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煞气缠身那年冬天,算命的说我命里带煞,会挡了弟弟的官路。
妈妈当场撕了我的录取通知书,把我关进柴房。“等你弟弟考上公务员,
妈再好好补偿你。”零下二十度的夜晚,她给弟弟屋里烧着暖烘烘的炭火。
而我蜷在柴堆旁,胸口放着弟弟穿旧的棉鞋——唯一的热源。临死前,
我听见妈妈在窗外笑着说:“这下好了,煞气散了,我儿子一定能当大官。”她不知道,
我口袋里藏着肝癌晚期诊断书。如果早点治疗,我本来能活下来的。
寒意是顺着脚踝一点点爬上来的,先是针扎似的细密疼痛,然后慢慢变得麻木,
像两条失去知觉的木桩,沉重地缀在她身体下面。林晚缩在柴房角落,
背后是粗糙扎人的柴火垛,身前是空荡荡、透着冷风的门板缝隙。她把手从袖口里缩回去,
指甲盖泛着一种不健康的青紫色,蜷在掌心,试图攫取一点点可怜的热气。柴房不大,
堆满了过冬用的硬柴和一些废弃的农具,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腐朽的木屑和尘土味儿。
屋顶很低,能看到黝黑的椽子,几缕月光从瓦片的缝隙里漏下来,
在冰冷的地面上投下惨白的光斑。外面北风呼啸,一阵紧过一阵,刮得薄薄的门板哐哐作响,
每一次声响都像鞭子抽打在她的神经上。真冷啊。她下意识地又蜷紧了些,
膝盖几乎要顶到下巴。身上这件穿了多年的旧棉袄,早就硬邦邦的,里面的棉絮结成了块,
根本挡不住这腊月里彻骨的寒气。记忆里,好像从来没有这么冷过。或许有过,只是那时候,
她还有一处可以躲避的屋檐,一碗能暖手的热汤。不像现在。
耳朵里捕捉到堂屋方向隐约传来的谈笑声,是妈妈陈桂兰,还有弟弟林耀祖。
声音被风扯得断断续续,听不真切,但那份热闹和暖意,却像烧红的针,隔着冰冷的空气,
精准地刺入她的耳膜。“……大师说了,
这回肯定没问题……我们耀祖是要当大官的……”是妈妈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谄媚的喜悦。
“妈,等我考上,给你换大房子住!”弟弟的声音意气风发,充满了对未来的笃定。
林晚闭上眼,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微微颤抖着。柴房的冰冷和堂屋的喧闹,
在她周围划下了一道清晰得残忍的界限。她像被遗忘在另一个世界,
一个被命名为“不祥”的世界。一切的源头,都在三天前,那个突然造访的算命瞎子身上。
那天也是这么冷,只是太阳还好,明晃晃地挂在天上,没有温度。
一个穿着破旧道袍、戴着墨镜的干瘦老头,被邻居五婶领着,进了她家院子。
说是路过此地的张天师,铁口直断,灵验得很。
妈妈陈桂兰最近正为弟弟林耀祖考公务员面试的事情焦心,一听是大师,立刻奉若上宾,
忙不迭地泡茶拿瓜子,把家里最好的东西都摆了出来。林晚当时正在灶间洗碗,
冰凉的水冻得手指通红。她隔着窗户,看见那瞎子端着架子坐在堂屋正中的椅子上,
妈妈和弟弟一脸虔诚地坐在下首。那瞎子装模作样地掐着手指,嘴里念念有词,半晌,
忽然“咦”了一声,墨镜后的脸转向了灶房的方向,尽管他根本看不见。“陈善人,
你家……最近是不是有些不顺?特别是关乎这位小公子前程的事,似乎总隔着一层,
使不上劲?”妈妈脸色一下就变了,连连点头:“是啊是啊!大师您真神了!
我儿子笔试都过了,可这面试……总感觉差口气,大师您给看看,是不是哪里出了问题?
”瞎子沉吟着,手指又在虚空点了点,眉头越皱越紧:“不妙,不妙啊。贵府上空,
盘桓着一股煞气,灰中带黑,专阻官运、损前程。这煞气的源头……”他猛地一顿,
手指精准地指向灶房,“就在那个方位!家里是否还有个女儿?
生辰八字是不是……”他说出了林晚的出生年月日时。妈妈的眼睛瞬间瞪大了,
看着瞎子的眼神充满了惊惧和信服。“对对对!那是我闺女,林晚。大师,
这、这煞气跟她有关?”“何止有关!”瞎子一拍大腿,声音陡然拔高,“此女命格阴寒,
八字带‘孤鸾煞’和‘卷舌煞’,乃是天生的妨克之命!不仅会阻挡家中男丁的官运仕途,
长久下去,更要克父损母,家宅不宁啊!你看她是不是性子孤拐,不爱说话?
这就是煞气缠身之象!”一字一句,像淬了冰的钉子,从堂屋传来,穿透薄薄的墙壁,
钉进林晚的耳中,钉进她的心里。她站在冰冷的水槽边,手里的碗滑脱出去,
“哐当”一声脆响,碎瓷片和油污水渍溅了一地。可她浑然不觉,只是僵直地站着,
浑身血液仿佛都凝固了。性子孤拐?不爱说话?那是因为从小,好吃的、好玩的、新衣服,
都是弟弟的。她多说一句,是争抢;沉默不语,就成了孤拐。她一直知道妈妈偏心,
却从没想过,这偏心能被一个外人用如此恶毒的名义,粉饰得如此“理所应当”。堂屋里,
妈妈的声音已经带上了哭腔:“大师!大师您可得救救我们啊!我儿子好不容易读到大学,
就指望他光宗耀祖了!不能被这煞气给毁了啊!有什么化解的办法吗?花多少钱都行!
”瞎子的声音缓和了些,带着一种拿捏住的威严:“化解嘛……倒也不是没有办法。
煞气虽凶,却也有其源头。只需将这煞气源头‘压’住,‘困’住,使其无法兴风作浪,
自然便可保小公子官运亨通,家宅安宁。首先,她不能再继续读书,读书引动文曲,
反而助长其煞性,必须立刻中断学业!”就在这时,林晚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她麻木地掏出来,屏幕亮起,
是一条短信通知——“【渊北大学研究生院】恭喜林晚同学被我校法律专业拟录取,
录取通知书将于近日寄出,请保持电话畅通。”冰冷的屏幕光,映着她更加苍白的脸。
研究生的录取通知,这是她熬了无数个夜晚,在完成繁重家务、照顾弟弟的间隙,
拼命刷题、看书,才挣来的一线生机。是她想要逃离这个令人窒息的家,唯一的指望。
可现在,这线生机,和地上那只碎裂的碗一样,显得那么可笑,那么不合时宜。
她还没来得及将手机收起,或者将那破碎的碗收拾干净,
妈妈陈桂兰已经一阵风似的冲进了灶房。她的眼睛因为激动和恐惧而发亮,
视线先是落在地上的碎瓷片上,骂了一句“败家东西,干什么都毛手毛脚!”,随即,
目光就钉在了林晚还没来得及锁屏的手机上。那条短信,清晰可见。
陈桂兰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她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刺了一下,猛地伸出手,
近乎粗暴地一把夺过手机。看清短信内容后,她的胸口剧烈起伏,指着林晚的鼻子,
声音尖利得刺破屋顶:“好啊!我说你怎么回事!原来心思都在这上面!读书?
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大师说了,你就是命里带煞,专门克你弟弟的!你还想读书?
你是想把你弟弟的前程彻底读没了吗?!啊?!”“妈……不是,我……”林晚试图解释,
声音干涩发哑。“不是什么不是!”陈桂兰根本不听,她挥舞着手机,
像是挥舞着一件确凿的罪证,“你这个丧门星!我跟你爸辛辛苦苦供你吃供你穿,
你就是这么回报我们的?专门挡你弟弟的路!我告诉你,想都别想!这学,你绝对不准上!
”2命运撕裂接下来的三天,是林晚人生中最混乱、最黑暗的三天。
陈桂兰完全被算命瞎子的话攫住了心神,将林耀祖面试屡次受挫的原因,
全部归咎于林晚的“煞气”。她对林晚的看管达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不许她出门,
不许她接电话,甚至不许她过多地和弟弟林耀祖说话,仿佛她是什么携带剧毒的传染源。
林耀祖起初似乎觉得有些荒谬,劝了两句:“妈,这都什么年代了,
你还信这个……”但陈桂兰立刻哭天抢地起来:“我还不都是为了你!你要是面试过了,
妈能这么着急吗?大师说了,她就是克你!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儿子!
万一就是她影响了你的运气呢?你想想你的前程!”在林耀祖似懂非懂、默认的态度下,
陈桂兰越发变本加厉。她开始翻林晚的东西,把她高中、大学得的那些奖状、证书,
统统翻出来,塞进灶膛,一把火烧成了灰烬。跳动的火焰映着她偏执而狂热的脸庞,
也映着林晚一点点沉入冰窖的心。林晚不是没有反抗过。她哀求过,解释过,
甚至试图偷偷给以前的老师打电话求助。但每一次微弱的挣扎,
换来的都是陈桂兰更加激烈的责骂和更加严密的看守。这个家,成了她无法挣脱的牢笼。
爸爸常年在外打工,对这个家、对她这个女儿,从来都是不闻不问。她孤立无援。
直到今天下午,那个印着大学校徽的牛皮纸信封,还是被邮递员送到了家里。
当时林晚正在院子里洗全家人的衣服,冰冷的水冻得她手指僵硬通红。
她看着妈妈喜滋滋地从邮递员手里接过那份承载着她全部希望的信封,
心里刚升起一丝微弱的侥幸——或许,妈妈只是一时糊涂?或许看到正式的录取通知书,
她会改变主意?陈桂兰捏着那份通知书,翻来覆去地看,脸上的表情复杂地变幻着,有好奇,
有审视,最终,定格为一种混合着嫉妒和决绝的狠厉。她拿着通知书,没有回堂屋,
而是径直走到了院子中央,站在那棵光秃秃的老槐树下。然后,
在林晚骤然收缩的瞳孔注视下,
她做出了一个让林晚血液逆流的动作——双手握住通知书的两端,用力一撕!“嗤啦——!
”清脆的撕裂声,像惊雷一样炸响在林晚的耳边。她猛地站起身,洗衣盆被带翻,
冰冷的肥皂水泼了她一身,她却毫无感觉。“不……妈!不要!”她嘶哑地喊着,
扑过去想要抢夺。陈桂兰侧身躲开,脸上是一种近乎疯狂的、破除“厄运”般的快意,
她一边继续撕扯,一边咒骂:“我叫你读!我叫你克我儿子!撕了它!看你还怎么克人!
煞气!我让你带煞气!”“嗤啦——嗤啦——!”厚厚的纸张在她手中变成碎片,
她还不解气,将那些印着黑色字体的碎片用力抛向空中。白色的纸片,
像一场不合时宜的、冰冷的雪,纷纷扬扬地落下,落在泥地里,落在未干的水渍中,
落在林晚绝望的眼前。林晚僵在原地,伸出的手还停留在半空,维持着想要抢夺的姿势。
她看着那些碎片,看着妈妈因为用力而扭曲的脸庞,
闻声从屋里出来的弟弟林耀祖那带着一丝不耐和漠然的表情……世界的声音仿佛瞬间消失了,
只剩下她自己心脏缓慢而沉重跳动的声音,咚……咚……像敲打着最后的丧钟。完了。
她知道自己完了。所有的希望,所有的努力,所有的对未来微弱的憧憬,都在这一刻,
随着那场“纸雪”,被彻底埋葬。3寒夜绝命然后,就是此刻。
她被粗暴地推搡进这间没有一丝热气的柴房。门在身后“哐当”一声关上,
落锁的声音清晰传来,斩断了她与外面那个家最后一点薄弱的联系。
妈妈冰冷的声音隔着门板砸进来:“好好在里面待着!给你弟弟挡煞!等他面试通过,
当了官,妈再放你出来!……真是欠了你的!”脚步声渐远,堂屋的笑语再次隐约传来。
柴房的温度,随着夜色加深,还在无情地下降。寒气不再仅仅是从脚底入侵,
而是从四面八方,像无数细小的冰针,穿透她单薄的棉衣,刺入她的肌肤,
钻进她的骨头缝里。牙齿开始不受控制地打颤,发出“咯咯”的声响。全身的肌肉都紧绷着,
蜷缩再蜷缩,却丝毫无法积聚起一点热量。她想起去年冬天,也是这么冷,
弟弟林耀祖抱怨屋里暖气不足,妈妈立刻花钱买了个新的电暖炉,放在他屋里,整天开着。
而她那间朝北的小房间,窗户漏风,妈妈只在入冬时用透明胶带随便粘了一下,
说:“女孩子家,火气旺,冻不着。”真的冻不着吗?她现在只觉得,连血液都快凝固了。
时间在寒冷中变得粘稠而缓慢。不知过了多久,门外再次响起脚步声。是妈妈。她没有开门,
只是通过门板上那个用来递送碗筷的小活板,扔进来一样东西。那是一只棉鞋。男孩穿的,
深蓝色的鞋面,已经洗得发白,边角磨损得厉害,鞋底也快磨平了。是林耀祖穿旧了不要的。
“垫着点!别冻死了!”陈桂兰的声音带着不耐烦,仿佛在处理一件多余的垃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