了。”
林溪吓了一跳:“你怎么能这么说?”
“骗你的。”他冲她做了个鬼脸,从书包里掏出本数学练习册,“我妈跟王老师是同学,她早就安排好啦。”
开学第一节课,老师让大家自我介绍。轮到江亦舟时,他站起来大声说:“我叫江亦舟,这是我同桌林溪,我们是邻居。”说完还指了指林溪,害得她脸一下子红了,头埋得低低的。
从那天起,他们的课桌就成了小世界的中心。江亦舟用白色粉笔在课桌中间划了条歪歪扭扭的线,宣布这是“楚河汉界”。“你的东西不能过界,我的也不能。”他一本正经地说,还用尺子比着量了量,确保两边的空间一样大。
可这条线很快就成了摆设。林溪的橡皮滚到江亦舟那边,他会弯腰捡起来,用袖口擦干净再放回去;江亦舟的铅笔断了,会直接从林溪的笔袋里抽一根用,还振振有词:“借你的用用,反正你铅笔多。”
林溪的语文是班里最好的,尤其是作文,每次都被老师当成范文念。有次老师念到她写的《我的好朋友》,里面写江亦舟帮她赶走欺负人的高年级男生,还把唯一的棒棒糖给了她。江亦舟坐在下面,腰杆挺得笔直,脸上装作不在意,耳朵却红到了耳根。下课铃一响,他就被男生们围起来起哄,他急得涨红了脸,嚷嚷着“写的不是我”,却偷偷往林溪那边看了好几眼。
相比之下,江亦舟的数学天赋简直让人嫉妒。老师刚在黑板上写完应用题,他就能报出答案,草稿纸上的解题步骤干净利落,连数学老师都夸他“有脑子”。林溪的数学却总是拖后腿,尤其怕应用题,看着长长的题目就头疼。
“这道题怎么弄啊?”放学后,教室里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林溪戳了戳江亦舟的胳膊。夕阳透过窗户斜斜地照进来,在他头发上镀了层金边,细小的绒毛看得一清二楚。
江亦舟放下手里的弹珠,接过她的练习册。“你看啊,”他拿起铅笔在草稿纸上画了个示意图,“小明从家到学校要走十分钟,每分钟走六十米,那总路程就是……”他的声音很轻,带着点少年人特有的清朗,像风吹过风铃。林溪听着听着就走了神,目光落在他握着铅笔的手上。他的手指很长,指节分明,写字的时候手腕轻轻转动,阳光在笔杆上跳跃,看得她心里痒痒的。
“喂,傻了?”江亦舟用铅笔敲了敲她的额头。
林溪猛地回过神,脸“腾”地红了:“没、没有。”
“那我刚才说的重点是什么?”他挑眉看着她。
林溪支支吾吾说不上来,只好低头抠着练习册的边角。江亦舟看着她泛红的耳垂,突然笑了:“笨蛋,是速度乘以时间等于路程。”他重新拿起笔,“我再讲一遍,认真听。”
那天的夕阳好像特别长,把他们的影子拉得老长,在地板上紧紧靠在一起。江亦舟讲题的声音,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窗外偶尔传来的蝉鸣,混在一起,成了林溪记忆里最温柔的背景音。
他们的课间总是很热闹。江亦舟会带着男生们去操场玩弹珠,林溪就坐在教室里帮他看着书包,顺便写作业。有时候他赢了弹珠,会兴高采烈地跑回来,把最大最圆的那颗塞给她;输了就垂头丧气地趴在桌上,林溪就会从口袋里掏出颗糖给他,看他剥开糖纸塞进嘴里,脸上又重新露出笑容。
有次上体育课,老师让大家练习跳远。林溪站在起跳线上,看着前面的沙坑,腿有点发软。她试了好几次,都跳不过及格线,急得快哭了。“别怕,我教你。”江亦舟突然出现在她身边,示范着说,“膝盖弯一点,摆臂要用力,跳的时候往前送髋。”
他站在她身后,握着她的胳膊帮她调整姿势。他的手心有点烫,呼吸轻轻拂过她的耳朵,林溪的脸一下子红透了,心跳得像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就像这样,跳!”他松开手,林溪下意识地往前一跃,居然跳过了及格线。
“你看,我说你能行吧。”江亦舟笑得露出小虎牙。阳光落在他脸上,眼睛亮得像装了星星。林溪看着他,突然觉得,有他在身边,好像什么困难都不怕了。
四年级那年,班里转来个叫苏晓的女生,梳着马尾辫,笑起来有两个酒窝。苏晓很快就和大家打成一片,尤其喜欢找江亦舟问数学题。她会把妈妈做的饼干分给江亦舟,会在体育课上给江亦舟递水,放学也总找借口跟他们一起走。
林溪看着苏晓和江亦舟说说笑笑,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闷的。她开始故意躲着江亦舟,课间不再帮他看书包,放学也说要留下来值日。江亦舟好像没察觉到她的别扭,照样每天把滚到他那边的橡皮捡回来,照样在她数学题不会做的时候凑过来帮忙。
直到有天放学,苏晓又跟他们一起走,还拉着江亦舟的胳膊说个不停。林溪加快脚步往前走,把他们远远甩在后面。“林溪,你等等!”江亦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追上来,手里拿着个玻璃弹珠,是她最喜欢的那种带花纹的,“这个给你,昨天赢的。”
林溪没接,低着头往前走。“你怎么了?”江亦舟有点慌了,“是不是我惹你生气了?”
“没有。”她的声音闷闷的。
“那你为什么不理我?”他停下脚步,语气里带着点委屈,“苏晓问我题,我不能不搭理她啊。”
林溪抬起头,看着他紧张的样子,心里的委屈突然就烟消云散了。她接过弹珠,小声说:“我没生气。”
“真的?”江亦舟盯着她的眼睛。
“真的。”她点点头,忍不住笑了。
江亦舟这才松了口气,挠了挠头:“吓死我了,还以为你以后都不理我了。”他顿了顿,突然说:“其实她问的题都很简单,我还是喜欢给你讲题。”
林溪的心猛地一跳,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下,甜丝丝的。夕阳把他们的影子又拉在了一起,这一次,她悄悄往他那边靠了靠,让两个影子的肩膀紧紧贴在了一起。
六年级的最后一个月,空气中弥漫着离别的味道。大家开始互相在纪念册上留言,林溪的纪念册很快就写满了,却迟迟没让江亦舟写。直到毕业典礼那天,她才鼓起勇气把纪念册递给他。
江亦舟接过册子,找了个安静的角落坐下,写了很久很久。林溪站在不远处,看着他低头写字的样子,心里既期待又紧张。等他把册子递回来时,她看到他写了满满一页,字迹比平时工整了很多。
“愿你永远像夏天一样明亮,”最后一行字是,“初中也要做我同桌。”
林溪看着那行字,突然笑出了眼泪。她抬起头,看到江亦舟站在阳光下,冲她用力地点了点头。她也用力点头,心里悄悄说:好啊,一直做同桌。
那天的风很轻,吹起了林溪的马尾辫,也吹起了少年衣角。他们都知道,这个夏天结束后,有些东西会改变,但有些东西,会永远留在原地,像课桌上那条模糊的“楚河汉界”,像口袋里永远甜滋滋的糖,像他们之间,说不清楚道不明的牵挂。
初中的教学楼比小学气派多了,红色的砖墙,白色的栏杆,操场是崭新的塑胶跑道。林溪站在公告栏前,看着分班名单上自己和江亦舟的名字出现在不同的班级,心里像被泼了盆冷水,凉丝丝的。
“没事,就隔了两个教室。”江亦舟拍了拍她的肩膀,语气轻松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下课我去找你,放学我们还是一起走。”
林溪点点头,可心里那点失落怎么也散不去。她早就习惯了转头就能看到他的日子,习惯了课桌上那道若有若无的“楚河汉界”,现在突然要分开,总觉得空落落的。
初一的课程比小学多了不少,新增的物理和生物让林溪有点措手不及。她每天抱着课本啃到深夜,草稿纸上画满了受力分析图,却还是搞不懂浮力和重力的关系。
“这道题,你看这里。”周五放学后,江亦舟拿着她的物理练习册,在图书馆靠窗的位置给她讲解。阳光透过玻璃窗落在他手背上,能看到清晰的青色血管。他用铅笔在图上画了条虚线,“排开液体的体积越大,浮力就越大,就像你游泳时,身体浸在水里越多,越不容易沉下去。”
林溪盯着他笔下的虚线,突然想起去年夏天他们在游泳馆,她怕水不敢往深水区去,江亦舟就站在齐腰深的水里,张开双臂说“我接着你”。那时候他的肩膀还没现在这么宽,却已经能给她满满的安全感。
“听懂了?”江亦舟的声音把她拉回现实。
“嗯!”林溪用力点头,笔尖在笔记本上飞快地记着要点,“原来这么简单,我之前怎么想不明白呢。”
江亦舟看着她豁然开朗的样子,嘴角弯起个好看的弧度:“下次再不懂,别硬撑着,直接来问我。”他顿了顿,从书包里掏出个苹果,用纸巾擦干净递过去,“给,补充点能量。”
林溪接过苹果,指尖碰到他的指尖,像有微弱的电流窜过。她低头咬了口苹果,甜丝丝的汁水漫过舌尖,心里那点因为分班产生的隔阂,好像也被这甜味融化了。
初中的江亦舟像是被施了魔法,个子蹿得飞快,半年时间就比班里大多数男生高出一个头。他不再整天揣着弹弓和玻璃球,而是把更多时间耗在了篮球场上。每天下午放学后,操场上传来的“砰砰”拍球声里,总能听到他和队友的吆喝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