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九点整，民政局门口。人不多，三三两两。陈朗站在台阶上，点了一根烟，

吐出的烟圈子飘啊飘，晃晃悠悠的，最后散了。他看我一眼。“林疏，快点。

我下午还有个会。”我没说话，跟在他后面。里面的人脸都挺平和，好像办的不是离婚，

是领个什么东西。填表，签字，拍照。拍照的时候，那个拿相机的师傅喊：“靠近点，

笑一个。”陈朗的嘴角扯了一下，算是笑了。我没笑，就那么看着镜头。师傅也没办法，

按下了快门。咔嚓一声。然后我们坐到一个小桌子跟前。一个穿制服的工作人员，看着我们，

问：“都想好了？确定离？”陈朗说：“对，确定。”我也说：“对。

”工作人员拿出一个红色的本子，盖上钢印。哐的一声，很响。他把两个本子推过来。

一人一个。陈朗拿起他的，掂了掂，塞进口袋里。“行了。”他站起来就往外走。

我拿起我的，也跟着站起来。那个本子有点沉。走到门口，阳光晃眼。陈朗转过身，看着我。

“林疏，虽然离了，但以后有事，还能找我。”我看着他，没说话。他今天穿了件白衬衫，

袖子挽到胳膊肘，是我去年给他买的。他又说：“毕竟，咱们也是夫妻一场。

”我还是没话说。就在这时候，一辆黑色的车，悄无声息地滑了过来，停在我们面前。

车很长，黑得发亮，能把人的影子都吸进去。陈朗愣了一下。“这谁的车？停这儿干嘛？

”车门开了。一个穿着黑色制服的男人下了车，他绕到后面，拉开了后座的车门，

对我弯了弯腰。“林**，车来了。”陈朗的眼睛瞪大了，他看看车，又看看我，

嘴巴张了张。我把那个红色的本子放进口袋，理了理衣角，低头坐了进去。车门关上了。

里面很安静，外面陈朗的声音也听不见了。我看着车窗外面，他还在那里站着，

像个木头桩子。车开动了。2车里很稳，感觉不到路。**在椅背上，看着外面。街上的树，

房子，人，都往后退。陈朗的身影，很快就看不见了。就这么结束了？三年。从认识到现在，

三年。好像也没发生什么大事。就是一天天过日子。早上我起来做早饭，他睡懒觉。我上班，

他上班。晚上我做饭，他回来吃饭，吃完饭就躺在沙发上玩手机。我洗碗，拖地，洗衣服。

周末有时候他会说：“小疏，今天想吃你做的红烧肉了。”我就去菜市场，买肉，买配料，

在厨房里忙一下午。他吃得挺多，说：“还是你做的好吃。”他就这么一句话，我觉得挺值。

手机响了，我拿出来看。是陈朗发来的微信。“林疏，那车是谁的？你哪来这么有钱的朋友？

”我没回。他又发来一条：“你别被人骗了。现在外面坏人多。”我把手机调成静音，

扔到一边。车里的空气挺好，有种淡淡的香味，我说不上来是什么。我问司机：“师傅，

去南郊的云水巷。”司机说：“好的，林**。”他声音很平，听不出什么情绪。

我闭上眼睛。脑子很乱，又很空。好像什么都没想，又好像想了很多。想起来有一次，

他半夜三点才回来，一身酒气。我问他去哪了，他说公司聚餐。第二天，

我看到他衣服上有一根长头发，是红色的。我的头发是黑色的。我没问他。

他就好像没事人一样。我还想起来，我生日那天，我跟他说，我们出去吃顿好的吧。他说，

不行，那天他有个重要的局，走不开。我一个人在家，煮了一碗面。面坨了，咸了。

我没吃完。他晚上回来，给我带了一个小蛋糕，说是人家局上没吃完的。他说：“别浪费了，

你吃了吧。”我吃了。那蛋糕，甜得发苦。我睁开眼睛，看着窗外。天有点阴了，

要下雨的样子。车突然停了。我问：“怎么了？”司机说：“林**，

陈先生他……他拦在车前面了。”3我往前看。陈朗就站在车前面，张开胳膊，拦着。

车灯照着他，他的脸白得吓人。司机说：“林**，要不要我处理一下？”我说：“不用。

”我按下一个按钮，车窗慢慢降下来。外面的风灌进来，有点凉。陈朗看到车窗里的我，

眼睛一亮，他跑过来，趴在车窗边上。“小疏！小疏你听我说！”他喘着气，

头发被风吹得乱七八糟。“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看着他，没说话。

他继续说：“我不该跟你离婚！我是一时糊涂！小疏，你下车，我们回去，

我们现在就去把婚复了！”他的声音很大，有点嘶哑。路上有几个人停下来看热闹。

我看着他。这个男人，我跟他睡了三年。我看着他，觉得有点陌生。我说：“你让开。

”“我不让！”他摇着头，手拍着车门，“小疏，你原谅我这一次！就这一次！

我再也不会了！”我看着他，脑子里的东西，就跟那天的水一样，浑了。《奈何》啊，奈何。

我能怎么办呢？事情已经这样了。我说：“陈朗，你觉得有意思吗？”他愣了一下。“什么？

”我说：“你拦着这辆车，跪在这里，你觉得有意思吗？”他没说话，就那么看着我，

眼睛里全是水光。他突然就跪下了。膝盖砸在地上，咚的一声。“小疏，我求你了。

”他开始哭，哭得很难听，鼻涕眼泪糊了一脸。“我离不开你。小疏，我不能没有你。

”周围看热闹的人开始指指点点。有人在拿手机拍。司机说：“林**，需要报警吗？

”我说：“不用。”我看着跪在地上的陈朗。我想起有一次，他发高烧，烧得迷迷糊糊的。

我整夜没睡，给他擦身子，喂水，喂药。第二天早上，他退烧了，

睁开眼说的第一句话是：“渴死了，有水吗？”我想起有一次，我被他老板骂了，回来哭。

他正在打游戏，头也不抬地说：“哭什么哭，挨骂就挨骂了，多大点事。”他现在跪在这里。

是为了我？还是为了这辆他没见过的车？或者，是为了他觉得可以随时回来的，

那个叫“家”的后盾？我不知道。我可能永远也不会知道了。我看着他说：“你起来。

”“不，你不原谅我，我就不起来。”4我看着陈朗。他跪在那，背挺得直直的，

像是在演什么很悲壮的戏。周围的人越围越多。有人在小声说话。“哟，这是怎么了？

吵架了？”“看那男的，跪下了呢。做错事了？”“女的坐着豪车，看着不一般啊。

”这些话，飘进我耳朵里，又飘出去。像蚊子叫。我看着陈朗，心里没什么感觉。不恨，

也不气。就是有点累。好像打了一场很长的仗，现在终于结束了。我什么都没说，

又按了一下按钮。车窗，慢慢升了上去。陈朗的脸，被车窗隔绝在外面。他的嘴还在动，

但是我已经听不见了。他的表情，从哀求，变成了错愕。司机回头看我，眼神询问。

我看着前方，说：“开吧。”车子动了一下。很慢。就像《受戒》里写的那样，小和尚划船，

桨在水里划一下，船就走一点。车轮慢慢滚过去。陈朗跪在车前，车过来了，他没办法，

只能用手撑着地，往边上挪。他的动作很难看，像一条被扔上岸的鱼。车子从他身边开过去。

我从后视镜里看。他还跪在原地，低着头，看不见脸。就这么，越来越小。变成一个黑点。

最后，不见了。我收回视线。车里的香，好像又浓了一点。我摸出手机。点开通讯录，

找到陈朗的名字。我看着那个名字，看了几秒钟。然后，我按了“删除联系人”。

屏幕上跳出来一个提示：删除后将从所有设备中移除。我点了“确定。好了。这下，干净了。

**在椅子上，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感觉把这几年吸进去的气，全都吐出来了。胸口的石头，

好像也挪开了一点。司机说：“林**，要去云水巷吗？”我说：“去。

”5车子又开了一会儿，停在一个巷子口。这巷子很老了，墙皮都掉了，露出里面的红砖。

地上是青石板路，坑坑洼洼的。我对司机说：“就这吧，我走进去。

”司机说：“我送您进去。”我摇摇头。“不用了，谢谢你。这车，你先开回去吧。

”司机从钱包里拿出一张名片，递给我。“林**，这是我的电话。您随时需要用车，

随时联系我。”我接过来。名片很硬，上面就一个名字，一个电话号码。没有公司，

没有头衔。名字是：阿言。我点点头，下了车。车门关上，黑色的迈巴赫，

悄无声息地滑走了，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我站在巷子口，看着里面。巷子很长，

弯弯曲曲的。天开始飘雨点儿了，一点点，打在脸上，凉飕飕的。我走进去。

两旁都是老房子，门口放着些花花草草。有个老太太在门口择菜，抬头看了我一眼，

又低下头去。空气中，有股潮湿的泥土味，还有谁家炒菜的香味。我走到巷子最深的地方，

有一扇小门。我拿出钥匙，开门。里面的东西都蒙着白布，一层灰。我进去，

把白布一件一件掀开。沙发，桌子，椅子。最后，我走到窗边，把窗户推开。

雨下得大了一点，哗啦啦的。风带着雨丝吹进来，吹到我脸上。我深吸一口气。

是自由的味道。我从包里拿出那个红色的本子，扔在桌上。它躺在那里，那么刺眼。

我没再看它。我走进厨房，烧了一壶水。水开了，我给自己泡了一杯茶。热气腾上来，

模糊了我的眼睛。我端着茶，坐到桌边。这个房间，是我自己买的。很小，一室一厅。

我跟陈朗结婚的时候，他说，我们住他那套吧，三室两厅，以后有孩子也住得下。

我就把这套小房子租了出去。现在，租客搬走了。我又回来了。这里没有他，没有他的烟味，

没有他乱扔的袜子。什么都没有。只有我。我一个人。我喝了一口茶。有点烫。但是，

很舒服。6我在屋里待了一下午。把所有的东西都擦了一遍。地上的灰，桌子上的灰，

窗台上的灰。擦着擦着，就找到了以前的东西。一个铁盒子，放在书架最上面。我搬个凳子，

把它拿下来。吹掉上面的灰，打开。里面是我以前的东西。一本画册，几张奖状，

还有一沓信。画册是我上大学时候画的。我以前喜欢画车。各种各样，奇形怪状的车。

我想当一个汽车设计师。我把画册打开。里面的车，有的长了翅膀，有的轮子是方的。

有一页，画着一辆黑色的车，很流畅，很酷。我在下面写着：我的梦想车。我看着那辆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