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冰冷的现实消毒水的味道尖锐地刺入鼻腔,林薇的眼皮颤动了几下,才艰难地睁开。
视野先是模糊的一片白,然后渐渐聚焦,看清了天花板上冰冷的节能灯管,
以及悬挂在床边、半袋透明的点滴液。一种空洞的、下坠般的疼痛从小腹深处弥漫开来,
并不剧烈,却无比清晰,像是一个重要的部分被硬生生从她身体里剥离后留下的虚无印记。
她下意识地想伸手去抚摸,却发现手臂沉重得抬不起来,指尖只能无力地勾了勾。“薇薇?
你醒了?”耳边传来丈夫陈浩沙哑而急切的声音。他立刻俯身过来,
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充满了担忧和疲惫,下巴上冒出了青色的胡茬。“感觉怎么样?疼不疼?
要不要叫医生?”一连串的问题涌来,林薇却只是怔怔地看着他,大脑像是生锈的齿轮,
缓慢又滞涩地开始转动。
记忆的碎片一点点拼凑起来——项目会议上突然袭来的、撕裂般的剧痛,
身下温热黏腻的触感,同事惊恐的脸,救护车刺耳的鸣响,手术室无影灯刺目的光……孩子。
这个词像一道闪电劈开混沌的意识,她猛地清醒过来。“孩子……”她的声音干涩得吓人,
几乎只是气音,“陈浩……孩子呢?”陈浩的身体瞬间僵住了,眼神躲闪着,不敢看她。
他握住她的手,掌心潮湿而冰凉。只是一个细微的停顿,一个回避的眼神,林薇已经明白了。
那片虚无的疼痛骤然变得具体而残酷,像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她的心脏,猛地一拧。
巨大的失落和悲痛海啸般袭来,瞬间将她淹没。她没有尖叫,也没有痛哭,
只是瞳孔猛地收缩,然后一点点涣散开,所有的光彩都熄灭了,只剩下一片死寂的灰暗。
她转过头,目光空洞地望着窗外。窗外天色灰蒙蒙的,看不到阳光,只有高楼冷漠的轮廓。
“薇薇,你别这样……”陈浩的声音带着哽咽,手指无措地收紧,想要传递一些力量给她,
却发现自己的手抖得厉害,“我们还年轻,孩子……以后还会有的。
现在最重要的是你的身体……”这些话苍白无力,连他自己都说服不了。林薇毫无反应,
仿佛根本没听见。她只是静静地躺着,像一尊失去灵魂的瓷器。穿着白大褂的医生走了进来,
表情专业而冷静,手里拿着病历夹。“林薇女士,你醒了。”他走到床边,
例行公事地检查了一下输液管和床头的监护仪数据,“手术很顺利,出血已经止住了。
但这次流产对你的子宫内膜造成了一定的损伤,需要好好调理。”医生的话语像冰冷的仪器,
一字一句地敲击着林薇的耳膜。“术后一定要注意休息,至少卧床一周。补充营养,
多吃高蛋白食物和富含铁质的,比如瘦肉、鱼、鸡蛋、菠菜。注意个人卫生,可以淋浴,
但要避免盆浴和性生活以防感染。保持心情舒畅,过度悲伤不利于恢复……”医生顿了顿,
看了一眼床上毫无生气的病人和旁边六神无主的家属,补充道,“身体是自己的,好好休养,
半年后再考虑怀孕的事情。”科学,理性,条理清晰。每一个字都正确,
却每一个字都冷得没有一丝温度。它们无法填补那个被命名为“孩子”的空洞。
陈浩认真地听着,像听课的学生一样不住地点头,努力记住每一个要点。“好的,医生,
我们一定注意,谢谢您。”医生点点头,又交代了几句注意事项,便离开了病房。
病房里重新陷入令人窒息的沉默。只有点滴液“滴答、滴答”缓慢坠落的声音,
计算着这难熬的时光。突然,一阵突兀的手机**尖锐地响起,是陈浩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
他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抓起来,看了一眼来电显示,脸色变得极其为难。他捂着话筒,
压低声音对林薇说:“是……是公司王总的电话,那个并购案到了最关键的时候,
之前都是我跟着的……”林薇的眼珠缓缓转动了一下,终于将目光落在他脸上。
那目光里什么都没有,没有责怪,没有请求,甚至没有情绪,只是一片荒芜的空白。
陈浩在那样的目光下感到一阵心悸和强烈的愧疚,他避开她的视线,
对着电话那头艰难地开口:“喂,王总……哎,您好您好……是,
我知道……可是我太太她刚做完手术……”电话那头似乎语气很急,陈浩的眉头越皱越紧,
额角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必须现在吗?……资料都在我电脑里……加密通道……好吧,
我明白这个项目很重要……您稍等,我……我尽快赶过去处理。”他挂了电话,
双手搓了把脸,显得无比痛苦和挣扎。“薇薇,对不起……公司这个项目几千万,拖不得,
王总那边……我必须得去一趟处理紧急文件。”他语无伦次地解释着,“我尽快回来!
我已经打电话给我妈了,她正好放假,马上从老家过来照顾你几天!
等你出院她也能帮忙……”婆婆要来了。这个消息像一颗小石子投入死水,
却未能激起任何波澜。林薇此刻对一切都漠不关心。谁来,谁走,都无所谓了。
她极其缓慢地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脆弱的阴影。
这是一个拒绝交流的明确信号。陈浩站在原地,张了张嘴,还想说些什么,
最终却只是颓然地叹了口气。他替她掖了掖被角,手指无意间触碰到她的肩膀,
冰冷得让他心头发颤。“薇薇,那我……我先去一下,很快回来。”他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病房的门轻轻合上。整个世界终于彻底安静下来。只有那冰冷的、机械的“滴答”声,
永恒地响着,伴随着她身体里那片无边无际的空洞和疼痛。一滴眼泪,终于挣脱了束缚,
从她紧闭的眼角悄然滑落,迅速没入鬓角的白枕巾里,消失不见。
第二章:“救星”还是“灾难”?病房里的寂静被手机的震动打破。是陈浩。
林薇瞥了一眼屏幕,没有接。**固执地响了一会儿,最终沉寂下去。几分钟后,
一条信息跳了出来:「薇薇,妈已经上高铁了,下午三点到南站。我这边实在抽不开身,
得直接去机场赶最后一班飞机见客户。已经约好了车去医院接你出院,直接送回家。
妈认得家门,她会直接过去。辛苦你了,等我回来!」
文字间透着一股焦头烂额的匆忙和显而易见的愧疚,但这一切都无法温暖林薇冰冷的心房。
婆婆要来,而且是要直接住进家里。这个认知,像一块沉重的石头,
压在了原本就堵得难受的胸口上。她和张桂芬,
那个来自小县城、嗓门洪亮、做事风风火火的传统女人,从来就不是一路人。
有限的几次见面,都停留在节假日的客套寒暄里,彼此都小心翼翼地保持着距离。现在,
这个距离要被打破了,在她最脆弱、最不想见人的时候。出院手续办得很快。
护士交代注意事项时,林薇听得心不在焉,满脑子都是对即将到来的共处时光的抗拒。
坐上网约车,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小腹的隐痛和心里的空落交织在一起,
让她感到一阵阵生理性的恶心。到家,打开门,冰冷的空气扑面而来。几天没人住,
家里缺乏人气,显得格外空旷和寂寥。她踢掉鞋子,甚至没力气换拖鞋,
径直瘫倒在客厅沙发上,将自己蜷缩起来,
像一只受伤后躲回巢穴却发现巢穴也并不安心的兽。昏昏沉沉中,不知过了多久,
一阵急促而响亮门**像惊雷一样炸响,猛地将她从半梦半醒的状态中拽了出来。
心脏下意识地一缩。她深吸一口气,拖着虚弱的身子,慢吞吞地挪到门边。门一打开,
首先映入眼帘的不是人脸,而是几个鼓鼓囊囊、印着模糊商标的红色编织袋,
几乎堵住了整个门口。然后,袋子后面探出一张被风吹得泛红、带着热情笑容的脸,
正是张桂芬。“薇薇!哎呦,可算到了!这大城市的路真是绕晕我了!”她嗓门洪亮,
带着浓重的乡音,瞬间填满了寂静的公寓。她不等林薇回应,就侧着身子,
有些吃力地将那几个大袋子拎进了门厅,地板发出沉闷的拖拽声。
“妈……”林薇勉强挤出一个苍白的微笑,声音虚弱,“您路上辛苦了。”“辛苦啥!
你才辛苦!受大罪了!”张桂芬放下袋子,直起腰,目光立刻像探照灯一样落在林薇脸上,
上下仔细打量着,眉头迅速皱了起来,“哎呦喂,看看这脸,白得跟纸一样!
一点血色都没有!这怎么行!”她一边说,
一边自顾自地弯腰换上一双自带的、有些陈旧的布鞋,
然后熟门熟路地拎起那些袋子就往里走,仿佛她才是这个家的主人。“浩子都跟我说了,唉,
真是……天大的意外!”她把袋子放在厨房门口,转过身,
双手在围裙上擦了擦——尽管她还没系上围裙,那只是一个习惯性动作。
她的目光再次聚焦在林薇身上,那目光里有关切,
但更多的是一种不容置疑的审视和一种……难以言说的责备,虽然可能并非她本意。
“女人小月子,可比大月子还紧要!落下的病根那是一辈子的事!”她语气笃定,
像是在宣布一条亘古不变的真理,“肯定是平时太累着了,你们年轻人就是不懂爱惜身体!
光讲什么……哦,奋斗!身体垮了,啥都是空的!”“我没事,医生说了,好好休息就行。
”林薇轻声辩解,身体不自觉地向后靠了靠,想避开那过于灼人的视线。“医生懂啥!
他们就知道开药打针,哪懂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张桂芬不以为然地摆手,
随即开始解那些编织袋的扣子,“你看,我从老家带了老母鸡,散养的,补气血最好!
还有红糖、红枣、桂圆干、自家做的米酒……哦,还有艾草,到时候烧水给你熏熏,
去寒气最灵了!”袋子里散发出泥土、干草和某种禽类的混合气味,
弥漫在原本只有清洁剂淡香的空气中。林薇看着那些沾着些许尘土的土特产,
胃里隐隐有些不适。“妈,真的不用这么麻烦……”她试图阻止。“麻烦啥!
这有什么麻烦的!你现在最要紧!”张桂芬打断她,语气坚决,“从今天起,你啥也别管,
就躺着!一切有我!”她说着,目光扫过开放式厨房里光洁的台面和嵌入式冰箱,
像是将军在巡视即将接管的战场。她大步走过去,打开冰箱门,
立刻发出了一声夸张的惊呼:“哎呦!这怎么行!”林薇心里一咯噔。
张桂芬从冰箱里拿出几瓶矿泉水、一排酸奶,还有几盒林薇之前买的、没来得及吃的沙拉,
脸上的表情痛心疾首:“冰冰凉的东西怎么能放这里!还喝凉的?不行不行!
以后一口都不能碰!还有这些生菜叶子,凉冰冰的,一点元气都没有,吃了耗气血!
”她几乎是以一种清扫战场的姿态,将那些她认为“不健康”的东西统统清理出来,
堆在料理台上,准备处理掉。然后,她转过身,双手叉腰,对着脸色苍白、倚在墙边的林薇,
正式地、不容反驳地宣布:“薇薇,你别嫌妈啰嗦。这一个月,你得听我的。不能碰冷水,
不能吹风,不能下地乱走,不能看电视看手机,伤眼睛!得穿长衣长裤,袜子穿好,
头上最好包个毛巾……规矩是多了点,但都是为了你好!浩子把你交给我,
我就得负责把你调理好囫囵了!”一连串的“不能”像一道道紧箍咒,当头罩下。
林薇看着婆婆那张因奔波和兴奋而泛红的脸,
听着那些她认为早已过时、甚至堪称“封建迷信”的规矩,
只觉得一阵强烈的窒息感汹涌而来,比身体上的疼痛更加难以忍受。冰冷的现实刚刚过去,
一场名为“关怀”的暴风雨,却已毫不留情地席卷了她的世界。
她仿佛看到未来一个月暗无天日的日子。这不是救星,这分明是一场灾难的序幕。窗外,
天色依旧阴沉。第三章:规矩的枷锁张桂芬的行动力惊人。宣读完“月子法规”的第二天,
林薇的牢笼生活便正式拉开了帷幕。清晨,天刚蒙蒙亮,
林薇就被厨房里传来的叮叮当当声吵醒。不是轻微的挪动,而是锅碗瓢盆毫无顾忌的碰撞,
带着一种农村灶房特有的热火朝天,粗暴地撕破了公寓里惯有的宁静。她头痛欲裂,
昨夜因为身体的隐痛和心里的憋闷,几乎一夜未眠,
此刻只想在这难得的清晨倦意里多蜷缩一会儿。但张桂芬不允许。
卧室门被“吱呀”一声推开,婆婆端着一个硕大的搪瓷碗走了进来,碗里冒着滚烫的热气,
一股浓郁到发腻的、混合着米酒和鸡蛋味道的甜腥气瞬间充斥了整个房间。“薇薇,快,
趁热喝了这碗红糖鸡蛋醪糟!早上吃最补,能把昨夜的亏空都补回来!
”张桂芬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洪亮,仿佛不是在安静的卧室,而是在空旷的田野上打招呼。
林薇被那气味熏得胃里一阵翻涌,勉强撑起身子:“妈,我……我没胃口,等一下再喝行吗?
”“那可不行!”张桂芬把碗不由分说地塞到她手里,烫得林薇指尖一缩,
“就得趁热喝下去,发发汗,寒气才逼得出来!凉了就没效了!快,
看着你喝完我才好去忙别的。”那碗粘稠滚烫的液体像一道必须完成的命令。
林薇在她灼灼的目光监视下,如同受刑般,小口小口地吞咽着。甜得发齁,腻得粘喉,
每喝一口,胃部的抗拒就增加一分。张桂芬看着她喝下,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
仿佛完成了一项重大任务。喝完那碗“补品”,林薇只觉得胃里沉甸甸、闹哄哄的,
毫无舒坦之感。她渴望能用清水漱漱口,冲淡那令人不快的甜腻。“妈,我想去下洗手间,
顺便……擦把脸。”她说得尽量委婉。“去呗,慢着点走。”张桂芬叮嘱道,跟在她身后,
像个监工。林薇走进卫生间,反手想关门,却发现张桂芬一只手抵在了门上。“妈?
”林薇诧异。“你身体虚,不能一个人待在里面,万一晕倒了咋办?”张桂芬说得理所当然,
眼神里是真切的担忧,但那种毫无边界感的“关怀”让林薇瞬间浑身不自在。
“我不会晕倒的,我就洗把脸。”林薇坚持,语气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抗拒。“洗脸?
”张桂芬的注意力立刻被转移,她猛地瞪大眼睛,像是听到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
“可不能用水龙头里的凉水洗!女人这时候碰冷水,以后手指关节要疼,要变形的!等着!
”她转身小跑进厨房,片刻后,端来一个冒着热气的塑料盆,里面泡着一块崭新的白毛巾。
“来,用这个,热毛巾擦擦就行了。牙也别刷了,我用开水给你兑了杯盐水,你漱漱口就行,
月子裡刷牙,以后牙齿会早早松掉!”林薇看着那盆热水,
又看了看镜子里自己油腻的头发和苍白的面孔,一种巨大的荒谬感和无力感席卷了她。
她只是想保持最基本的清洁,在婆婆这里却成了危及健康、会落下“病根”的危险行为。
她最终没有争执,用那热得有些烫手的毛巾敷衍地擦了擦脸和手。
毛巾带着一股自来水被烧开后的奇怪味道,并不让人觉得清爽。
用温水漱口的感觉也怪异无比。这一整套流程,都在张桂芬的近距离注视下完成。
林薇觉得自己像个失去自理能力的婴儿,或者一个正在表演的囚徒。好不容易捱到中午,
她感到身上因为虚汗和之前的折腾而粘腻不堪。对于有点洁癖的她来说,这是最大的折磨。
她记得医生说过可以淋浴,注意保暖和防滑即可。她鼓起勇气,
对正在阳台收拾那些土特产的张桂芬说:“妈,我想冲个澡,身上不舒服。
”张桂芬像被踩了尾巴一样,猛地转过身,脸上写满了震惊和不赞同:“啥?洗澡?!
这才几天!你不要命啦!”“医生说了可以的……”林薇试图搬出科学依据。“医生医生!
医生的话能全信吗?”张桂芬快步走过来,语气激动,“月子里洗澡,寒气钻进骨头缝,
以后老了全身骨头疼,风湿病找你没跑!那是一辈子的毛病!疼起来要命哩!绝对不行!
忍一忍!为了以后好,现在必须忍!”“可是……”“没什么可是!
”张桂芬斩钉截铁地打断她,没有丝毫商量余地,“听话!妈是过来人,还能害你不成?
都是为你好!等出了月子,你想咋洗咋洗,现在不行!”“为我好”这三个字,像一座大山,
压得林薇所有反驳的话都堵在了喉咙口,喘不过气。她看着婆婆那张因焦急而绷紧的脸,
知道任何道理在她根深蒂固的传统观念面前都是苍白的。她默默地转身回到卧室,关上了门。
这一次,她反锁了。靠在门板上,她能听到门外婆婆絮絮叨叨的自言自语,
大概还是在数落年轻人不懂事、不爱惜身体之类的话。绝望像潮水般涌上心头。这才第一天。
她感觉自己被裹进了一层又厚又黏、令人窒息的茧里,
汤水、刺鼻的艾草味、不能碰的水、不能吹的风、以及无孔不入的监视和“规矩”编织而成。
她滑坐在地板上,抱住膝盖,将脸深深埋了进去。手机震动了一下,是同事发来的邮件,
询问项目的一个细节。工作,那个她曾经全力以赴、证明自己价值的世界,
此刻显得那么遥远,远得像上辈子的事情。而现在,她连洗个澡的自由都没有。下午,
张桂芬又开始在厨房里忙碌,准备炖那只老母鸡。
浓郁的、带着中药味的香气从门缝里钻进来,非但不能引起食欲,反而让林薇一阵阵反胃。
她渴得厉害,卧室里的水杯已经空了。她悄悄打开门,想趁婆婆不注意去客厅倒杯水。
蹑手蹑脚地走到饮水机旁,刚拿起杯子,身后就传来一声惊呼:“哎呦!我的小祖宗!
你怎么自己跑来接水了!”林薇吓了一跳,杯子差点脱手。张桂芬一个箭步冲过来,
夺过她手里的杯子,仿佛那是什么危险物品:“这饮水机的水多凉啊!跟你说了不能碰凉的!
等着!”她又是匆匆跑开,很快端来一个保温壶,倒出大半杯冒着热气的开水:“喝这个,
温热的,对身体好。以后要喝水、要拿东西,喊一声就行,妈给你拿!你别乱动,
多躺躺才能恢复元气!”林薇看着那杯烫得根本无法入口的开水,
又看了看婆婆那张写满了“我这都是为你好”的脸,
所有积压的烦躁、委屈、愤怒几乎要冲破理智的堤坝。她最终什么也没说,
接过那杯烫手的水,转身走回卧室。每一条看似关怀的“规矩”,都像一道无形的锁链,
缠得她越来越紧,几乎要窒息。这个家,不再是她的避风港,
而成了一个布满传统禁忌、让她无所适从的牢笼。窗外,天色依旧灰暗,看不到一丝阳光。
第四章:无声的抗争张桂芬的“月子法规”像一张不断收紧的网,将林薇牢牢困在其中。
每一次直白的冲突,最终都会演变成婆婆更严格的看守和那句无法反驳的“为你好”。
几次交锋下来,林薇耗尽了力气,也看清了现实——硬碰硬,她毫无胜算。
一种冰冷的清醒取代了最初的绝望。既然不能正面反抗,那就迂回作战。
一种坚韧而隐蔽的意志在她心底苏醒,一场无声的、暗流涌动的抗争,
在这套公寓的每一个角落里悄然上演。第一回合:清洁的游击战。对林薇而言,
保持身体清洁是维持尊严的最后底线。油腻的头发和粘腻的皮肤让她无法忍受,
每一分钟都是煎熬。洗澡是奢望,但局部擦洗是她绝不放弃的阵地。她花了整整一个上午,
像侦察兵一样默默观察,终于摸清了张桂芬雷打不动的作息规律:午饭后收拾完厨房,
婆婆会靠在客厅沙发上,听着手机里咿咿呀呀的地方戏曲,不出十分钟,鼾声便会响起。
机会来了。那天中午,戏曲声停歇,取而代之的是均匀而沉重的呼吸声。
林薇的心跳开始擂鼓。她像一只蓄势待发的猫,极其缓慢地溜下床,赤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
每一步都轻得如同羽毛落地。她闪进卫生间,反手极其缓慢地拧上门锁,
发出几乎微不可闻的“咔哒”一声。狭小的空间成了她的秘密基地。她不敢开热水器,
怕预热的轰鸣和管道的水流声会暴露一切。她只能用最快的速度,接了小半盆冷水,
然后小心翼翼地兑上热水瓶里储存的开水,水温只是勉强不冰手。她用毛巾蘸湿,拧得半干,
开始飞快地擦拭身体。冰冷的毛巾触碰到皮肤,激起一阵剧烈的鸡皮疙瘩,
但这种久违的、由自己掌控的清洁感,却带来一种近乎悲壮的快意。
她的耳朵像雷达一样捕捉着门外的一切声响。每一秒都仿佛被无限拉长。
匆忙而彻底地擦拭完,她迅速清理“战场”:用干毛巾吸干所有可能的水渍,
将盆和毛巾放回原处,确保一切看起来和之前毫无二致。然后,她屏住呼吸,
耳朵贴在门上仔细听了足足一分钟,确认外面只有规律的鼾声,才轻轻打开门锁,
像一道影子般溜回床上,拉好被子,假装从未离开。整个过程不到八分钟,
她却像经历了一场高强度的潜入任务,后背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不止。
那是一种混合了冒险**、屈辱悲哀和短暂胜利的复杂情绪。第二回合:信息的秘密通道。
切断与外界的信息联系,对林薇而言等同于精神上的窒息。
工作邮件、行业动态、甚至只是漫无目的地浏览社交媒体,
都是她确认自己尚未与那个有序世界完全脱节的救命稻草。白天,
手机被张桂芬以“有辐射伤眼睛”为由,强制放在客厅充电。但夜晚降临,万物沉寂,
就成了她的主场。她耐心地等待,直到隔壁卧室传来沉重而规律的呼吸声,
确认张桂芬已陷入深睡。她这才悄然起身,赤脚走到门边。
白天她偷偷在门轴的合页上滴了两滴橄榄油——这是她仅能找到的“润滑剂”。现在,
房门可以被无声地拉开一条缝隙。客厅一片漆黑,
只有路由器的指示灯像幽灵的眼睛般闪烁着微弱的绿光。她凭借着记忆,
像经过训练的夜行者,精准地摸到充电器旁,拔下手机,再迅速退回卧室,
整个过程轻车熟路,没有碰到任何家具。真正的挑战在之后。她钻进厚重的被窝,
用被子将自己从头到脚严严实实地蒙住,创造出一个黑暗而密闭的空间,
然后才敢点亮手机屏幕。幽蓝的光在狭小的空间里亮起,照亮了她苍白而专注的脸庞。
她贪婪地吸收着屏幕上的信息,快速浏览工作邮件,用指尖在虚拟键盘上飞快地敲击回复。
被窝里的空气很快变得浑浊、闷热,氧气稀薄,但她毫不在意。
这微弱的光亮和与外部世界的脆弱连接,是她对抗内心巨大虚无感和失控感的唯一武器。
直到眼睛酸涩胀痛,或者神经质地觉得听到了门外一丝异响,
她才会像受惊的兔子一样猛地熄灭屏幕,心脏瞬间悬到嗓子眼,全身僵硬地仔细倾听,
确认那只是楼道的风声或自己的幻觉后,才敢长长吁一口气,再次重复那套流程,
将手机无声无息地送回客厅的充电器上。每一次,都像是在刀尖上跳舞。
第三回合:汤水的“意外”与嗅觉的考验。
每日雷打不动的油腻汤药是最大的生理和心理折磨。
那碗浮着厚厚黄油、飘着怪异药味的鸡汤,那盅颜色深黑、口感苦涩的补药,
喝下去不仅是对胃部的挑战,更是对精神意志的摧残。直接倒进厨房水池风险太大,
气味不易散去,容易留下痕迹。林薇设计了一套更复杂的方案。
她会在张桂芬的监督下勉强喝下几口,然后突然捂住嘴,眉头紧锁,
脸上露出极其痛苦的表情,发出一阵无法抑制的干呕声。
“妈……不行……我……”她虚弱地喘息着,猛地站起身,踉跄着冲进卫生间,
“砰”地关上门,随即里面传来撕心裂肺的呕吐声和冲水声。这套表演日趋成熟。
她会真的用手指**喉咙,逼出一点胃酸,让呕吐听起来无比真实。在干呕的间隙,
她会以最快的速度,将大部分汤药倒进马桶,猛地按下冲水按钮,
利用巨大的水流声掩盖一切。然后,她会脸色惨白、眼角带着生理性泪花地打开门,
靠在门框上,气若游丝:“对不起,
妈……又白费您一番心血了……我实在……喝不下去……”张桂芬总是又急又心疼,
一边给她拍背递温水,一边念叨:“哎呀呀,这身子怎么虚成这样!真是虚不受补!
明天妈给你换个方子,炖清淡点!
”林薇则完美地扮演着一个“不争气”的、令人操心的病人,
利用对方的关切和焦虑来达成自己的目的。看着那些象征着束缚的浓稠液体被水流彻底卷走,
她心里会掠过一丝冰冷而扭曲的轻松。然而,她的对手并非等闲之辈。
张桂芬有着多年生活积累下来的、近乎本能的敏锐和多疑。
始在卫生间光洁的地砖上发现未被完全擦干的、极其细微的水渍——尽管林薇已经万分小心。
她起夜时,会下意识地用手去摸林薇放在客厅充电的手机,
有时会感觉到机身残留着不正常的微热。她甚至开始怀疑那些被“吐掉”的汤药,
因为马桶里有时看不到应有的油花,空气中有时也缺少了呕吐物该有的酸腐气味,
反而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药草异香。这场无声的战争在不断升级。
张桂芬的看守变得更加严密和警惕,眼神里不再是单纯的关切,
而是掺杂了审视、疑惑和一丝被欺骗的受伤感。她不再完全相信林薇表现出来的顺从和虚弱,
开始更频繁地、出其不意地出现在卧室门口,
或者突然用手推开卫生间的门——尽管林薇反锁了她就进不去,
但那突如其来的“哐当”声和晃动门把手的动静,本身就足以让里面的人魂飞魄散。
公寓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充满了无形的张力。平静的表象之下,
是两颗高度戒备、互相试探的心。两个女人,一个用传统的、密不透风的“爱”编织牢笼,
一个用现代的、绝望的“自我”寻求缝隙,在这方小小的天地里,
进行着一场没有硝烟、却无比消耗心力的拉锯战。她们都在等待一个契机,一个突破口,
一场必然到来的、要么彻底毁灭、要么彻底重塑的爆发。
第五章:战争的升级那种令人窒息的对峙,像不断加压的锅炉,
终究需要找到一个宣泄的出口。爆发源于一个工作电话。那天下午,
林薇刚在张桂芬“慈爱”的监视下,喝完一碗据说能“安神补脑”的黑色药汁,
嘴里残留的苦涩让她阵阵反胃。她正蜷在沙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