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九点整,宸星集团顶层,总裁办公室。
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与昂贵檀香木混合的冰冷气息,一如它的主人。林知夏穿着一丝不苟的黑色西装套裙,步履平稳地走到那张宽阔的胡桃木办公桌前,将手中唯一的一张A4纸放下,纸张边缘与桌面完美平行。
“陆总,我的劳动合同今天到期。这是离职申请,请您批准。”
她的声音平静无波,像在汇报今日天气。
陆时衍正埋首于一份并购案文件,闻言,握着万宝龙钢笔的手甚至没有一丝停顿。金丝眼镜链垂在他冷峻的侧脸旁,泛着金属特有的寒光。他写完最后一个字,才缓缓抬头,目光透过镜片,锐利地钉在她脸上。
“知夏,”他开口,声线低沉,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悦,“这种无聊的玩笑,一年开一次就够了。”
他伸手,修长的手指拈起那张单薄的离职信,目光扫过标题和下方清秀的签名,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近乎嘲讽的弧度。接着,在林知夏的注视下,他慢条斯理地,将纸张撕成两半,再叠起,撕成四半……动作优雅得像在完成某种仪式,直到它化为一堆蜷曲的碎片,被随手抛进脚边的德国手工制造垃圾桶。
“除了我身边,你还能去哪?”他的语气带着五年如一日的不容置疑,仿佛在陈述一个物理定律,“出去,泡杯咖啡,要你手冲的那种。”
他重新低下头,准备继续工作,用行动宣告这场短暂的“闹剧”已经结束。
就在这时,办公室厚重的实木门被敲响,未等回应,项目合作方的王总便满脸堆笑地推门而入。
“陆总,打扰了!哈哈,哟,林秘书也在,正好正好!”
王总挺着微凸的啤酒肚,热情地朝林知夏伸出肥厚的手掌:“上次那个城东地块的项目,多亏林秘书心细如发,发现了合同里那个隐蔽的交付时间漏洞,帮我们避免了大几百万的损失!一直想当面谢谢你!陆总,您这位秘书,真是万里挑一的宝贝啊!”
商业互捧,虚情假意。林知夏心中冷笑,但五年的职业素养让她下意识地抬手,准备完成这个社交礼仪。
就在她的指尖与王总那略显潮湿的手掌接触的瞬间——
轰!
一股蛮横的力量猛地撞入她的脑海!眼前的景象如同被打碎的玻璃,骤然切换!
不再是明亮宽敞、充满金钱味道的顶级办公室,而是一个狂风呼啸的、昏暗的废弃天台!
她“看”到父亲林国栋——那个记忆中永远挺直脊梁的男人,此刻被逼到生锈的栏杆边缘,脸上是她从未见过的绝望与悲愤。他面前站着两个人,一个是眼前这个正与她握手的、笑容可掬的王总,另一个,侧脸轮廓依稀与陆时衍有几分相似,是陆时衍的叔叔,陆振雄!
王总的声音在记忆片段里显得狰狞而得意:“国栋兄,别怪我们心狠,要怪就怪你非要不自量力,挡了宸星的路!”
父亲目眦欲裂,猛地转向陆振雄,嘶吼声穿透了五年的时光:“陆振雄!你们陆家……好狠毒的心肠!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
接着,是推搡,是挣扎,是身体猛然坠落的、令人窒息的失重感……而在那一团混乱中,一枚精致的、刻着清晰“宸星”Logo的银质袖扣,从父亲挣扎的手腕上崩落,叮当一声,滚落在肮脏的水泥地上,闪烁着冰冷的光泽。
剧烈的头痛如同钢针钻凿太阳穴,汹涌而至。林知夏猛地抽回手,脸色瞬间褪得惨白,身体几不可见地晃了一下,下意识地扶住了冰凉的办公桌边缘才能站稳。
“林秘书?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是不是不舒服?”王总被她的反应吓了一跳,虚假的关切浮在脸上。
陆时衍也终于再次抬起头,深邃的眸子里掠过一丝真正的疑惑和……审视。他从未见过林知夏如此失态。
林知夏深吸了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压下翻涌的气血和几乎要冲破堤坝的泪水与怒吼。她无视了王总,目光如同淬了冰的利刃,直直刺向那个刚刚撕碎她离职信、掌控她五年人生的男人。
她没有说话,只是弯下腰,伸手进那个昂贵的垃圾桶,从一堆纸屑中,精准地捡起了那片写着“离职申请”标题和她“林知夏”签名的碎片,紧紧攥在手心。纸张锋利的边缘刺入掌心,细微的痛感让她更加清醒。
她再次直起身,背脊挺得如同悬崖边的青松。
“陆时衍,”她清晰地开口,第一次在公司,在第三方面前,摒弃了所有敬语,直呼其名。声音不大,却每一个字都带着斩钉截铁、与过去彻底割裂的力量,“我们之间,完了。”
说完,她不再看陆时衍脸上那瞬间冻结、继而风雨欲来的表情,也无视了王总那张惊愕得能塞进鸡蛋的嘴。她攥着那张代表决裂的纸片,转身,走向门口。
高跟鞋清脆地敲击在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上,嗒,嗒,嗒……节奏稳定,步伐坚定,一步步,像是毫不留情地踏碎了过去整整一千八百二十五个日夜的伪装、隐忍与沉默。
办公室的门在她身后轻轻合上,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
陆时衍维持着之前的姿势,僵在原地。他看着那扇紧闭的门,耳边似乎还回响着她那句冰冷的“完了”。办公室里似乎还残留着她身上那丝极淡的、他早已熟悉的冷冽馨香,但人已不在。
一种前所未有的、名为“失控”的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第一次漫过了他精密计算、无往不利的世界,狠狠攫住了他的心脏。
垃圾桶里的碎纸,仿佛在无声地嘲笑着他刚刚那份可笑的自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