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已经停了，但天色依旧阴沉。沈知珩抱着母亲的骨灰盒，站在那栋名为“书柠居”的别墅门前，久久没有按响门铃。

这栋别墅是阮书柠名下的房产，也是他们婚后一直居住的地方。七年前刚搬进来时，他满心欢喜地以为这里是他们幸福生活的开始。如今站在这里，却只觉得冰冷而陌生。

他低头看着怀中用黑布包裹的骨灰盒，想起母亲临终前的嘱托：“阿珩，等我走了，就把我的骨灰放在家里吧，我想看着你和念禾平安喜乐。”

可现在，他连把这个家称之为“家”的勇气都没有了。

深吸一口气，沈知珩最终还是用钥匙打开了门。客厅里灯火通明，与外面的阴沉形成鲜明对比。他一眼就看见阮书柠和江亦风亲密地坐在沙发上，两人面前摆着红酒，电视上正播放着综艺节目，笑声不断。

阮书柠穿着一身真丝睡衣，慵懒地靠在江亦风怀里，听见开门声，她头也不回地问：“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念禾都睡了。”

沈知珩没有回答，只是抱着骨灰盒，默默地换鞋。

倒是江亦风转过头来，目光落在沈知珩怀中的盒子上，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随即又换上那副惯有的温和笑容：“沈先生回来了？今天辛苦了吧。”

阮书柠这才回头，当她的视线触及沈知珩怀中的骨灰盒时，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你抱着什么东西回来？”她猛地从沙发上站起来，指着沈知珩怀中的盒子，声音尖锐。

沈知珩平静地看着她，声音因一整天的疲惫而沙哑：“妈的骨灰。”

“什么？”阮书柠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至极，“沈知珩你是不是疯了？把死人的东西带回家里来？多晦气啊！”

她大步走过来，指着骨灰盒的手指微微发抖：“赶紧拿走！别脏了我的房子！”

沈知珩抱紧骨灰盒，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书柠，这是我妈。按照习俗，骨灰应该在家里停放几天，等选好下葬的日子...”

“什么习俗不习俗的！”阮书柠打断他，语气中满是嫌恶，“我不管你们乡下那些乱七八糟的规矩！这是我的家，我说不能放就不能放！”

江亦风也走了过来，自然地搂住阮书柠的腰，柔声劝道：“书柠，别生气，气坏了身子不值得。”然后转向沈知珩，语气带着虚伪的关切：“沈先生，书柠说得也有道理。活着的人更重要，你说是不是？不如先把骨灰盒寄存在殡仪馆？”

沈知珩冷冷地看了江亦风一眼，没有接话。这个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男人，近半年来几乎成了这个家的常客，如今更是登堂入室，俨然一副男主人的姿态。

“你看他那个样子！”阮书柠见沈知珩不动，更加火大，“整天板着一张脸，好像全世界都欠他似的！沈知珩，我告诉你，要么你现在就把这晦气东西扔出去，要么你和你妈一起滚蛋！”

沈知珩的心脏像是被狠狠攥住，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他看着眼前这个与他结婚七年的女人，不敢相信她会说出如此刻薄的话。

“书柠，”他艰难地开口，“她是我妈，也是念禾的奶奶。你就不能...”

“不能！”阮书柠斩钉截铁地说，“我再说最后一遍，把这个脏东西拿走！”

沈知珩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母亲的骨灰盒在他怀中，仿佛有千斤重。他想起小时候，母亲总是省吃俭用，就为了给他买一本参考书；想起上大学时，母亲熬夜做手工活，就为了多寄点生活费给他；想起他结婚时，母亲把祖传的玉镯送给阮书柠，说：“书柠，我们阿珩就拜托你了...”

而现在，他连让母亲的骨灰在这个所谓的“家”里停留一晚都做不到。

“好，”良久，沈知珩终于开口，声音低沉而疲惫，“我把它放在我的房间里，不会碍你们的眼。”

阮书柠还想说什么，被江亦风轻轻拉住：“书柠，算了，就让他放在自己房间吧。毕竟是他母亲，总要给逝者一点尊重。”

阮书柠冷哼一声，算是默许了。

沈知珩不再看他们，抱着骨灰盒径直走向一楼角落那个狭小的房间——那是他的卧室，自从阮书柠说他加班晚归影响她睡眠后，他就被赶到了这里。

房间很小，除了一张单人床、一个衣柜和一张书桌外，几乎没有什么多余的空间。沈知珩小心翼翼地将骨灰盒放在床头柜上，轻轻揭开包裹着的黑布，露出那个暗红色的木制骨灰盒。

盒子很朴素，上面只刻着母亲的名字和生卒年月。沈知珩伸手轻轻抚摸着那些刻字，眼眶再次湿润。

“妈，对不起，”他低声说，“儿子没用，让您受委屈了。”

他从衣柜里找出一块干净的黑布，仔细地将骨灰盒遮盖好，然后退后一步，深深地鞠了一躬。

做完这一切，他才感到一阵强烈的虚脱感袭来。从早上到现在，他滴水未进，再加上情绪上的巨**动，身体已经到达了极限。

他扶着墙站稳，深吸几口气，正准备换下身上的衣服，门外突然传来阮书柠的声音：

“沈知珩，出来做饭！亦风饿了！”

沈知珩闭了闭眼，压下心头的苦涩，应了一声：“好，马上来。”

当他走出房间时，阮书柠和江亦风已经重新坐回沙发上，旁若无人地调笑着。沈知珩视而不见，径直走向厨房。

冰箱里的食材很丰富，但他没什么心思做复杂的菜式，只是简单地炒了几个家常菜，又煮了一锅米饭。

当他将饭菜端上桌时，阮书柠和江亦风才慢悠悠地走过来。阮书柠扫了一眼桌上的菜，不满地撇嘴：“又是这些？你就不能做点新鲜花样吗？”

沈知珩没有回应，只是默默地盛饭。

就在这时，穿着睡衣的沈念禾揉着眼睛从二楼走下来，显然是刚睡醒。

“妈妈，我饿了。”小女孩嘟着嘴说。

阮书柠立刻换上温柔的表情，招手让女儿过来：“念禾快来，吃饭了。”

一家三口——不，在江亦风自然地在沈念禾旁边坐下后，更像是“一家四口”——围坐在餐桌旁开始吃饭。沈知珩坐在最角落的位置，沉默地吃着白饭，几乎不夹菜。

“爸爸，我要吃冰淇淋。”吃到一半，沈念禾突然说。

沈知珩抬起头，看着女儿，轻声道：“念禾，晚上吃凉的对胃不好。明天再吃，好吗？”

“不嘛不嘛，我就要现在吃！”沈念禾开始耍赖，把筷子摔在桌上。

阮书柠立刻皱起眉头，对着沈知珩呵斥：“我女儿想吃就吃，轮得到你管？还不快去买！”

沈知珩握紧手中的筷子，试图解释：“书柠，现在已经快九点了，外面的小店大多都关门了。而且念禾最近肠胃不太好，医生说了要少吃生冷...”

“闭嘴！”阮书柠猛地摔下筷子，发出刺耳的声响，“沈知珩，你一个连工作都要靠我们阮家施舍的人，有什么资格在这里指手画脚？让你去买个冰淇淋怎么了？委屈你了？”

沈知珩的脸色瞬间苍白。他看向女儿，希望她能说句话，但沈念禾只是朝他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

“爸爸最抠门了！江叔叔都会给我买最贵的！”

江亦风适时地露出一个宠溺的笑容，摸了摸沈念禾的头：“念禾乖，明天江叔叔带你去吃哈根达斯，想吃多少就吃多少，好不好？”

“好！江叔叔最好了！”沈念禾开心地拍手。

沈知珩看着这一幕，心如刀割。这是他从小带到大的女儿，如今却视他如敝履，而对一个认识不到半年的外人如此亲热。

他咽下喉头的苦涩，缓缓站起身：“好，我去买。”

初冬的夜晚，寒风刺骨。沈知珩只穿着一件薄外套，走在空荡荡的街道上。附近的便利店已经关门了，他不得不走得更远。

一条街，两条街，三条街...他几乎跑遍了周边所有的商店，但都已经打烊了。就在他几乎要放弃的时候，终于在第四个街角找到一家还在营业的甜品店。

“请问有冰淇淋吗？”他推门进去，气喘吁吁地问。

店员看了看时间，抱歉地说：“不好意思，先生，我们的冰淇淋机已经清洗过了。现在只有盒装冰淇淋，需要吗？”

“要，谢谢。”沈知珩连忙点头。

他选了一盒最贵的进口冰淇淋，付钱时才发现自己匆忙出门，带的钱不够。尴尬之下，他只好换了一盒便宜些的。

提着那盒冰淇淋，沈知珩在寒风中快步往回走。路灯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孤单而落寞。

回到别墅时，已经是四十分钟后了。他推开家门，发现客厅里空无一人，只有餐厅的灯还亮着。桌上剩下的饭菜已经被收走了，他的那份显然没有人想到要给他留。

沈知珩苦笑着摇摇头，将冰淇淋放进冰箱，然后走向阮书柠的卧室。他轻轻敲了敲门：“书柠，冰淇淋买回来了。”

门内传来阮书柠不耐烦的声音：“放冰箱吧！念禾都睡了，明天再吃！”

沈知珩的手僵在半空中，良久，才缓缓放下。

他回到自己的小房间，关上门，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上。床头柜上，母亲的骨灰盒静静地立在那里，被黑布遮盖着，仿佛也在为儿子的处境默哀。

沈知珩抬起手，看着掌心因长时间提着冰淇淋盒而被勒出的红痕，突然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在寂静的房间里回荡，带着说不尽的悲凉。

这就是他放弃事业、放弃自我，全心全意经营了七年的婚姻。

这就是他付出一切，最终换来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