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霜雪满庭阶姜衿衿的十七岁,是在国公府西跨院的风雪里数着日子过的。
腊月二十三祭灶,府里廊下挂满了朱红的宫灯,
嫡母王氏带着嫡姐姜婉婉在正厅接待京中贵女,暖阁里烧着上好的银骨炭,
笑声混着蜜饯的甜香飘得老远。而西跨院的柴房,门轴早被冻得发僵,
姜衿衿裹着件打了三层补丁的旧袄,正蹲在灶台前添柴。火光映着她的脸,
下颌线清瘦却绷得紧实,一双杏眼亮得很,没有半分怨怼,
只专注地盯着锅里翻滚的米汤——这是给嫡母房里那只波斯猫炖的,若是凉了半分,
管事妈妈手里的藤条就要落在她背上。“死丫头,磨磨蹭蹭做什么!”门外传来粗哑的呵斥,
是王氏身边的刘妈妈,她踩着积雪进来,鞋尖故意碾过姜衿衿放在门边的布鞋,
“夫人等着喂猫呢,你要是误了时辰,仔细你的皮!”姜衿衿没抬头,
只把火拨得更旺些:“就好。”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股撞不碎的韧劲儿。
自五岁那年生母沈氏病逝,父亲姜国公便沉湎酒色,将她丢在西跨院自生自灭。
王氏视她为眼中钉,动辄打骂,姜婉婉更是变着法儿地欺辱她,拔她刚种的花,撕她藏的书,
甚至在她生辰那天,把她推进结冰的池塘。可她偏不认输,冻得发僵时就抱着柴草取暖,
饿肚子时就挖院角的野菜充饥,像株在石缝里扎根的野草,风刮不倒,雪压不死。
米汤炖好时,院外忽然传来一阵马蹄声,接着是管家惶急的呼喊:“宫里来人了!
传陛下口谕!”姜衿衿端着瓷碗的手顿了顿,抬头望向院门口。
只见几个身着明黄服饰的内侍快步走过西跨院的月亮门,直奔正厅而去。她没多想,
低头擦了擦碗沿的炭灰,刚要起身,就听见正厅那边传来王氏尖利的惊叫,
紧接着是桌椅倾倒的声响。半个时辰后,刘妈妈脸色煞白地跑进来,
一把抓住姜衿衿的胳膊:“二**,快!快随我去正厅接旨!”姜衿衿被她拽得一个踉跄,
瓷碗摔在地上,米汤溅了满裤脚。她皱着眉挣开手:“何事?
”“陛下……陛下要册封你为三皇子妃!”刘妈妈的声音发颤,眼神里满是难以置信,
“三皇子池寅礼,那个……那个在行宫长大的三皇子!”姜衿衿的心猛地一跳。
她听过池寅礼的名字。那是盛国最不起眼的皇子,生母林妃早逝,父皇对他不闻不问,
自七岁起便被安置在京郊行宫,鲜少踏入皇宫半步。京中贵女们提起他,不是怜悯就是嘲讽,
说他是被遗忘的皇子,连宫里的太监都敢怠慢。可她没想到,
这样一个与她一样身处泥沼的人,竟会成为她的夫君。接旨时,姜衿衿跪在冰冷的青砖地上,
听着内侍宣读圣旨里“温婉贤淑,宜配皇子”的词句,指尖微微发颤。王氏站在一旁,
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姜婉婉则死死咬着唇,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谁都没想到,
国公府最卑贱的二**,竟能一步登天,成了皇子妃。成婚那日没有红妆十里,
只有一辆素净的马车从国公府侧门驶出,车轮碾过积雪,留下两道浅浅的痕迹。
姜衿衿坐在车里,身上穿的还是王氏找出来的旧嫁衣,领口绣的鸳鸯早已褪色。
她掀开车帘一角,看见街旁百姓好奇的目光,听见有人低声议论“这就是三皇子妃?
怎么这般寒酸”,却只是轻轻拢了拢衣袖,目光落在远处灰蒙蒙的天空上。
她不盼着荣华富贵,只盼着能有一个安稳的住处,不用再看旁人脸色,不用再受冻挨饿。
三皇子府比她想象中更冷清。朱漆大门上的铜环生了锈,院里的石阶缝里长着枯草,
只有几个老仆在廊下候着。姜衿衿刚下车,就看见廊下立着个身着玄色常服的男子。
他身形挺拔,肩背却微微绷着,墨发用一根素银簪束着,侧脸的轮廓冷硬,
眉眼间覆着一层化不开的冰霜。“见过殿下。”她屈膝行礼,声音平静。
池寅礼“嗯”了一声,语气听不出情绪,转身往里走:“府里人少,规矩也简,
你住着自在些。”往后的日子,果然如他所说。他鲜少回府,偶尔回来,也只是待在书房,
整夜整夜地看书。姜衿衿从不主动扰他,每日晨起打扫庭院,午后在廊下缝补衣裳,
傍晚便去厨房炖一锅热汤——若是他回来了,便端去书房;若是没回,便自己喝了暖身子。
她在府里辟了块小地,种上从西跨院带来的雏菊种子。春日里,幼苗刚抽芽,
就被一场倒春寒冻得蔫蔫的。她蹲在地里,小心翼翼地给幼苗盖上稻草,
忽然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这花,能活吗?”是池寅礼的声音。姜衿衿回头,
看见他站在不远处,手里拿着一卷书,眼神落在那片瘦弱的幼苗上。“能的。”她笃定地说,
“去年在国公府,它被嫡姐踩断了根,我捡回来埋在土里,今年还是发芽了。
”池寅礼的目光顿了顿,落在她沾着泥土的指尖上。他想起自己在行宫的日子,寒冬腊月里,
太监们故意克扣炭火,他裹着薄被冻得发抖,
却还是借着月光读书;被二皇子的人堵在巷子里殴打,他爬起来拍掉身上的灰,
依旧日日去行宫的书房报到。原来这世上,还有人与他一样,在绝境里憋着一口气,
不肯认输。“夜里凉,早些回去。”他说完,转身进了书房。那天晚上,
姜衿衿端汤去书房时,看见他桌案上摆着一本《诗经》,书页停在“死生契阔,
与子成说”那一页。她放下汤碗,刚要转身,就听见他说:“明日我要去行宫一趟,
你……要不要同去?”姜衿衿愣了愣,随即点头:“好。”行宫在京郊的半山腰,
院里种着大片的梨树。彼时正是四月,梨花开得盛,风一吹,花瓣像雪一样落在地上。
池寅礼带着她走到后院的书房,推开门,里面堆满了书,阳光透过窗棂洒进来,
尘埃在光里跳舞。“我七岁就在这儿住了。”他指着墙角的一张小床,“夜里冷,
我就把书堆在床边,靠着书取暖。”姜衿衿走到窗边,看见窗台上摆着一个破旧的布偶,
布料已经褪色,却洗得干干净净。“这是?”“母妃留下的。”池寅礼的声音软了些,
“她走的时候,我才三岁,只记得她总抱着这个布偶哄我睡觉。
”姜衿衿轻轻摸了摸布偶的耳朵,没说话。她想起生母沈氏,想起沈氏临终前,
拉着她的手说“衿衿要乖,要好好活着”。原来他们都是被母亲牵挂着的孩子,
只是这份牵挂,都成了回忆里最温暖的光。从行宫回来后,池寅礼回府的次数渐渐多了。
有时他会陪她在院里看雏菊,听她说起国公府的旧事,说她如何在柴房里数着星星熬过寒夜,
如何偷偷藏起沈氏留下的诗集;有时她会坐在书房的角落看书,他写奏折,她读诗,
偶尔抬头对视一眼,便各自红了脸,又低下头去。五月的一个雨夜,雷声炸响,
姜衿衿被惊醒,看见窗外的闪电照亮了庭院。她想起池寅礼说过,他怕打雷。
披上外衣跑到书房,果然看见他坐在椅上,脸色苍白,手紧紧攥着桌角。“殿下?
”她轻声唤他。池寅礼抬头,看见她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盏油灯,灯光映着她的脸,
温柔得像江南的春水。他忽然觉得心里的恐慌散去了大半,朝她伸出手:“过来。
”姜衿衿走过去,被他一把拉进怀里。他的怀抱很暖,带着淡淡的墨香。“别怕,我在。
”她轻声说,像哄孩子一样拍着他的背。池寅礼埋在她的颈窝,声音沙哑:“衿衿,有你在,
我不怕了。”那一夜,他们依偎在书房的椅上,听着窗外的雨声,说了很多话。
他说他想离开京城,去江南看小桥流水;她说她想种一院子的雏菊,每天都能看见花开。
末了,他握着她的手,认真地说:“等过些日子,我便向父皇请旨,辞去皇子的身份,
带你去江南。我们种一亩田,养几只鸡,再也不管这宫里的纷争。”姜衿衿靠在他的肩上,
眼泪浸湿了他的衣襟。她盼了十几年的安稳,终于要来了。
2风雨欲来安稳的日子没过多久,边关传来急报——北狄入侵,连破三城,百姓流离失所。
朝堂瞬间乱成一团。皇帝沉迷修道,连日不上朝,
将奏折都堆在御书房;二皇子池寅涛手握兵权,却借着抵御北狄的名义,
在边境搜刮民脂民膏;四皇子池寅安一心向佛,早已搬去城外的寺庙,
不问世事;太子池寅轩性情懦弱,面对朝臣的争论,只会手足无措地说“请父皇定夺”。
池寅礼收到消息时,正在陪姜衿衿给雏菊浇水。他看着急报上的字,脸色一点点沉了下来,
手里的水壶“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水溅湿了他的衣摆。“殿下,怎么了?
”姜衿衿扶住他的胳膊。池寅礼没说话,转身冲进书房。姜衿衿跟进去时,
看见他正站在地图前,手指落在北狄入侵的城池上,指节泛白。“北狄狼子野心,
若不及时遏制,恐怕会危及京城。”他的声音沉重,“可父皇不管事,太子撑不起局面,
二皇子……他只会把百姓逼上绝路。”那一夜,池寅礼在书房待了整夜。
姜衿衿端着参汤进去时,看见他面前摊着一堆奏折,有边境将领的求救信,
有地方官员的民情奏报,还有朝臣弹劾二皇子的奏章。他的眼底布满红血丝,
却依旧眼神清明。“衿衿,我不能带你去江南了。”他抬头看她,语气里带着愧疚,
“太子虽懦弱,却心怀仁善,若让二皇子登基,天下百姓必遭涂炭。我必须留下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