抽屉里那张红皮烫金字的小本子，是我和过去唯一的联系。有点旧了，边角微微卷起。

我顺手把它往里推了推，想盖住下面那本崭新的户口本。户口本上只有两行字：户主钟渺，

儿子周思远。“妈妈！”童童的小脑袋从门框边探出来，眼睛亮晶晶的，举着他刚画完的画，

“看！这是我们的新家，有你和童童，还有小花！”小花是我们收养的流浪猫，

此刻正懒洋洋地蜷在童童脚边打呼噜。我笑着走过去，

蹲下身抱住他软乎乎的小身体：“画得真棒！童童真厉害。”他刚上幼儿园没多久，

画风还带着稚气的抽象，但那座小房子和他画的两个小人儿，暖得人心都化了。

门铃就是这时候响的。叮咚——叮咚——很急促，带着点不容置疑的味道。我皱了皱眉，

这个点，谁会来？童童好奇地踮起脚想去够猫眼，我把他往旁边带了带，自己凑近。

门外站着两个人。前面的是周浩，我前夫。他穿着熨帖的衬衫，头发一丝不乱，

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疲惫和……某种期待的神情？他旁边是个年轻女人，很漂亮，妆容精致，

穿着当季名牌的小套裙，手里拎着个一看就不便宜的玩具礼盒，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微笑。

是云渺。我的心，毫无预兆地沉了一下。离婚一年，他出现，多半和童童有关，

但带着新女友来，算怎么回事？“谁呀，妈妈？”童童仰着小脸问。我深吸一口气，

压下翻腾的情绪，拉开了门。周浩的目光越过我，第一时间落在童童身上，

眼神软化下来：“童童！”童童看到爸爸，眼睛亮了亮，但小身体下意识往我腿后缩了缩，

小手紧紧攥着我的裤腿。他看看周浩，又看看陌生的云渺，眼神里充满了好奇和一丝警惕。

“渺渺，好久不见。”周浩这才转向我，语气有点干巴巴的。他侧身让出云渺，“这是云渺。

”云渺立刻上前一步，笑容更甜了：“钟**你好，总听周浩提起你。

”她的视线也落在童童身上，带着一种刻意亲近的温柔，“你就是童童吧？真可爱！

阿姨给你带了礼物哦。”她晃了晃手里那个巨大的变形金刚礼盒。我没回应她的寒暄，

直接看着周浩，语气平静：“有事？”周浩似乎被我的冷淡噎了一下，

他清了清嗓子：“进去说吧，站在门口像什么样子。”他说着，竟有种主人般熟稔的姿态，

想要往里走。我没动，身体挡在门口：“就在这儿说吧，家里小，怕招待不周。

”周浩脸色有点不好看了。云渺脸上的笑容也僵了一下，但很快又调整回来，

打圆场道：“周浩也是想看看孩子，对吧？毕竟是他亲儿子。”这话听着像解释，

又像提醒我身份。我把童童往身后护得更紧了些：“探望孩子没问题，提前打个电话就行。

今天这是什么意思？”周浩像是下了决心，声音压低了些，带着点恳求的意味：“渺渺，

我们进去谈，就几分钟。是关于童童的事，很重要。

”童童在我身后小声嘟囔：“爸爸……”带着点怯生生的想念。

我低头看了看儿子仰着的小脸，最终还是让开了门。他们换了鞋走进来。

我这小两居室和他们以前的大平层没法比，

云渺的眼神不动声色地扫过客厅略显陈旧的沙发和墙角的猫爬架，很快又恢复笑意盈盈。

周浩坐在单人沙发上，显得有些局促。云渺挨着他坐下，把那个显眼的礼盒放在茶几上，

目标明确地对着童童。童童紧紧挨着我坐在长沙发上，眼睛一直黏在那个大盒子上。“童童，

”周浩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亲切，“想爸爸了吗？”童童点点头，小声说：“想。

”“爸爸也想你。”周浩脸上露出点欣慰，他往前倾了倾身体，“童童，你看，

爸爸给你带了新礼物。喜欢吗？”童童看看变形金刚，又看看我，没吭声。周浩搓了搓手，

像是要进入正题了，目光在我和云渺之间逡巡了一下：“渺渺，云渺……我今天带云渺来，

是想跟你商量个事。”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组织语言，“你看，童童也快五岁了，

是个大孩子了。孩子成长，需要一个完整的家庭环境，需要……父爱和母爱都健全。

”我的心猛地一揪，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来。我盯着他，没说话。云渺适时地接话，

声音温温柔柔：“钟**，我和周浩是认真的。我们……希望能给童童一个更好的未来。

童童这么可爱，我也很喜欢他。”周浩像是得到了鼓励，语速快了起来：“对对！渺渺，

你看，我毕竟是童童的亲爸，血浓于水！云渺人很好，也很喜欢孩子。我们商量着，

能不能……以后让童童多和我们相处？或者……干脆搬过来跟我们一起住？那边房子大，

条件也好，有专门的儿童房，还能送他去更好的国际幼儿园……”他终于说出了目的。

空气仿佛凝固了。童童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小手紧紧抓住了我的手指。

我感觉到一股冰冷的怒意从脚底窜上来，但我用力压着，指甲掐进掌心，

声音异常平静：“周浩，你脑子进水了？还是觉得我钟渺好说话？

”周浩被我直白的话呛得脸色一白：“钟渺！你怎么说话呢？我这是为孩子好！

”“为孩子好？”我几乎要冷笑出来，“当初你嫌弃童童吵，影响你工作升迁，

影响你夜生活的时候，你怎么不为他好？离婚协议上白纸黑字，童童的抚养权归我！

现在你带着个认识不到半年的女人跑来，说要给我儿子当妈？要带他走？

”“什么叫认识不到半年？我和云渺是认真的！奔着结婚去的！”周浩提高了音量，

有点恼羞成怒，“我当初是错了，我现在想弥补孩子！给他一个完整的家有什么错？

总比跟着你在这小房子里强吧？”“完整的家？”我指着云渺，一字一句地问周浩，

“你告诉我，她是谁？她是童童的谁？”周浩一时语塞。云渺脸上的笑容彻底挂不住了，

她扯了扯周浩的袖子，声音带着委屈：“周浩……”“她是……”周浩憋了半天，看着童童，

像是要努力给孩子灌输一个概念，“她是……云阿姨！

以后……以后你也可以叫她……”“阿姨！”一直没吭声的童童，突然脆生生地接上了话。

客厅瞬间安静下来。周浩和云渺都愣住了，齐刷刷看向童童。童童坐在我身边，

小脸绷得紧紧的，眼神清澈地看着云渺，又重复了一遍，声音不大，但异常清晰：“云阿姨！

”不是妈妈，也不是别的称呼，就是“阿姨”。云渺的脸，肉眼可见地涨红了，

精心修饰过的笑容碎裂开，露出一丝难堪和羞恼。她大概没想到，一个四岁多的孩子，

会这么直接，这么不给面子。“童童！”周浩有点急，语气带着责备，“怎么这么没礼貌！

这是……”“童童说得没错。”我打断周浩，把儿子搂进怀里，

下巴轻轻搁在他柔软的头发上，眼睛直视着周浩和他身边脸色难看的云渺，语气斩钉截铁，

“她就是阿姨。童童的妈妈，只有我一个。以前是，现在是，以后也是。你们死了这条心。

”周浩被我堵得哑口无言，额角青筋都跳了跳。云渺猛地站起来，胸脯起伏着，

眼圈似乎有点红了，她抓起放在茶几上的昂贵礼盒，声音尖利：“周浩！我就知道！你看看！

好心当成驴肝肺！人家根本不领情！还教孩子这样！我……”她似乎气急了，

口不择言：“一个离了婚带着拖油瓶的……”“云渺！”周浩厉声喝止她，脸色铁青。

“拖油瓶”三个字像冰锥，瞬间刺穿了我努力维持的平静。

我感觉到怀里的童童身体僵了一下。我猛地抬起头，眼神冷得像冰：“云**，

嘴巴放干净点！这是我家！带着你的东西，出去！”“出去就出去！”云渺拎着礼盒，

踩着高跟鞋噔噔噔就往门口走，走到一半又停住，回头瞪着周浩，“你走不走？！

”周浩坐在那里，脸色变幻不定。他看着童童，童童把小脸埋在我怀里，只露出一个后脑勺。

他又看看我，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眼里没有丝毫温度。“渺渺……”他开口，声音艰涩。

“别叫我。”我的声音没有起伏，“周浩，你听清楚。探视权是你的权利，我尊重。

但前提是遵守约定时间，提前联系。至于其他，尤其是关于童童的任何安排，你没资格插手。

更别想着带个莫名其妙的人来演什么‘慈母’戏码。童童有妈妈，他不需要别的妈。现在，

请你们离开。”周浩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最终，他颓然地站起身，

眼神复杂地又看了一眼童童的后脑勺，低声说：“童童，爸爸……改天再来看你。

”童童没回头。周浩脚步沉重地跟着气呼呼的云渺走了。大门“砰”地一声关上，

隔绝了外面的世界，也隔绝了那令人窒息的氛围。屋子里瞬间安静下来，

只剩下小花蹭着我腿边的喵呜声。我慢慢松开紧抱着童童的手臂。小家伙抬起头，

眼睛亮亮的，没有害怕，反而像是完成了一件大事，带着点小骄傲。他伸出小手，

捧住我的脸，奶声奶气地说：“妈妈，不怕。童童保护你！童童只有渺渺妈妈！

”我看着他认真的小脸，看着他那双像极了他的爸爸、却又清澈得多的眼睛，

心里那股翻江倒海的怒气和委屈，突然就散了。我把他紧紧搂进怀里，

深深吸了一口他身上带着奶香和蜡笔味道的气息。“嗯。”我的声音有点闷，但无比肯定，

“妈妈也只有童童。我们俩的家，谁都抢不走。”童童用力点头：“嗯！妈妈和童童的家！

还有小花！”他挣脱我的怀抱，跑到他刚才画的那幅画前，指着画上两个手拉手的小人，

又指了指旁边一团黄黄的东西，“这是妈妈，这是童童，这是小花！”画纸上，

阳光透过歪歪扭扭的窗户照进来，洒在两个小人儿和那团“小花”身上，暖融融的。

我以为周浩会消停一阵，至少要点脸面。但我低估了他那被云渺吹得七荤八素的“父爱”。

几天后，我送童童去幼儿园。刚到门口，就看到周浩的车停在街角。他降下车窗，

朝童童招手：“童童！爸爸送你去！”童童下意识地抓紧了我的手，小身体往我身后躲了躲。

我牵着他走过去，隔着车窗看着周浩：“你在这干什么？”“送儿子上学啊。

”周浩理所当然地说，还特意看了看腕表，“以后我负责接送，你就不用那么辛苦了。

”“不需要。”**脆利落地拒绝，“童童习惯了坐我的小电驴，我送就行。你忙你的。

”“钟渺！”周浩有点恼，“我是他爸！我送儿子上学天经地义！再说，

云渺特意做了他爱吃的蔓越莓饼干，让我带给他。”他说着，

从副驾驶拿出一个精致的卡通便当盒。童童瞄了一眼便当盒，又看看我，没说话，

但小嘴抿得紧紧的。“童童不吃陌生人的东西。”我拉着童童绕过车头，“还有，

麻烦你以后接送，提前一天跟我确认时间。现在，我们要进去了，别堵在幼儿园门口。

”周浩脸色难看，却也没再纠缠，只是摇上车窗前，不死心地对童童喊：“童童，

饼干放老师那儿了！记得拿！”童童被我牵着走进幼儿园大门，全程没回头。

他仰起小脸问我：“妈妈，我可以不吃那个饼干吗？”“当然可以。”我蹲下来，

整理了一下他的小书包带子，“童童想吃什么，妈妈给你做。”“嗯！”他用力点头，

脸上重新露出笑容。下午我去接童童，老师果然递给我那个便当盒，

表情有点无奈：“童童爸爸硬塞过来的，说给孩子的小点心。”老师顿了顿，压低声音，

“钟渺妈妈，童童今天情绪有点低落，午睡时还偷偷抹眼泪了，问他也不说。

你看……”我的心一沉。谢过老师，我牵着童童回家。路上，他低着头，

闷闷不乐地踢着小石子。“童童，”我轻声问，“今天不开心吗？”童童沉默了好一会儿，

才小声说：“爸爸……在幼儿园外面……等我。”我心里咯噔一下：“他接你放学了？

”童童摇摇头：“没有。他开着车，跟着我和小雅老师走……云阿姨也在车上。

他们一直看我……”我能想象那个画面。一辆锃亮的轿车，

不远不近地跟着一个幼儿园老师和一群叽叽喳喳的孩子，

车窗里两张成年人的脸注视着其中一个孩子。这对一个敏感的孩子来说，无异于无声的逼迫，

会让他感到不安和被窥视。“他们说什么了？”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云阿姨……下车了。”童童的声音更低了，带着点委屈，“她叫我……叫我‘周思远’。

”我的火气蹭地就上来了。云渺知道童童的小名，却故意当着老师和小朋友的面叫他全名，

那种刻意的距离感和居高临下，让我恶心。“她给我饼干，说……说‘思远乖，

阿姨特意给你做的’。”童童模仿着云渺那种拿腔拿调的语气，

“好多小朋友都看着……我不想接，小雅老师让我拿着，

说要有礼貌……”他的小脑袋耷拉下来，“妈妈，我不喜欢她叫我‘思远’，

我也不想吃她的饼干。”我停下脚步，蹲下来，捧住他的小脸，

直视着他泛红的眼圈：“童童，你做得对。你不喜欢，就可以拒绝。不喜欢她叫你什么，

也可以直接告诉她。”“可是……”童童有些犹豫，

“爸爸说……要听阿姨的话……”“童童，”我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

“你只需要听妈妈的话，听老师的话。至于别人，包括爸爸的那个云阿姨，

如果他们让你不舒服了，你都可以告诉妈妈，可以拒绝。知道吗？”童童似懂非懂，

但看到我坚定的眼神，他用力点了点头：“嗯！我知道了，妈妈！”回到家，

我看着茶几上那个精致的便当盒，像看着一块烫手山芋。直接扔掉？显得我没气量。留着？

心里膈应。童童眼巴巴地看着我。我打开盒子，里面是烤得金黄、点缀着蔓越莓干的小饼干，

卖相确实不错。我拿起一块，闻了闻，又掰开一小点尝了尝。味道还行，甜度适中，

蔓越莓的酸味也中和得不错。“童童，你想尝尝吗？”我问。童童摇头，

小脸上写着抗拒：“不想。”“好。”我把盒子盖好，“那我们就把它……物尽其用。

”周末，我带童童去市郊的流浪动物救助站做小义工。这是我们每月一次的固定活动。

救助站的王阿姨看到我们，很高兴。童童熟门熟路地去拿扫把，准备帮忙打扫狗舍。

我把那个便当盒递给王阿姨：“王姐，朋友烤多了些饼干，我们吃不完，

带过来给小家伙们加个餐吧？都是动物可食用的材料。”王阿姨接过去，打开一看，

惊喜道：“哎哟，烤得真漂亮！这些毛孩子有口福了！替它们谢谢你好朋友啊！

”我笑了笑：“不客气。”童童在一旁看着王阿姨把饼干掰碎放进狗粮里，

几只小狗摇着尾巴凑过来吃得欢快。他抬头看我，眼睛亮亮的，小声问：“妈妈，这样对吗？

”“当然对。”我摸摸他的头，“物尽其用，分享给需要的小生命。”他咧开嘴笑了，

转身又去认真扫地，小身影干劲十足。周浩和云渺的“渗透”计划显然没停。

他们似乎觉得只要够殷勤，总能打动孩子的心。一个周末，周浩提前打了电话，

说要带童童去新开的恐龙主题乐园。我同意了，明确告知他下午五点前必须送孩子回来。

童童虽然对爸爸有点疏远，但对恐龙很感兴趣，还是跟着去了。傍晚四点多，我的手机响了，

是周浩。电话那头很吵，背景音是游乐场的喧闹和孩子的尖叫哭闹。“渺渺！

”周浩的声音透着焦躁和疲惫，“童童……童童不肯走！

非要再玩一次那个什么……霸王龙过山车！云渺给他买了个超大的恐龙玩具哄他都不行！

这都排队排了一个多小时了，

眼看就到五点了……”我听着电话那头隐约传来童童倔强的声音：“我就要玩！就要玩！

”还有云渺刻意放柔但明显带着烦躁的劝解：“童童乖，听阿姨话，天快黑了，

我们先回去好不好？下次阿姨再带你来……”“我不！”童童的声音拔高了，带着哭腔，

“我就要现在玩！爸爸说话不算话！说好陪我玩的！”周浩的声音更急了：“渺渺，

你看这……要不……再晚点送他回去？就这一次，孩子难得这么高兴……”我握着手机，

走到窗边。楼下，周浩的车还没来。我平静地说：“周浩，把电话给童童。

”电话那头窸窣一阵，传来童童带着哭腔和无限委屈的声音：“妈妈……”“童童，

”我的声音很温和，但也很清晰，“听妈妈说。现在，立刻，离开游乐场，跟爸爸上车回家。

妈妈在家里等你。”电话那头的抽泣声顿了一下。我继续说：“童童还记得吗？我们说好的，

五点钟回家。说到就要做到。爸爸答应你的事情没做到，是他的错，妈妈会跟他谈。但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