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八点半，我准时出现在了老房的楼下。

阳光很好，透过老旧的梧桐树叶，洒下斑驳的光影。

可我的心情，却像是被乌云笼罩着。

我约了中介小李九点见面，我特意提前了半小时，就是想在交接之前，再一个人安安静静地看看这间充满了回忆的屋子。

然而，我最不想看到的一幕，还是发生了。

单元楼的门口，赫然摆着一个小马扎。

亲家母王桂花，就像一尊门神，面色不善地坐在那里。

她的身边，站着她的丈夫，我那沉默寡言的亲家公。

不远处，她的小儿子、小儿媳，正抱着他们那两个吵闹不休的孩子，虎视眈眈地看着我。

他们一家人，整整齐齐，一个不少，像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提前在这里设下了埋伏。

看到我出现，王桂花一拍大腿，猛地从马扎上弹了起来。

她那肥硕的身体，以一种与体型不符的敏捷，朝我冲了过来。

“你还敢来！你这个黑心的老太婆！”

她的声音尖利刺耳，瞬间划破了清晨的宁静。

周围晨练的老人、买菜路过的邻居，纷纷停下脚步，好奇地朝这边张望。

我攥紧了手里的包带，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王桂花，你让开。这是我的房子，我为什么不能来？”

“你的房子？”王桂花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她双手叉腰，挡在我面前，唾沫星子都快喷到我脸上了。

“你还有脸说是你的房子？我们一家八口在这里住了五年！五年啊！这房子早就跟我们有关系了！你想卖？想把我们赶出去？我告诉你，没门！”

就在这时，中介小'李穿着一身笔挺的西装，提着公文包，准时出现了。

他看到这剑拔弩张的阵势，显然有些发懵。

王桂花一看到小李，立刻找到了新的表演对象。

她一把拦住小李，开始了她的拿手好戏。

“不准进去！不准看！这是我们的房子！你们这些黑心中介，别想跟这个黑心的老太婆合起伙来坑我们！”

她一边喊，一边开始对围观的邻居声泪俱下地哭诉起来。

“大家快来看看啊！都来评评理啊！”

“这个老太婆，是我的亲家母！她嫌我们家穷，嫌我们是农村人，现在发达了，就不认我们这门穷亲戚了！”

“她要把我们一家八口，老的少的，全都赶到大街上去啊！她自己要去开什么奇牌室找乐子，就要我们全家去睡天桥啊！”

“我那可怜的儿媳妇，就是她的亲生女儿，现在还在家里哭得死去活来啊！她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不管了啊！”

她的哭诉，字字句句，都把我塑造成一个嫌贫爱富、为老不尊、冷血无情的恶人。

周围的邻居们，开始对着我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哎哟，这老太太看着挺和善的，怎么心这么狠啊？”

“是啊，一家人住着，怎么能说赶就赶呢？”

“为了自己打麻将，让儿子女儿一家没地方住，太过分了。”

那些不分青红皂白的议论，像一把把钝刀子，一下一下地割在我的心上。

我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她，嘴唇都在哆嗦。

“王桂花！你……你胡说八道！你血口喷人！”

我的辩解，在她的哭嚎声中，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就在我快要被这无边的羞辱和愤怒吞没时，一个“正义”的身影，“及时”地出现了。

是张伟。

他穿着一身得体的休闲装，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焦急和痛心。

他快步走过来，一把“扶住”我摇摇欲坠的身体。

“妈，您别生气，有话好好说，气坏了身体不值得。”

他的声音温柔，动作体贴。

然后，他转过身，对着围观的邻居和一脸尴尬的中介小李，开始了他的表演。

“各位叔叔阿姨，不好意思，让大家看笑话了。”

他叹了口气，露出一副“家门不幸”的表情。

“我丈母娘，年纪大了，最近脑子有点糊涂，总说些胡话，大家别听她的。”

“这房子，我们住了这么多年，早就有感情了，怎么可能说卖就卖呢。她就是一时想不开，闹点小脾气，大家多担待。”

他三言两语，就轻飘飘地将我定性成了一个“脑子糊涂”“无理取闹”的老糊涂。

而他，则是一个包容、孝顺、深明大义的受害者。

我看着他影帝级别的表演，听着他那颠倒黑白的话，心中最后一点点对他的幻想，也彻底灰飞烟灭了。

我的身体，在一瞬间，停止了颤抖。

一股冰冷的、决绝的力量，从我的脊椎升起。

我猛地甩开他扶着我的手，力气大得让他踉跄了一下。

在所有人惊讶的目光中，我从我的包里，拿出了那本鲜红的，刺眼的房产证。

我将它高高举起，像举着一面旗帜。

“各位邻舍，麻烦大家看清楚！”

我的声音，因为愤怒而有些沙哑，但却异常清晰和坚定。

“白纸！黑字！”

“这上面写的是谁的名字！是我林淑琴，和我过世的丈夫！”

“这房子，是我和我丈夫一砖一瓦，辛辛苦苦挣回来的！跟他们张家，没有一分钱关系！”

“他们一家人，在这里住了五年！一分钱房租没给过！一分钱水电煤气费没交过！现在，他们反过来说这房子是他们的！天底下，有这样的道理吗？！”

我的话，像一颗炸雷，在人群中炸开。

围观群众的眼神，瞬间变了。

那些原本同情王桂花的目光，此刻都变成了鄙夷和审视，齐刷刷地射向张伟一家。

“原来是这样啊，住了五年不给房租，这不就是白住吗？”

“是啊，还说房子是他们的，脸皮也太厚了。”

“这男的刚刚还说他丈母娘脑子糊涂，我看他才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吧！”

王桂花的哭声，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戛然而止。

她的脸，青一阵白一阵，精彩纷呈。

我没有理会她，我的目光，直直地看向张伟。

“张伟，你不是说，这房子写你名下才保险吗？”

我举着房产证，一步步向他逼近。

“来，你现在，当着大家的面，好好说说。”

“你，凭什么？”

我的声音不大，却字字诛心。

张伟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那张伪君子的面具，在我的房产证和围观群众的目光下，被撕得粉碎。

中介小李站在一旁，看着这场闹剧，露出了一个“我懂了”的了然神色。

他走到我身边，低声说：“林阿姨，要不，我们报警吧？”

我摇了摇头。

家丑，我已经不想再外扬了。

我只想用最快、最有效的方式，解决这个问题。

今天，我不仅要让中介看到我的决心，更要让所有邻居看到，到底是谁，在无理取闹。

我赢了这一回合。

但看着张伟那双阴鸷的，几乎要喷出火来的眼睛，我知道，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闹剧不欢而散。

王桂花一家在邻居们的指指点点中，灰溜溜地撤退了。

中介小李也找了个借口，说过两天再联系，识趣地离开了。

我一个人站在空荡荡的楼道里，只觉得身心俱疲。

当天下午，我接到了女儿林悦的电话。

她的声音嘶哑，带着浓重的哭腔，约我在外面见一面。

我答应了。

有些话，是时候说清楚了。

我们在一家安静的咖啡馆见面。

林悦比昨天更加憔憔悴不堪，眼睛红肿得像两个核桃，整个人都透着一股灰败的气息。

我刚一坐下，她就抓住了我的手，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

“妈，我求你了，你别卖房子了，行不行？”

“我们家……张伟他们家，现在在小区里都快被邻居的唾沫星子淹死了！我今天出门买菜，都有人对我指指点点！”

“我们以后还怎么做人啊？”

她的哭诉里，没有一点对我当众受辱的心疼，全是对自己和婆家名声的担忧。

我的心，又冷了几分。

我面无表情地抽回自己的手，端起面前的咖啡，冷冷地喝了一口。

“现在知道要脸了？”

“当初你们一家人，心安理得地占着我的房子，把他家搞成八口人的难民营的时候，怎么不想想要不要脸？”

“当初王桂花当着那么多邻居的面，指着我的鼻子骂我黑心老太婆，污蔑我嫌贫爱富的时候，你们怎么不想想，我这个当妈的要不要脸？”

我的话，像一把把刀子，戳得林悦脸色愈发惨白。

她低下头，囁嚅着：“妈，我婆婆她……她就是那个脾气，刀子嘴豆腐心，你别跟她一般见识……”

“刀子嘴豆腐心？”我像是听到了本世纪最好笑的笑话。

“那张伟呢？他也是刀子嘴豆腐心吗？他当着所有人的面，说我年纪大了，脑子糊涂，他也是为我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