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的目光,瞬间又集中到了这位储君的身上。
李承乾缓缓抬起头,迎上父亲探究的目光。
他先是躬身一礼,姿态谦恭,声音清朗而平稳。
“父皇圣明,儿臣拜服。”
他先是中规中矩地赞了一句,随即话锋一转。
“父皇‘礼兵并用’之策,高瞻远瞩,乃万全之策。儿臣以为,可再行补充一二。”
“哦?”
李世民眉毛一挑,示意他说下去。
李承乾上前一步,姿态谦恭,声音清朗而平稳:“父皇圣明。儿臣以为,‘礼兵并用’乃万全之策。只是,这两手准备,当齐头并进,互不耽搁。派遣使臣以礼相待,是为上策;但整军备战,更要加紧进行。我等当做最坏的打算,尽最大的努力。务必做到,一旦谈崩,我大唐王师,便可立刻予以雷霆一击!”
这番话,看似只是在重复李世民的决策,却将那份潜藏的杀伐果决,毫不掩饰地摆在了台面上。
李世民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双洞悉世事的眼中闪过复杂的情绪,最终缓缓点头。
“准奏。”
朝会本已近尾声,关于“蜀山”的讨论尘埃落定,群臣心中那根紧绷的弦稍稍松懈。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魏王李泰,上前一步,躬身奏道:“父皇,儿臣还有一事启奏。”
李世民抬了抬眼皮,示意他说下去。
李泰的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恭敬与担忧,声音朗朗,响彻整个太极殿:“启禀父皇,近日长安城内皆在传言,东宫新得一头海东青,神骏非凡,振翅可裂云,利爪能碎石。太子哥哥对这神鹰爱不释手,日夜亲自**,耗费心神甚巨。”
他话音顿了顿,目光扫过李承乾,语气愈发恳切:“太子哥哥身系国之储君,日理万机,当以国事为重,以学业为先。如今为一区区扁毛畜生,竟如此沉溺,玩物丧志,恐非社稷之福啊!儿臣恳请父皇下旨,命太子哥哥将此鹰放生,以正视听,免得天下人非议我皇室子弟耽于享乐!”
一番话,说得是冠冕堂皇,句句都是“为太子好”,字字都透着“为江山社稷着想”。
可殿内哪个不是人精?
谁听不出这番话里藏着的刀子?
这哪里是劝谏,分明是当着满朝文武的面,给太子李承乾上眼药,指责他玩物丧志,不务正业!
一时间,殿内刚刚缓和的气氛再次凝固。
不少官员悄悄抬眼,瞥向龙椅上的皇帝,又看看那如标枪般站立的太子。
李承乾依旧垂着眼帘,面色平静,李泰说的不是自己,而是一个不相干的陌生人。
龙椅上,李世民的面色沉了下来。
他盯着李承乾,声音里透出明显的怒意:“承乾!青雀所言,是否属实?”
“回父皇,确有其事。”
李承乾抬起头,回答得干脆利落,没有半点辩解的意思。
“混账!”
李世民一拍龙椅扶手,发出“砰”的一声闷响,“身为太子,万民表率!竟沉迷于鹰犬之乐!你太让朕失望了!”
皇帝的怒火点燃了整个大殿,空气都变得灼热起来。
群臣纷纷低下头,噤若寒蝉。
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父皇越是愤怒,就越证明太子在父皇心中的分量正在减轻。
然而,李世民的怒火之下,隐藏的却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湖水。
他看似在斥责太子,目光却在不经意间扫过朝臣。
他发现了一个诡异的现象。
以往,太子若是犯错,朝中必定会有东宫一系的官员,如于志宁、张玄素等人出列,或是辩解,或是请罪。
可今天,他们一个个稳如泰山,眼观鼻,鼻观心,没听见一般。
更奇怪的是,那些素来与东宫不睦的官员,此刻也大多沉默不语,并未趁机落井下石。
就连长孙无忌,也只是微微皱了皱眉,便再无表示。
整个朝堂,对太子“玩物丧志”的指控,表现出一种诡异的平静和默许。
这平静之下,是什么?
是他们早就知道太子在玩鹰?
还是……
他们根本不认为这是个事儿?
或者,他们觉得太子玩鹰,另有深意?
一个念头,如同毒蛇,猛地窜入李世民的脑海。
难道这满朝文武,有什么事在瞒着自己?
关于这个太子,是否还有自己不知道的一面?
他平日里表现出的恭顺谦和,难道都是装出来的?
李世民的心,瞬间沉了下去。
他感觉自己站在一团浓雾之中,而雾的中心,就是他那个看起来温良无害的儿子。
就在此时,一直沉默的李承乾,动了。
他没有看龙椅上的父亲,而是迈开脚步,一步一步,沉稳地走向站在他斜前方的李泰。
他的步伐不快,每一步都是踩在所有人的心跳上。
太极殿内,落针可闻。
李泰看着向自己走来的李承乾,脸上的得意还未完全褪去,眼神中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慌乱。
他强自镇定,挺直了腰杆:“太子哥哥,你……你想做什么?难道弟弟说错了,你还想当着父皇和满朝文武的面,对弟弟动手不成?”
李承乾走到他面前,停下脚步。
两人身高相仿,但此刻李承乾身上散发出的那股冷冽气势,却让李泰不由得想向后退。
李承乾抬起眼,那双素来平静无波的眸子,此刻却是凝结了万年寒冰,冷得刺骨。
他什么话都没说。
只是扬起了手。
“啪!”
一声清脆响亮的耳光,猛地在死寂的大殿中炸开!
所有人都懵了。
时间在这一刻静止。
群臣们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巴,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
太子,竟然在太极殿上,当着皇帝的面,狠狠地抽了魏王一个耳光!
李泰整个人都被抽得偏过头去,左边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肿起来,一个清晰的五指印烙在上面,**辣地疼。
他捂着脸,脑子里嗡嗡作响,满眼都是不可置信。
“你……你敢打我?!”
李承乾缓缓收回手,声音不大,却是一柄重锤,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心头。
“这一巴掌,是抽你目无兄长,不知尊卑!”
他的目光如刀,直刺李泰的内心。
“怎么?平日里在府邸编撰《括地志》,引得天下文人称颂,便让你忘了自己是谁了?忘了君臣之别,长幼之序了?”
李承乾向前逼近一步,李泰下意识地后退。
“还是说,你觉得父皇宠爱你,你就可以在朝堂之上,随意攻訐储君?”
“你……”
李泰又惊又怒,却被李承乾的气势压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李承乾压低了声音,用只有周围几人能听见的音量,说出了一句让天地失色的话。
“怎么,你这么急着跳出来,是想效仿父皇当年,在玄武门前,也来一场兄弟相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