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念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宿舍的。
她像个游魂,飘荡在深夜空无一人的校园里。
脑子里反复回响着蒋承宇和林周砚的话。
菟丝花。
累赘。
弱者最无用的武器。
每一句,都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将她的自尊和爱情割得鲜血淋漓。
回到宿舍,室友都已经睡了。
她摸黑爬上床,把自己蒙在被子里,黑暗中,那张冷峻的脸和那张轻飘飘的名片,却无比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想明白你到底想成为哪种人,再来找我。”
他什么意思?
羞辱了她还不够,还要她主动送上门去,接受第二次羞辱吗?
苏念死死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
她和林周砚从大二就在一起了。
五年。
整整五年。
她陪着他从一个青涩的本科生,到如今前途无量的博士生。
她看过他为了一个实验数据熬的每一个通宵,帮他整理过无数篇论文的参考文献,在他压力大的时候,默默陪在他身边。
她以为,他们是这个世界上最契合的灵魂伴侣。
她以为,她的付出,他都懂。
可现实给了她一记响亮的耳光。
原来,他嘴上说着爱她,心里却和他的导师一样,嫌弃她不够优秀,嫌弃她成了他的拖累。
那句“你仔细想想,是不是也有道理”,比蒋承宇的当众羞辱,更让她心寒。
手机在枕边震动了一下。
是林周砚发来的微信。
【念念,到宿舍了吗?早点休息,别想太多。】
后面还跟了一个“晚安”的表情。
多体贴,多温柔。
可苏念看着这条信息,只觉得无比讽刺。
他让她别想太多。
他根本不知道,他的默许和认同,已经将她推入了万丈深渊。
她没有回复。
一夜无眠。
第二天一早,苏念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去了教室。
整整一上午,她都心不在焉。
导师在讲台上讲着福柯的权力理论,她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中午,林周砚的电话打来了。
“念念,一起吃午饭?”他的声音听起来和往常一样,仿佛昨晚的一切都只是一场幻觉。
“我没空。”苏念的声音很冷。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
“念念,你还在生气?”林周砚的语气带上了一丝无奈,“我都说了,老师他没有恶意。你怎么就转不过这个弯呢?”
又来了。
又是这种高高在上的,指责她“不懂事”的语气。
苏念的心里涌上一股无名火。
“林周砚,如果昨天被羞辱的人是你,你还能这么云淡风轻吗?”
“这怎么能一样?”他立刻反驳,“我是男人,而且老师是在鞭策我。你是女孩子,他……”
“他什么?”苏念追问,“他就可以随意践踏我的尊严吗?就因为我是女孩子?”
“我不是这个意思!”林周砚的声音也拔高了,“苏念,你能不能讲点道理?我们现在讨论的不是尊严的问题,而是现实!现实就是,我未来的压力会非常大,我需要一个能帮我分担的伴侣,而不是一个需要我时时刻刻去照顾情绪的小公主!”
小公主。
继菟丝花、累赘之后,她又多了一个新的标签。
苏念气得浑身发抖,几乎要握不住手机。
“所以,在你眼里,我这五年来的付出,就是让你照顾情绪了?”
“我没这么说!”林周砚显然也有些急了,“念念,你为什么总是要曲解我的意思?我爱你,我当然知道你为我付出了很多。但是人要往前看,我们不能永远停留在学生时代的恋爱模式里。蒋老师的话虽然难听,但他点醒了我。我们都需要成长。”
苏念听着电话里传来的声音,突然觉得一阵彻骨的寒冷。
他被点醒了。
他觉得蒋承宇是对的。
他们,需要成长。
而所谓的成长,就是要她苏念,变成符合他和他导师期望的样子。
如果她变不成呢?
是不是就要被抛弃?
“林周砚,”苏念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一些,“我问你最后一遍,昨晚蒋承宇说的那些话,你是不是打从心底里认同?”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沉默。
这沉默,比任何语言都更伤人。
苏念的心,一点一点地,沉入了冰冷的湖底。
过了许久,林周砚才用一种近乎叹息的语气说:“念念,我只是希望你变得更好。这对你,对我们,都好。”
“好。”
苏念轻轻地说了一个字。
然后,她挂断了电话。
没有争吵,没有歇斯底里。
但她知道,有什么东西,已经彻底碎了。
她坐在教室里,看着窗外明媚的阳光,只觉得一片灰暗。
原来,五年的感情,在现实和前途面前,如此不堪一击。
她一直以为自己是林周砚的港湾,却不知,在人家眼里,她只是一个亟待改造升级的配件。
可笑。
真是太可笑了。
她打开手机,通讯录里,林周砚的名字被她设置成了“我的光”。
现在看来,这束光,只想照亮他自己的路。
至于她,不过是路边一抹无足轻重的影子。
下午,苏念破天荒地没有去图书馆帮林周砚占座,也没有去他实验室等他。
她回了宿舍,从床底下拖出一个落了灰的箱子。
箱子里,是她本科时期的所有荣誉。
全国大学生英语竞赛一等奖的证书,辩论赛最佳辩手的奖杯,还有几篇发表在核心期刊上的论文。
那时候的她,也曾是人群中闪闪发光的存在。
是什么时候开始,她收敛了所有的光芒,心甘情愿地去做一颗围绕着林周砚旋转的卫星?
是从他考上这所顶尖大学的博士开始。
他越来越优秀,圈子越来越高级,而她,为了追上他的脚步,考研来到这座城市,却始终觉得自己和他隔着一个世界。
她变得自卑,变得小心翼翼,将他视作自己的全部。
她以为这是爱情。
现在才明白,这是一种自我放弃。
蒋承宇说得对。
她成了一株菟丝花。
而且,是她亲手将自己变成了这个样子。
苏念看着那些奖杯和证书,眼眶一阵发热。
她想起昨晚蒋承宇放在地上的那张名片。
“想明白你到底想成为哪种人……”
她想成为哪种人?
她不想再做谁的附庸,不想再看谁的脸色,不想再让自己的价值由别人来定义。
她要拿回属于自己的光芒。
苏念深吸一口气,做了一个决定。
她拿出手机,调出那张被她随手拍下的名片照片。
【蒋承宇】
她盯着那个名字看了很久,然后,拨通了那个号码。
电话响了三声,被接起。
“喂。”
还是那个清冷、没有情绪的声音。
苏念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紧张地咽了口唾沫。
“蒋……蒋教授,您好,我是苏念。”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似乎在回忆她是谁。
“有事?”
简单的两个字,带着不容浪费时间的压迫感。
苏念鼓起全部的勇气,一字一句地说道:“我想明白了。”
“我想成为,能和林周砚并肩作战的那种人。不,我想成为,比他更强的人。”
她不知道自己哪来的胆子,敢在蒋承宇面前说出这样的话。
这听起来,就像一个不自量力的笑话。
电话那头,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
久到苏念以为他会直接挂断电话。
然而,他却开口了。
“下午三点,来我办公室。”
说完,电话**脆利落地挂断了。
苏念握着发烫的手机,心脏还在“怦怦”狂跳。
她看了一眼时间,两点半。
只有三十分钟。
她来不及多想,迅速换了一身干练的衣服,把箱子里那几篇发表过的论文塞进包里,几乎是冲出了宿舍楼。
她不知道等待她的是什么。
或许是更严厉的敲打,或许是更直接的蔑视。
但她知道,这是她唯一的机会。
她不能再像昨晚一样,只会哭。
当她气喘吁吁地跑到蒋承宇所在的学院大楼下时,林周砚的电话又打了进来。
苏念看了一眼,直接按了挂断。
紧接着,微信消息弹了出来。
【念念,你到底在闹什么?】
【有什么事我们当面说清楚,你这样单方面挂我电话是什么意思?】
【你现在在哪?】
苏念没有回复,直接将手机调成了静音,放回包里。
她抬头看了一眼眼前这栋充满现代感的建筑。
这里,是林周砚奋斗的地方,是她曾经仰望的地方。
从今天起,她也要在这里,杀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血路。
她走进大楼,径直走向电梯。
电梯门缓缓打开,里面站着一个人。
是林周砚。
他看到苏念,先是一愣,随即脸上露出“我就知道你会来找我”的了然表情。
“念念,你终于肯来找我了?”他走上前,想去拉她的手,“我们好好谈……”
苏念却后退一步,避开了他的触碰。
她的目光越过他,看向电梯里显示的楼层。
林周砚的实验室在五楼。
而蒋承宇的办公室,在顶楼,十二楼。
她没有看林周砚,径直走进电梯,伸出手,按下了“12”。
林周砚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你去十二楼做什么?”他皱起眉,语气里充满了警惕,“你去见我老师?”
苏念终于回头,平静地看着他。
“对。”
“你去找他干什么?”林周砚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苏念,我警告你,别去我老师面前胡说八道!”
电梯门缓缓合上。
苏念看着他那张写满猜忌和愤怒的脸,忽然觉得有些悲哀。
她轻轻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进他的耳朵里。
“林周砚,你太高看自己了。”
“我不是去找他告状的。”
电梯门彻底合上,隔绝了他错愕的视线。
苏念看着镜面里的自己,脸色苍白,但眼神却异常坚定。
她深吸一口气,轻声对自己说。
“我是去,拜师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