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晃过了三四天，冷宫里还是老样子，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那天的小太监跟石沉大海似的，半点动静都没有。
锦书天天扒着门缝往外瞅，脖子都酸了，也没见着半个可疑人影。
“娘娘，您说……”锦书缩回头，眉头皱成一团，“那小太监会不会自己眛下了玉佩？”
正就着窗外那点天光缝旧衣服的沈清弦听锦书这么说，头也没抬。
“急啥？他一个小太监，就算他想吞，他也吞不下，总得找个稳妥时候，往上递话呢。”
话音刚落，院门外忽然传来脚步声，听着还不止一个人。
紧接着就是哗啦的开锁声，在这死寂里格外刺耳。
锦书吓得一哆嗦，手赶紧抓住沈清弦的胳膊，“娘娘，来人了。”
沈清弦放下针线，眼神沉了沉，轻轻拍了拍锦书的手背，“别慌，看看再说。”
进来的是张嬷嬷，她身后还跟着个面生的中年太监。
穿藏青色袍子，脸白白的，眼神里带着那种宫里人惯有的打量，还藏着点不易察觉的傲气。
张嬷嬷脸上堆着笑，比平时收敛多了，侧身让那太监先跨进院，“张公公，您先请。”
那太监迈进来，目光先扫过地上没收拾的碎陶片，眉头皱了下，接着才落到站在屋门口的沈清弦身上。
他上上下下把沈清弦打量了个遍，才慢悠悠尖细着嗓子开口。
“你就是沈氏？”
沈清弦微微点头，“正是。”
他从袖筒里摸出那枚云纹玉佩，用指尖捏着晃了晃。
“底下人说是从你这冷宫门缝底下捡到的。这东西，是你的吧？”
“是我的。那天一时失手。”
那太监盯着沈清弦，像是在掂量轻重。
冷宫弃妃遗失御赐物，说大不大，较真了能罚；说小也小，睁只眼也能过。他特地跑一趟，显然不是来追责的。
沉默了好一会儿，他才开口。
“咱家是司礼监随堂张文弼。这东西是底下人呈上来的，咱家瞧着眼生，查了旧档才知，是永宸元年陛下赏你的。”他话锋一转，“陛下万寿刚过，正忙着处理政务呢，这等小事，原不该搅扰圣听。”
沈清弦愣了下，随即反应过来这张公公是宫里的老油条，既不肯担责，也不愿得罪人，哪怕沈清弦是个弃妃。
把玉佩还回，看似放过，实则是观望。沈清弦要是真能翻身，他今日算卖了人情；要是翻不了，这玉佩在沈清弦手里，怎么样都跟他无关。
张文弼将玉佩递还，“……此事咱家暂且记下。你好自为之。”
沈清弦看着递到眼前的玉佩，却没有伸手去接。
她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直视着张文弼，忽然问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张公公，今日是初几了？”
张文弼一愣，“冬月初三。”他不明白这弃妃为何突然问这个。
沈清弦闻言，眼底闪过一丝极淡的哀伤，随即又恢复了那种死水般的平静。
她微微屈膝，行了一个标准的宫礼。
“如此，多谢公公好意。这玉佩，不必还了。”
张文弼伸出的手僵在半空，眉头微皱。这反应出乎他的意料。
沈清弦垂下眼帘，看着地面，仿佛在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他听，声音不大，却足以让院内的张文弼和院门口竖着耳朵的张嬷嬷都听见。
“妾身罪臣之女，蒙陛下天恩，留得性命于此，已是万幸。岂敢再私藏御赐之物，徒增罪孽。”
张文弼抬头看着沈清弦。
“万寿刚过，陛下仁德布于四海。妾身在此……唯愿陛下圣体安康，江山永固。至于这身外之物……”她顿了顿，“或是碎了，或是丢了，或是……被哪个手脚不干净的下人偷偷捡了去，皆由它吧。都与妾身，再无干系了。”
说完，她再次行了一礼，竟不再看那玉佩一眼，转身缓缓走回阴暗的屋内。
锦书愣了一下，赶紧低头跟上。
留下张文弼一个人站在门口，手里捏着那枚突然变得无比烫手的玉佩，脸色阴晴不定。
“她哪里是不要这玉佩？她会那么大方……”张嬷嬷阴阳怪气的嘴脸。
张文弼摆摆手，示意张嬷嬷不要再说下去。
张嬷嬷赶紧闭嘴不语。
张文弼阴沉着脸，猛地一甩袖，将玉佩紧紧攥在手心，转身大步离去，连门口的张嬷嬷都懒得理会。
张嬷嬷赶紧跟上去，一路赔着笑送出门，“张公公慢走，下次再来奴婢给您沏好茶。”
锁头“哐当”一声落下，冷宫又关回了死寂里。
锦书长舒一口气，腿一软差点坐地上，声音还发着颤。
“吓死奴婢了！”
“别怕！”
苏冉在历史文献里看过，明皇朱珩对贤贵妃沈清弦可是情根深种，可惜了沈清弦娘家出事，“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沈清弦冻死在冷宫里。
当天下午，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德全正在值房翻奏报摘要，手边的茶都凉了。
一个小火者轻手轻脚走进来，弯着腰低声说了几句。
“让他进来。”
张文弼毕恭毕敬的进来，跪在地上给王德全请安。
“起来吧。”王德全没抬头。
“前几日小的捡了个这。”说着双手把玉佩呈上来。
王德全放下文书，拿过玉佩。
眼光老辣的王德全，不用细看就知道这玉的质地和工艺都不一般，绝不是普通宫人能有的。等看到那个“珩”字时，惊得花白的眉毛都动了一下。
“哪儿来的？”他没抬头看张文弼，仔细看着玉佩。
“回老祖宗，”张文弼躬着身，头埋得更低了，“是一孩子，从冷宫墙外捡的。”
王德全的手指摩挲着温润的玉佩，半天没说话。
冷宫、沈氏、珩字佩、故意扔出来的，还是……这些字眼在他脑子里转了一圈，渐渐串成了线。
他抬起眼盯着冷宫的方向，过了会儿，才缓缓开口，“知道了，你退下吧。”
小火者送张文弼悄没声地退了出去，连脚步声都不敢留下。
王德全又琢磨了会儿，起身理了理衣袍上的褶皱，对旁边侍立的小太监吩咐。
“备轿，去乾清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