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痛。这不是一个形容词。它是一个实体。一个有重量、有温度、有形状的东西。
它正盘踞在乔伊的身体里,用一万个生了锈的锚爪,撕扯着她的每一根神经。
伊丽莎白医院VIP产房的冷气开得很足。空气是干燥的,
带着一股消毒水和高级香薰混合在一起的、昂贵的味道。光线从天花板上均匀地洒下来,
将房间里的一切都照得没有影子,像一间过于洁白的、未来主义的囚室。“吸气,乔伊。
跟着我,吸气……”裴然的声音,是这片白色荒漠里唯一的热源。他握着她的手,
掌心干燥而温热。他的眉头紧锁,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仿佛正在承受痛苦的人是他。
乔伊看着他。裴然的脸,是一件无可挑剔的艺术品。英挺的鼻梁,薄而专注的嘴唇,
深邃的眼睛里,此刻只装着她一个人的倒影。他穿着一件浅灰色的羊绒衫,
手腕上是她送他的那块百达翡丽,表盘的幽蓝光泽,和监护仪屏幕上跳动的绿色波形,
是这个房间里仅有的色彩。“……呼气。对,做得很好,我的宝贝。你做得很好。
”他用另一只手,拨开她被汗水黏在额前的湿发,动作轻柔得像在触碰一件易碎的瓷器。
护士在一旁低声交谈,语气里带着职业性的赞许。“裴先生真是模范丈夫。”“是啊,
从推进来到现在,一步都没离开过。”乔伊想笑。你看,我的丈夫,裴然。
一个在新加坡金融圈里以冷静和果决著称的男人,
一个能让上市公司CEO在谈判桌上都感到压力的男人,此刻,却因为她的痛苦而乱了阵脚。
这种认知,让她在那阵如同石磨碾过骨盆的剧痛间隙,感到了一丝诡异的、甜蜜的掌控感。
又一阵猛烈的宫缩袭来。乔伊的指甲深深陷进裴然的手臂。她发不出一丝声音,
身体像一张被拉满的弓,所有的力量都汇集在腹部那一个点上。世界消失了,
只剩下那个要把她从内而外撑裂的、野蛮的力量。“胎心有点下降!裴太太,看着我,用力!
再来一次!”医生的声音突然变得尖锐。房间里的气氛瞬间凝固。裴然的脸白了。
乔伊看到他嘴唇在动,却听不清他在说什么。监护仪发出的“滴滴”声,变得急促,
像一串冰冷的鼓点,敲在她的心脏上。“裴先生,您先出去一下,我们需要做一些准备。
”一个护士走过来,语气不容置疑。“不,我不走!”裴然的声音第一次失控。“先生,
请您配合。如果您需要办理手续,现在可以去前台。”另一个护士半强制地将裴然拉了起来。
他一步三回头,眼睛死死地盯着乔伊,那眼神像是在说:别怕,我马上回来。门,关上了。
将他的世界,和她的世界,隔绝开来。乔伊的世界里,只剩下医生和护士冰冷的指令,
和身体内部那场惨烈的战争。她像一个快要溺死的人,拼命地想抓住一块浮木,
但四周只有一片白色的、晃动的虚影。就在这时,她听到了。
隔着那扇厚重的、隔音效果极好的门。她听到了裴然的声音。那个声音,
不再是刚才的慌乱与焦急。它被压得很低,像怕惊扰到谁。那种声线,乔伊从未听过。
那是一种……剥离了所有社会属性、所有伪装之后,最柔软、最**的……温柔。那温柔,
不属于她。“……别怕。”仅仅两个字。像一把淬了冰的、最锋利的锥子,精准地,
刺穿了宫缩带来的、铺天盖地的痛楚,扎进了乔伊的耳膜。“……我很快。
处理完就过去陪你。”电话那头的人,似乎在哭。裴然的声音里,带着安抚,带着哄劝,
甚至带着一丝……乔伊只在他们热恋时才听过的、近乎卑微的乞求。“……乖。等我。
”房间里,医生在大声喊着什么。护士在她的手臂上推着冰凉的药剂。
监护仪的蜂鸣声尖锐刺耳。但这一切,都成了背景音。乔伊的世界,安静了。她清晰地,
只听见了门外的那几句话。每一个字,都像一颗子弹,
射进她正在分娩的、血肉模糊的身体里。痛。原来,真正的痛,是这样的。它没有声音,
没有形状。它只是,把你活生生地,劈成了两半。
一半是正在生产的、流血的、像动物一样的躯体。另一半,
是瞬间死去的、冰冷的、再也无法复活的灵魂。第二章婴儿的哭声,
是撕裂这个白色世界的、第一道真实的声音。响亮,充满生命力,
像一只小兽在宣告自己的到来。“恭喜你,裴太太,是个男孩。七磅二两,很健康。
”医生摘下口罩,脸上是如释重负的笑容。护士们手脚麻利地为新生儿做着清洁和包裹,
房间里的气氛,从刚才的紧张凝固,瞬间变得轻松而喜悦。乔伊躺在那里,
像一具被抽空了所有零件的机器。她看着天花板上那盏巨大的、发出均匀白光的手术灯,
感觉自己像一条被扔上岸的鱼,连动一动眼球的力气都没有。门开了。裴然冲了进来。
他的头发有些凌乱,脸上还带着未消的苍白,但那双眼睛,亮得惊人。
他先是扑到乔伊的床边,握住她的手,用额头抵着她的手背,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
“乔伊……谢谢你。谢谢你,老婆。”然后,他才像一个第一次见到神迹的朝圣者,
小心翼翼地,走向那个被包裹在柔软襁褓里的小生命。一个护士将孩子抱到他的怀里。
裴然的动作有些僵硬,但他的眼神,是完美的。
那是一种混合着敬畏、狂喜、和初为人父的不知所措的眼神。他低头看着那个皱巴巴的小脸,
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扬起,眼眶里有湿润的光。他抱着孩子,走回到乔伊的床边。“你看,
乔伊。我们的儿子。他多像你。”乔伊的目光,越过孩子的头顶,落在裴然的脸上。
她看着他完美的表情,完美的眼神,完美的激动。像在看一出无比逼真的、独角戏。
她闻到了孩子身上那股淡淡的奶腥味,感受到了他靠近时带来的微弱体温,
听到了他细微的、满足的呼吸声。这一切,都真实得可怕。也虚假得可怕。这个孩子,
是在那通电话之后,才降临到这个世界上的。他的第一声啼哭,伴随的是她婚姻的死讯。
“你想好名字了吗?”裴然的声音里充满了为人父的骄傲。乔伊没有回答。她只是看着他,
平静地看着他。她想,这个男人,是天生的演员。就在几分钟前,
他用那种她从未听过的、能滴出水的温柔,安抚着电话那头的另一个人。而现在,
他能无缝切换,用一种无懈可击的、属于“父亲”和“丈夫”的狂喜,来面对她和这个世界。
他的脸上,找不到一丝一毫的破绽。没有愧疚,没有心虚,
没有哪怕一瞬间的、属于谎言被拆穿前的慌乱。什么都没有。只有完美的、恰到好处的幸福。
这种完美,让乔伊感到一阵生理性的、彻骨的寒冷。“乔伊?你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
”裴然似乎察觉到了她的沉默,脸上的喜悦立刻被担忧取代。乔伊缓缓地摇了摇头。
她张了张嘴,喉咙干得像要冒烟。“我累了。”她说。这是真相。她从未如此疲惫过。
不是身体上的。
而是一种……灵魂被硬生生从信任的基石上连根拔起的、那种连着筋、带着血的疲惫。“好,
好。你快休息。”裴然立刻说,“我来照顾宝宝。你什么都不用管。”他熟练地抱着孩子,
坐在床边的沙发上,低着头,用手指轻轻触碰着孩子的脸颊。阳光从巨大的落地窗照进来,
将他和孩子的身影,勾勒出一圈温暖的、毛茸茸的金边。那画面,
像一幅可以直接拿去当奢侈品广告的、关于“完美家庭”的宣传画。乔伊闭上了眼睛。
她不想看。因为她知道,从那通电话响起的那一刻起,画里的那个女人,已经不是她了。
她死了。死在了这个阳光明媚的、充满新生喜悦的产房里。第三章回到家,
像回到了一个陌生的、精心布置的犯罪现场。位于乌节路顶层公寓的家,
曾经是乔伊最引以为傲的堡垒。这里的每一件家具,都是她和裴然亲自挑选的。墙上挂的画,
地上的波斯地毯,甚至连厨房里的一套刀具,都承载着他们共同生活的记忆。现在,
这一切都变成了证物。客厅里那张LigneRoset的沙发,
她记得裴然曾抱着她陷在里面,说:“家,就该是这个样子,柔软,能接住我们所有的疲惫。
”——那句话,是在哪一天说的?他那天下午,去了哪里?卧室里那张巨大的落地窗,
她记得他们曾站在这里,看着窗外新加坡璀璨的夜景,裴然从背后抱着她,
下巴抵着她的头顶,说:“乔伊,有你,有这个家,我才觉得我不是在为一堆数字活着。
”——那晚,他身上有没有沾染上别的香水味?乔伊以产后抑郁为名,将自己包裹起来。
这是一个完美的借口。她变得沉默,易怒,对一切都提不起兴趣。她会无缘无故地流泪,
也会在深夜里突然惊醒。裴然对此表现出了超乎寻常的耐心和体贴。
他推掉了所有不必要的应酬,请了最好的月嫂,甚至亲自学习如何给孩子换尿布,如何拍嗝。
他会在深夜里,抱着哭闹的孩子在客厅里来回踱步,好让乔伊能多睡一会儿。他做得越好,
乔伊就越觉得冰冷。他的完美,像一层密不透风的保鲜膜,将所有的真相,
都包裹得严严实实。调查,就在这层保鲜膜之下,秘密地进行。她的“战场”,
是裴然的书房。裴然是个有轻微洁癖和掌控欲的人,他的书房,一向是家里的禁区。
他所有的文件,都摆放得井井有条。乔伊趁他去公司开会的间隙,
第一次踏进了这个“禁区”。她没有去翻那些机密的商业文件。她的目标,
是那些最不起眼的、最容易被忽略的日常单据。第一个发现,
来自裴然西装内袋里的一张干洗单。单子上,除了裴然的几件衬衫和西裤,
还有一件……女式的、真丝连衣裙。品牌是LaPerla。乔伊的呼吸停滞了。
她认识这个牌子。也知道这个牌子的价格。她迅速打开衣帽间,她自己的衣柜里,
没有任何一件LaPerla的裙子。裴然从未送过她。她拿出手机,拍下那张干洗单。
紧接着,她开始翻查裴然的书桌抽屉。在最底层,一堆旧的名片和发票下面,
她找到了一个文件夹,里面是近半年的信用卡账单。裴然有两张常用的信用卡。
一张是家庭开销,另一张,是他个人使用的黑卡。乔伊的目光,像最精密的雷达,
逐行扫描着那张黑卡的消费记录。很快,她找到了。三个月前。一笔消费记录。
商户名称:ParfumsdeMarly。金额:480新币。乔伊的心脏,
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捏住了。她立刻用手机搜索这个品牌。这是一个沙龙香水品牌,
以奢华和独特著称。然后,一段记忆,像一段被病毒感染的视频,自动在她脑中播放。
那是三个月前的一个周末。他们去参加一个朋友的派对。派对上,一个打扮艳丽的女人,
身上喷着浓郁的香水。回家的路上,乔伊随口说:“那个味道好特别。”裴然当时正开着车,
他握着方向盘,目视前方,用一种不经意的、带着一丝轻蔑的语气说:“工业糖精的味道。
太俗气了。”“工业糖精”。乔伊靠在冰冷的书桌上,反复咀嚼着这四个字。
一个会把ParfumsdeMarly形容为“工业糖精”的男人,却在私下里,
刷卡买下了它。他买给谁了?那个会穿LaPerla真丝连衣裙的女人吗?
乔伊关上抽屉,将一切恢复原样。她走出书房,像一个幽灵,悄无声息。客厅的落地窗外,
阳光正好。她看着窗玻璃上自己苍白的、陌生的倒影。她想,原来考古,是这样一种感觉。
你以为你在挖掘一座失落的古城。但你挖开的每一寸土地,
都在告诉你一件事:你脚下的这片废墟,曾经,就是你的家。第四章侦探的工作,
需要绝对的冷静和耐心。乔伊发现,自己天生就具备这种才能。或者说,
是这场突如其来的背叛,激活了她性格里从未被发掘过的、坚硬的内核。
在成为“裴太太”之前,她也是名校毕业的高材生,在一家猎头公司做到过高级顾问。
是裴然,用他那张温柔的、无形的网,将她圈养起来,让她心甘情愿地,放弃了职场,
回归家庭,将所有的聪明才智,都用在了如何搭配他的领带和策划一场完美的家庭晚宴上。
现在,那张网破了。她所有的技能,都开始苏醒。下一个突破口,是裴然的车。
一辆黑色的保时捷Panamera。裴然对这辆车爱护有加,车内永远一尘不染。
乔伊的目标,是行车记录仪和车载GPS系统。她选择在一个裴然去香港出差的周末动手。
月嫂带着孩子在楼下的花园里散步。整个巨大的公寓里,只有她一个人。她坐在驾驶座上,
发动了汽车。中控屏幕亮起,显示出熟悉的界面。她先打开了行车记录仪的存储卡。
里面的视频,是循环录制的,只保留了最近一周的内容。乔-伊耐着性子,
一分钟一分钟地看。大部分,都是裴然上下班的路线。从乌节路的家,到莱佛士坊的办公室。
没有异常。她心里掠过一丝失望。或许,他足够谨慎,会定期删除记录。她退了出去,
点开了GPS导航系统。她进入了“历史目的地”的搜索页面。一长串的地址,
出现在屏幕上。大部分都是办公室、客户公司、他们常去的餐厅。乔伊的手指,
在冰冷的屏幕上缓缓滑动。然后,她的指尖停住了。一个地址,反复出现。每周三,
下午两点到五点之间。地址是:AmberRoad,45号。AmberRoad。
东海岸。一个以老式洋房和高档私人公寓闻名的、安静的住宅区。乔伊的心跳开始加速。
她立刻拿出手机,在地图上搜索这个地址。那是一栋低调的、被绿植环绕的私人公寓,
名字叫“海韵华庭”。每周三下午。乔伊的脑中,再次弹出了那段有毒的记忆。她记得,
她曾经不止一次地抱怨过,裴然每周三下午的“高层例会”,总是开得那么久,雷打不动。
让她无法安排任何需要两人共同出席的、周中的活动。裴然当时是怎么回答的?
他会叹一口气,用一种带着歉意的、疲惫的语气说:“没办法,宝贝。这是集团的硬性规定。
所有大区的负责人都必须参加,讨论战略问题。我也很想早点回来陪你。”“战略问题”。
原来,他的“战略”,是在东海岸的那间公寓里,讨论的。乔伊关掉引擎,
坐在黑暗的车库里,一动不动。她想起了另一件事。半年前,她的生日。
裴然送了她一条梵克雅宝的四叶草项链。很经典,也很昂贵。她当时很开心。但她隐约记得,
在那之前的几天,她无意中看到过裴然的浏览记录,他似乎在看卡地亚的网站,
特别是那款经典的“LOVE”系列手镯。她当时还以为,那会是她的生日礼物。
现在想来……乔伊重新发动了汽车。她没有回家。而是直接开向了最近的一家保时捷4S店。
她以“车载系统有点问题”为由,找到了售后服务人员。然后,在等待的间隙,
她用一种漫不经心的、开玩笑的语气问那个年轻的技术员:“我先生总说我开车技术不好,
怕我迷路。你们这个导航系统,能不能查到更早以前的记录啊?比如半年前的?
”那个年轻的技术员笑着说:“裴太太,系统本身只保留最近的记录。但是,
如果您先生的手机和车载系统是绑定的,那么所有的数据,都会同步到保时捷的云端账户上。
那个,是可以查到全部历史记录的。”“云端账户?”“是的。
需要用您先生的账户和密码登录。”乔-伊的心,沉了下去。密码。她不知道。
她礼貌地道了谢,离开了4S店。回家的路上,新加坡午后的阳光,透过车窗,
晒得人皮肤发烫。乔伊却感觉,自己像被困在了一个巨大的、冰冷的玻璃柜里。她知道,
那把能打开所有真相的、最后的钥匙,就藏在裴然的脑子里。她要如何,才能拿到它?
第五章乔伊没有选择直接去问裴然密码。那等于是在告诉他:我开始怀疑你了。
一个高明的猎人,在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前,绝不会惊动自己的猎物。
她开始用一种近乎变态的、人类学研究的方式,去观察裴然。
她观察他所有的、无意识的习惯。他解锁手机时,手指的滑动轨迹。他输入电脑密码时,
肌肉的记忆顺序。他接起某些电话时,会下意识地走到窗边,背对着她。他开始越来越多地,
将手机屏幕朝下放置。这些,都是新的“证据”。证明他内心有鬼。但这些,
都无法成为那把“钥匙”。转机,发生在一个极其偶然的瞬间。裴然感冒了。一场不算严重,
但让他有些头昏脑涨的感冒。那天晚上,他需要紧急处理一份来自伦敦的邮件。
他坐在书房的电脑前,揉着太阳穴,显得很疲惫。乔伊端了一杯温热的蜂蜜柠檬水进去。
这是她身为“完美妻子”的、日常的表演。“还没弄好吗?”她轻声问。“快了。
一个数字录错了,需要核对一下原始数据。”裴然没有回头,眼睛盯着屏幕。
乔伊站在他的身后,看着他打开一个加密的云端硬盘。屏幕上,弹出了一个密码输入框。
裴然的手指,在键盘上敲击。乔伊的眼睛,在那一瞬间,像一台高速摄像机,
捕捉到了他手指的每一个动作。她的心跳,在那一刻,停止了。那串密码,
不是任何人的生日,不是纪念日,不是任何有意义的数字。那是一串字母和数字的组合。
QY&PN99.乔伊&裴然99。“99”,长长久久。这是他们结婚时,
裴然对她说的情话。乔伊站在那里,感觉全身的血液,都涌向了大脑。原来,最深的谎言,
是用最真的誓言来加密的。这是一种何等残忍的、高明的讽刺。她没有动声色,放下水杯,
轻轻地帮他按了按肩膀。“别太累了。我先去睡了。”“嗯。晚安,老婆。”裴然的声音,
带着浓重的鼻音,和一丝不易察ઉ的、习惯性的温柔。乔伊回到卧室,躺在冰冷的床上,
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直到天亮。第二天,她等裴然去了公司。她走进书房,
打开自己的笔记本电脑,输入了保时捷车主俱乐部的网址。
她输入了裴然的用户名——他的手机号码。然后,在密码框里,她用微微颤抖的手指,
一个一个地,敲下了那串她永生难忘的字符。QY&PN99.页面跳转。登录成功。
一个地图界面,出现在乔伊的眼前。
上面布满了密密麻麻的、记录着过去一年所有行程的轨迹点。她点开了筛选功能,将时间,
拉回到半年前,她生日的那一周。地图上,清晰地显示出一条轨迹。从裴然的公司,
开到位于IONOrchard的卡地亚专卖店。停留时间:45分钟。然后,
车辆没有回家,而是继续向东,最终,停在了那个熟悉的地址。AmberRoad,
45号。海韵华庭。停留时间:3小时。乔伊的呼吸,变得急促。她知道,
她离那个最终的、血淋淋的真相,只剩下最后一步。她需要一个名字。
她回到那张被她藏起来的、三个月前的信用卡账单照片。她放大,再放大。
在那笔480新币的香水消费记录旁边,有一栏小字。“积分会员姓名”。两个字,
像淬了毒的烙印,烫进了乔伊的视网膜。许念。XuNian。一个很温柔,
很诗意的名字。乔伊将这两个字,输入了Facebook的搜索框。
无数个同名同姓的账户跳了出来。乔伊耐心地,一个一个地点进去看。大部分都不是。
年龄不对,地点不对。直到,她点开了第五个。那个账户的头像,是一张侧脸。一个女人,
坐在窗边,手里捧着一本书。她的脸色很苍白,嘴唇没有什么血色,下巴尖尖的,眼神里,
有一种倔强的、脆弱的、仿佛会随时碎掉的气质。乔伊的心,猛地一沉。是她。
她不知道为什么,但她就是知道。这个女人,
就是裴然藏在完美婚姻背后的、那个巨大的黑洞。乔伊点开了她的相册。大部分,
都是一些书,一些画,一些看起来很安静的风景。然后,她看到了一张照片。一张**。
许念坐在副驾驶座上,脸上带着一丝病态的、满足的微笑。她没有看镜头,而是看着窗外。
那张照片的背景,是保时捷Panamera独特的、米白色的内饰。乔-伊将照片放大。
在许念的手腕上,戴着一只卡地亚的“LOVE”系列手镯。玫瑰金的。在手镯的旁边,
是一只苍白、消瘦的手。那只手上,戴着一块百达翡丽。幽蓝的表盘,在昏暗的光线下,
像一只冰冷的、嘲讽的眼睛。乔伊的胃,猛烈地抽搐起来。她冲进洗手间,跪在马桶前,
剧烈地干呕。她什么都吐不出来。只有酸涩的、灼烧喉咙的胆汁。她抬起头,
看着镜子里那个面无人色、头发散乱的女人。她想,乔伊,你真可笑。
你以为你在经历一场婚姻的背叛。不。你只是,
一个闯入了别人爱情故事的、不知情的、第三者。第六章痴迷,是一种精神上的高烧。
乔伊病了。她的病,叫“许念”。在接下来的几天里,她像一个最疯狂的**,
废寝忘食地,在互联网的深海里,打捞着关于这个女人的一切。许念的Facebook,
Instagram,甚至是很久以前注册的、早已废弃的博客。
乔-伊拼凑出了一个模糊的轮廓。许念,二十八岁。比她小两岁。毕业于新加坡国立大学,
艺术史专业。和裴然是校友,但不同届。她是一个画家。画风阴郁,
充满了破碎的、挣扎的意象。她的社交媒体上,几乎没有和朋友的合影。她像一个孤岛,
安静地,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她会分享自己看的书,大部分是加缪、萨特、或是杜拉斯。
她会分享自己听的音乐,大部分是肖邦的夜曲,或是坂本龙一的电影原声。
她会分享自己养的一只黑猫。她从不提及自己的感情生活。但她的字里行间,她的画里,
都弥漫着一种浓得化不开的、绝望的爱意。“我的心脏,是一座空荡荡的教堂。你来过,
又走了。只留下,满地的、踩碎的玫瑰花瓣。”“他们说,时间是解药。但他们不知道,
我的病,是你。”“我画了一千次你的背影。每一次,都像在凌迟我自己。
”乔伊一条一条地读着这些句子,感觉像在用那些破碎的玻璃,一片一片地,割自己的动脉。
她开始不受控制地,进行一场残忍的“对比分析”。许念喜欢穿棉麻质地的、宽松的长裙。
而她,喜欢穿剪裁合体的、职业的套装。许念喜欢喝手冲的、单一产地的黑咖啡。而她,
喜欢在下午茶时,来一杯加了奶和糖的卡布奇诺。许念读的是哲学和文学。而她,
读的是商业报告和财务报表。许念的世界,是感性的,是艺术的,是向内的,
是破碎而诗意的。而她的世界,是理性的,是现实的,是向外的,是完整而光鲜的。裴然。
他选择了她,乔伊。
合伙人、能为他打理好一个体面的家、能和他并肩站在社交场合的、闪闪发光的“裴太太”。
但是,他把他的灵魂,留给了另一个女人。留给了那个,
有孤独和疲惫的、那个和他拥有同样精神世界的、那个苍白的、病弱的、像鬼魂一样的许念。
乔伊甚至产生了一种荒谬的、扭曲的嫉妒。她嫉妒的,不是许念拥有了裴然的爱。她嫉妒的,
是许念拥有一个,可以被裴然用那种方式去爱的、破碎的灵魂。而她自己,太完整了。
太健康了。太“正常”了。正常到,不配得到那种深刻的、带着毁灭气息的爱情。
这场病态的研究,在乔伊找到许念的博客时,达到了顶峰。那个博客,已经停更了三年。
最新的一篇,发表的日期,是裴然向乔伊求婚的那一天。那是一篇很短的、没有标题的博文。
“他说,他要结婚了。他说,这是责任。他说,他别无选择。他说,他会照顾我一辈子。
他说了很多。我只听见,窗外,下雨了。”乔伊坐在电脑前,一动不动。窗外,
是新加坡典型的、万里无云的大晴天。她却感觉,自己被一场下了三年的、冰冷的雨,
淋得湿透。原来,从一开始,她就是那个“责任”。她得到的,
是一场盛大的、所有人都羡慕的婚礼,一个位于新加坡最顶尖地段的家,
一张可以无限透支的黑卡,和一个英俊、体贴、完美的丈夫。而许念,什么都没有。
她只得到了一个男人的、一句带着愧疚的、名为“照顾”的承诺。和一个,
永远不会再放晴的、下雨天。乔伊关掉了电脑。她站起身,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
她看着楼下川流不息的车流,和远处海面上星星点点的货轮。她想,这场战争,她好像,
已经输了。在她甚至还不知道战争已经开始的时候,就已经,输得一败涂地。第七章证据,
已经形成了一条完整的、无法被辩驳的锁链。从一通电话,到一件不属于她的真丝连衣裙。
从一瓶她不喜欢的香水,到一个位于东海岸的、陌生的地址。从一只不该出现的手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