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峰！你死哪儿去了？爸的降压药你买回来没？”
“你再不接电话，我跟你没完！”
“你是不是把爸也拐跑了？我告诉你，爸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手机在静音模式下，屏幕一次次亮起，又一次次暗下。
窗外的景色飞速倒退，变成模糊的色块。
林峰靠在颠簸的火车硬座上，只觉得前所未有的安宁。
他终于跑路了。
带着他的岳父，苏建国。
“人呢？林峰那个废物呢？”
尖利的女声划破清晨的宁静，李娟一脚踹开女儿苏晴和女婿林峰的房门。
房间里空空如也。
被子叠得整整齐齐，像是部队里的豆腐块，带着一种嘲讽般的棱角。
李娟愣了一下，随即怒火中烧，转身就冲进隔壁房间。
“老苏！老苏！你起来！看看你那个好女婿，大清早人影都不见了！”
她掀开被子。
空的。
被子同样叠得一丝不苟。
李娟的火气像是被一盆冰水当头浇下，瞬间凝固在脸上。
一种不祥的预感爬上心头。
她冲回客厅，拿起手机，疯狂地拨打林峰的电话。
无人接听。
再打苏建国的。
关机。
“反了！真是反了天了！”
李娟气得浑身发抖，胸口剧烈起伏。
苏晴打着哈欠从房间里走出来，睡眼惺忪，一脸不耐烦。
“妈，大清早的你吵什么啊？”
“你还睡得着！你老公，还有你爸，都不见了！”李娟指着空荡荡的屋子，声音都在哆嗦。
“不见了？”苏晴皱了皱眉，显然没把这当回事，“估计是爸拉着林峰出去晨练了吧，爸最近不是迷上那个公园的太极扇了嘛。”
她说着，径直走向洗手间，拿起林峰给她挤好牙膏的牙刷，开始刷牙。
李娟看着女儿这副没心没肺的样子，气更不打一处来。
“晨练？你爸的手机会关机？林峰那个窝囊废敢不接我电话？”
苏晴吐掉嘴里的泡沫，漱了漱口，慢悠悠地说：“那谁知道，可能手机没电了呗。林峰那个废物，你打他电话他敢不接？估计是手机静音了没听见。”
她对林_峰的掌控，有着绝对的自信。
结婚三年，林峰在她和她妈面前，温顺得像只小绵羊。
让他往东，他绝不敢往西。
让他站着，他绝不敢坐着。
家里的家务全包，工资悉数上交，每天变着花样给她们母女做好吃的。
这样的男人，除了窝囊点，简直是二十四孝好老公、好女婿。
他敢跑？
借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
李娟却越想越不对劲，她在屋子里来回踱步，像一只被困在笼子里的母狮。
“不对，肯定不对劲！”
她猛地停下脚步，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客厅。
最后，她的视线定格在了茶几上。
茶几上，放着一个信封。
李娟一个箭步冲过去，颤抖着手撕开信封。
里面只有一张薄薄的纸条，上面是林峰清秀的字迹。
“妈，我带爸出去散散心，勿念。”
字迹下面，还并排摆着两张东西。
一张是林峰的身份证。
一张是苏建国的身份证。
李娟只觉得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
“这个天杀的！他把老苏的身份证也带走了！”
苏晴也终于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她抢过纸条，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
“他……他什么意思？他要带爸去哪？”
李娟猛地反应过来，发疯似的冲进主卧，拉开衣柜。
苏建国平时穿的几件旧衣服都还在。
她又冲进次卧，拉开林峰的衣柜。
也都在。
看起来，他们走得很匆忙，什么都没带。
不，不对！
李娟像是想起了什么，扑到床头柜前，拉开最下面的抽屉。
抽屉里，有一个红木盒子。
她哆哆嗦嗦地打开盒子。
空的！
里面原本放着的一本房产证，和家里所有的银行卡，全都不翼而飞！
“我的天哪！房产证！银行卡！都没了！”
李娟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一**瘫坐在地上。
这套房子，是她和苏建国的婚房，虽然老旧，但也是她们唯一的资产。
而那些银行卡里，是家里所有的积蓄，足足有五十多万！
那是她攒了半辈子的钱，是她给女儿苏晴的底气，是她将来养老的保障！
苏-晴也傻眼了，她冲过来看着空空如也的盒子，脑子嗡的一声。
“林峰他……他怎么敢？他怎么敢拿家里的钱！”
她无法相信，那个一向对她百依百顺，连大声说话都不敢的男人，竟然会做出这种事。
“他不仅拿了钱，他还把你爸也拐走了！”李娟嚎啕大哭起来，“你爸那个死脑筋，肯定是被林峰那个小畜生给骗了！老苏的身体本来就不好，高血压心脏病，万一在外面出点什么事……”
李娟不敢再想下去。
苏晴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愤怒、羞辱、恐慌，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
林峰跑了。
卷走了家里所有的钱。
还带走了她爸。
这事要是传出去，她的脸往哪儿搁？
别人会怎么看她？说她连个男人都管不住？说她被一个上门女婿给耍了？
“妈，你别哭了！”苏晴咬着牙，眼神里迸发出狠厉的光，“他跑不掉的！他能跑到哪里去？我们报警！”
“对！报警！”
李娟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立刻手忙脚乱地掏出手机。
电话接通了。
“喂，警察同志吗？我要报警！我女婿拐走了我老伴，还卷走了我们家所有的钱！”
……
“女士，您先冷静一下。”电话那头的警察声音很平静，“您说您女婿拐走了您丈夫，请问您丈夫是自愿跟他走的，还是被胁迫的？”
李|娟一愣：“我……我不知道，但他肯定是被骗了！我老伴脑子不清醒！”
“您有证据吗？比如医院的诊断证明？”
“没有……但是……”
“那您说他卷走了家里的钱，那些钱是您女婿的个人财产，还是夫妻共同财产？”
“是……是共同财产，但卡都在我这儿保管，密码只有我知道！”李娟急了。
“那您女婿是怎么拿到钱的呢？”
李娟瞬间语塞。
是啊，密码只有她知道，林峰是怎么把钱转走的？
难道是老苏告诉他的？
不可能！老苏那个木头，连手机支付都玩不明白。
苏晴在一旁听着，也冷静了下来。
报警，警察来了只会当成家庭纠纷处理。
林峰带走的是他岳父，一个有完全民事行为能力的成年人。
钱是夫妻共同财产，他取走了，顶多是道德问题，构不成犯罪。
这条路，走不通。
“妈，别报了。”苏晴挂断电话，脸色阴沉得可怕，“警察不会管的。”
“那怎么办？就让那个小畜生逍遥法外吗？”李娟哭喊道。
苏晴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跑不远的。爸的身体不好，离不开药，他们肯定要住店，要花钱。我们查银行卡的消费记录！”
李娟眼睛一亮，对啊！
她立刻打开手机银行，查询那几张银行卡的流水。
很快，一条消费记录跳了出来。
“交易地点：市火车站。交易金额：488元。”
火车站！
他们坐火车跑了！
“快！我们去火车站！”苏晴抓起车钥匙就往外冲。
李娟也连滚带爬地跟了上去。
母女俩开着车，一路风驰电掣地赶到火车站。
她们冲到售票大厅，又冲到监控室。
“警察同志，求求你们了，帮我们查查吧！我爸被我老公拐跑了，他有心脏病，我怕他出事！”
苏晴声泪俱下，演技堪比影后。
负责监控的工作人员被她哭得心软，调出了一个小时前的监控录像。
很快，两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屏幕上。
林峰背着一个半旧的背包，走在前面。
苏建国跟在后面，脚步看起来还有些轻快。
他甚至还饶有兴致地东张西望，完全不像被胁迫的样子。
他们在自助取票机上取了两张票，然后不紧不慢地走进了候车大厅。
“查！查他们买了去哪儿的票！”苏晴指着屏幕，尖声叫道。
工作人员很快查到了购票信息。
“两张前往徽州黄山市的硬座，K8418次列车，已经在一个小时前发车了。”
黄山？
他们去黄山干什么？旅游吗？
苏晴和李娟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茫然和愤怒。
心都火烧眉毛了，他们还有心情去旅游？
“这个杀千刀的林峰！他肯定是想把你爸带到山里，然后把他……”李娟不敢说下去，恶毒地揣测着。
苏晴的脸色也变得无比难看。
“妈，我们现在就买票，去黄山追他们！我倒要看看，他林峰能跑到哪里去！”
与此同时。
K8418次列车的硬座车厢里。
林峰将一瓶温水递给苏建国。
“爸，喝点水。”
苏建国接过水，拧开瓶盖，小心翼翼地喝了一口。
他看着窗外飞逝的风景，浑浊的眼睛里，竟然有了一丝久违的光。
“小峰啊，你说……我们这么做，对吗？”
苏建国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一丝不确定。
林峰笑了笑，笑容里带着一种解脱。
“爸，从她们决定不给你治病的那一刻起，就没什么对不对的了。”
“我们只是，想活下去而已。”
是的，活下去。
半个月前，苏建国在体检中查出了早期肺癌。
医生说，是早期，发现得及时，手术切除后，五年生存率能达到百分之九十以上。
是不幸中的万幸。
但手术和后期的治疗费用，加起来需要四十万左右。
当林峰把这个消息告诉李娟和苏晴时，他本以为她们会担心，会着急。
但他错了。
李娟的第一反应是：“四十万？怎么这么贵？这不是要了我的老命吗？”
苏晴皱着眉，一脸不耐烦：“医生是不是搞错了？爸平时身体不是挺好的吗？怎么会得这种病？”
她甚至没有问一句，这个病严不严重，能不能治好。
林-峰的心，在那一刻，凉了半截。
他耐着性子解释：“医生说发现得早，治愈希望很大，钱我们可以一起想办法。”
“想什么办法？”李娟立刻尖叫起来，“家里的钱，那是留给晴晴的！将来她生孩子，买学区房，哪样不要钱？你爸都这把年纪了，半截身子都入土了，还花这冤枉钱干什么？”
“妈！你怎么能这么说！”林峰震惊了。
苏晴也拉了拉李娟的衣袖，但说出的话却更让林峰心寒。
“妈说的也有道理。爸都六十多了，就算治好了，又能活几年？这四十万花下去，万一复发了，不是打水漂了吗？再说了，我们哪有那么多钱？”
“钱是有的！家里的存款不是有五十多万吗？”林峰红着眼吼道。
“那是我的钱！”李娟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跳起来，“跟你姓林的有半毛钱关系吗？这钱是给晴晴的，谁也别想动！”
林峰看着眼前这两个他曾经以为是家人的女人，只觉得陌生又可怕。
一个是他的妻子，一个是他的岳母。
她们在讨论的，是她们的丈夫，她们的父亲的命。
却像是在讨论一件打折的商品，值不值得买。
那天晚上，苏建国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夜没出来。
第二天，林峰推开门，看到苏建国坐在窗边，一夜之间，仿佛老了十岁。
苏建国看着他，嘴唇动了动，最后只说了一句。
“小峰，算了，不治了。”
那一刻，林峰看着岳父眼中的死寂，做了一个决定。
他要带他走。
离开这个冰冷的家，去治病，去活下去。
于是，他偷偷配了岳母保险柜的钥匙，拿到了房产证和银行卡。
他研究了很久，发现岳母为了方便记忆，所有银行卡的密码都设的是苏晴的生日。
他用苏建国的手机，悄悄把所有钱都转到了自己的一张旧卡上。
然后，他策划了这场“私奔”。
火车轻轻晃动着。
苏建国喝完水，把瓶子递还给林峰，浑浊的眼睛看着他。
“小峰，委屈你了。”
林峰摇摇头。
“爸，我们是一家人。”
这三年来，在这个家里，唯一让他感到温暖的，只有这个沉默寡言的岳父。
他会记得林峰爱吃什么菜，会在李娟和苏晴刁难他的时候，默默地帮他解围。
他会像个真正的父亲一样，关心他工作累不累，叮嘱他天冷加衣。
所以，当这个家要抛弃他的时候，林峰选择带他一起走。
手机屏幕再次亮起，是苏晴发来的微信。
“林峰！你马上给我滚回来！否则我让你这辈子都翻不了身！”
紧接着又是一条。
“你别以为我找不到你！我已经知道你们去黄山了，我马上就到！你给我等着！”
林峰看着信息，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黄山？
他怎么会去黄山那种人挤人的地方。
去黄山的车票，只是他放出的一个烟幕弹而已。
他拿出自己的那张车票，上面清清楚楚地印着目的地。
“赣州。”
一个谁也想不到的，偏远的小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