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江絮，但在这里，我只是个编号七十三的试毒太监，阿净。
为了给满门忠烈复仇，我阉了自己（假的），藏起女声，混进了这座全天下最富贵也最肮脏的牢笼。
我有个秘密。
我能听见人心里的声音。
那个对我温和微笑的贵妃，心里在盘算着怎么让我“意外”落水。
那个看起来忠心耿耿的总管，脑子里全是今天从我月钱里能克扣几文。
还有那个高高在上的天子，他看着奏折，想的却是晚上要临幸哪个美人。
这座宫殿，于我而言，是个不设防的妓院，每个人都在**着灵魂狂欢。
我本想等到时机，一击毙命。
直到我尝到了那碗献给皇帝的汤。
那味道没错，是上等的山珍海味。
但我听见了送汤宫女的心声——“皇后娘娘，您的大业，今日便能再进一步了。”
我试图阻止，却被一巴掌打翻在地。
他们说，一个阉人，也敢妄议主子。
后来，龙体衰败，奸妃当道，朝野动荡。
那些曾经打我、骂我、轻贱我的人，跪在我的脚下，求我救救这个摇摇欲坠的王朝。
我笑了。
救？
不，我是来送葬的。
我要把他们一个个，全都拉进我江家三百口人沉尸的冰冷河水里。
我叫阿净。
净身的净。
御膳房里，试毒太监有上百个，我排七十三。
是个连名字都算不上的数字。
每天天不亮，我就得起来。
领了今日的菜品，银针先过一遍。
然后，在总管太监赵全的注视下，每道菜都吃一口。
不多不少，正好一口。
吃完，站在墙角等一炷香。
一炷香后，我还活着，这些饭菜才能被送上皇帝的龙桌。
我还活着，今天就又能多活一天。
“行了，七十三，滚吧。”
赵全尖细的嗓音跟针一样扎人。
我低着头，弓着腰，快步退出去。
【哼，贱骨头，看你那唯唯诺诺的样子，跟条狗似的。】
赵全的心声在我脑子里响起。
带着一股子腐烂的、油腻的得意。
我早就习惯了。
三年前，江家满门被抄，三百余口，说斩就斩。
我躲在运泔水的车里逃过一劫。
为了报仇，我束起胸，剃了发，捏着嗓子，托人买了个假身份，混进宫里当了太监。
那天净身房的刀子差点真落下来。
我花了身上最后一块碎银子，买通了那个下手的老太监。
他用刀背拍了我一下，血是我自己早就备好的鸡血。
很疼，但跟心里的疼比起来，不算什么。
从那天起，我发现我能听见别人心里的声音。
或许是江家三百口人的冤魂，给了我这对“耳朵”。
这对耳朵，让我在这个吃人的地方活了下来。
比如现在，一个小太监端着一盘点心，和我擦肩而过。
他脸上挂着讨好的笑。
【呸，死瘸子，走路不长眼。要不是这盘芙蓉糕是给李贵人的，我非得给你一脚。】
我默默地往旁边挪了挪，给他让出更宽的路。
他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走了。
在皇宫里，想要活命，第一条就是当个瞎子，当个聋子。
哪怕我的耳朵比谁都“好使”。
回到我们这些下等太监住的通铺。
一股汗臭味和脚臭味混合的酸气扑面而来。
我的床位在最靠门的位置，漏风。
同屋的几个太监正在赌钱，骂骂咧咧。
“阿净，你那份月钱呢，拿出来耍耍？”一个脸上有刀疤的太监，叫王五，朝我招手。
我摇摇头，从怀里掏出两个硬邦邦的馒头。
这是我今天的晚饭。
【不识抬举的东西，等晚上你睡着了，看老子怎么搜你的铺盖。】
王五心里恶狠狠地想着。
我没说话，走到床边坐下，啃着馒头。
我的钱，早就缝在鞋底的夹层里了。
不是什么大钱，但那是我的保命钱，是用来买消息，买人情的。
我要攒着，用在刀刃上。
夜里，我假装睡熟。
王五果然蹑手蹑脚地过来了。
他在我的枕头下，被褥里，翻了个遍。
什么也没找到。
【妈的，穷鬼一个，晦气！】
他低声咒骂着，悻悻地回去了。
我睁开眼，看着黑暗的屋顶。
这里就是地狱。
每个人心里都藏着一把刀，随时准备捅向更弱的人。
而我，必须活下去。
活到能把刀捅向那个最高位的人。
第二天，照例试毒。
今天的菜色很丰盛，因为是十五，皇帝要在御书房宴请几位心腹大臣。
其中一道汤，是“佛跳墙”。
用料极其讲究，文火慢炖了十二个时辰。
我舀起一勺，送进嘴里。
汤汁鲜美，入口即化。
味道没有问题。
就在我准备咽下去的时候，一个念头，像根毒针，猛地扎进我的脑海。
这个念头，来自站在我身后，端着这盅汤的那个小宫女。
她看起来很紧张，手都在抖。
【皇后娘逼我做的……她说事成之后，会把我家人放出大牢……我没办法……皇上，对不住了……这“牵机引”无色无味，一旦入体，神仙难救……】
我的血，瞬间凉了。
牵机引。
我爹以前在刑部当值，我听他提过。
这是一种西域传来的奇毒，不会立刻发作，但会慢慢侵蚀人的五脏六腑，让人在三月之内，身体衰败，形如枯槁，最后在极度的痛苦中死去。
看起来，就像是得了一场消耗性的急病。
查不出来。
我嘴里的那口汤，还没咽下去。
像一团烙铁。
我该怎么办？
吐出来？
赵全就在旁边盯着。
试毒太监把吃进去的东西吐出来，这是大忌。
他会立刻认为菜里有毒，把我抓起来严刑拷打。
到时候，下毒的人没事，我这个发现问题的人，会第一个死。
而且，什么都改变不了。
咽下去？
那我只有三个月的活头。
江家的大仇还没报，我不甘心就这么死了。
那一瞬间，无数个念头在我脑子里闪过。
赵全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磨磨蹭蹭的，发什么呆，想死吗？】
我看着他。
读到了他心里的不耐烦，还有一丝……期待？
他在期待什么？
我闭上眼，心一横。
咕咚一声。
把那口汤，咽了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