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晚姐,你这针法是不是有点过时了?我瞧着书上说,金丝绕凤尾,得用‘三推九转’针,针脚才能藏而不露呢。”
林巧儿的声音又甜又糯,像裹了蜜的糖糕。
可说出来的话,却像一根淬了毒的细针,精准地扎在人心上。
我,苏晚,是司珍房里资历最老的绣娘,专为宫中修复古旧绣品。
而她,是新来的学徒,嘴甜手“笨”,最擅长的,就是捧着一本不知哪来的野册子,对我的手艺指指点点。
周围的几个小宫女闻言,都悄悄朝我这边瞥来。
我没理她。
手里的活计是前朝贵妃留下的一件霞帔,凤尾处的金线已经朽坏,我正用失传的“平金捻”法修补。
这种针法,她看的那本野册子,恐怕连名字都没资格提。
林巧儿见我不语,眼圈一红,泫然欲泣。
“苏晚姐,你别生气,巧儿不是有意冒犯……只是……只是这霞帔太贵重了,要是出了差错,咱们整个司珍房都担待不起啊……”
她这一哭,风向立马就变了。
“巧儿也是好心,苏晚姐你怎么不领情呢?”
“就是啊,年纪轻轻的,别那么大火气。”
我心里冷笑。
来了,又来了。
这套以退为进、颠倒黑白的把戏,林巧儿每天都要上演八百遍。
下一秒,我放下手中的绣绷,拿起旁边一把锋利的裁云刀,递到她面前。
刀刃在烛光下泛着森冷的寒光。
林巧儿的哭声戛然而止。
我看着她煞白的脸,一字一句。
“你行,你上。”
林巧儿的脸,白得像一张宣纸。
她看着我递过去的裁云刀,眼神里是来不及掩饰的惊恐和错愕。
司珍房内,瞬间落针可闻。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俩之间,那把薄如蝉翼的刀,此刻仿佛有千斤重。
“苏……苏晚姐,你这是做什么?”
林巧儿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再也不见刚才的甜糯,只剩下心虚。
我面无表情。
“不是说我的针法过时了吗?”
“不是说你懂‘三推九转’针吗?”
“这件霞帔最关键的凤尾部分,就交给你了。”
我往前又递了递,刀柄几乎要戳到她的手。
“让我也开开眼,见识见识书上说的绝学。”
这话一出,周围几个刚刚还帮着林巧iao儿说话的小宫女,顿时噤若寒蝉。
谁都看得出来,我这是动了真格的。
在司珍房,手艺就是天。
质疑一个顶尖绣娘的针法,就等于当众打她的脸。
而我苏晚,最不喜欢被人打脸。
林巧儿的额角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她求助似的看向周围,可那些平日里与她“姐妹情深”的人,此刻都纷纷低下头,假装专心于自己手里的活计,眼观鼻,鼻观心。
开玩笑。
这可是前朝的霞帔,宫里登记在册的宝物。
别说碰坏一根金线,就是沾上一滴汗,都可能是掉脑袋的大罪。
林巧iao儿那点三脚猫的功夫,绣个荷包都歪歪扭扭,让她补凤尾?
那不是补,是毁。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林巧儿的嘴唇哆嗦着,试图为自己辩解,“我只是……只是担心……”
“担心就动手。”
我冷冷打断她。
“光说不练,那是嘴把式。司珍房不养闲人,更不养只会动嘴的废物。”
“废物”两个字,我说得极重。
林巧iao儿的身体猛地一颤,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大颗大颗地往下掉。
“苏晚姐,你怎么能这么说我!我进司珍房以来,哪天不是最早来最晚走?我擦桌子,我磨剪刀,我给大家端茶倒水……我做的还不够多吗?”
她哭得梨花带雨,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好一招偷换概念,博取同情。
可惜,我苏晚从不吃这套。
“司珍房是让你来学手艺的,不是让你来当杂役的。”我收回裁云刀,声音冷得像冰,“你端茶倒水,是你自己要献殷勤,与我何干?你想学东西,就拿出该有的态度。而不是整天拿着本破书,对真正的匠人指手画脚。”
我顿了顿,目光扫过她那张哭花了的脸。
“给你两个选择。”
“一,现在就拿起针,把这凤尾给我绣出来。绣好了,我苏晚当众给你赔茶道歉,承认我技不如人。”
“二,卷起你的铺盖,滚出司珍房。”
整个房间里,只剩下林巧儿压抑的抽泣声。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这是彻底撕破脸了。
苏晚这是要逼死林巧儿。
林巧儿的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她看看我,又看看那件华美绝伦的霞帔,眼神里充满了绝望。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个威严的声音。
“吵吵嚷嚷的,成何体统!”
是掌事姑姑,李姑姑。
林巧儿像是看到了救星,连滚带爬地扑了过去,抱住李姑姑的腿就开始嚎啕大哭。
“姑姑!姑姑您要为我做主啊!苏晚姐她……她要赶我走!”
李姑姑眉头紧锁,看着房内剑拔弩张的气氛,又看了看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林巧iao儿。
她沉声问我:“苏晚,怎么回事?”
我将刚才发生的事情,不偏不倚,一五一十地复述了一遍。
没有添油加醋,也没有夹杂任何个人情绪。
李姑姑听完,脸色愈发阴沉。
她低头看着还趴在她脚边的林巧iao儿,语气里听不出喜怒。
“巧儿,她说的是真的吗?”
林巧儿哭声一顿,哽咽着说:“我……我只是提个建议,我也是为了霞帔好……我没想到苏晚姐反应这么大……她还拿刀吓唬我……”
她又开始避重就轻。
我心中冷笑,等着看李姑姑如何处置。
李姑姑在宫里待了三十年,什么牛鬼蛇神没见过。林巧儿这点小伎俩,她会看**?
果然,李姑姑的眼神冷了下来。
“司珍房的规矩,第一条是什么?”
林巧儿愣住了,下意识地回答:“尊……尊敬师长,虚心求教……”
“那你做到了吗?”
李姑姑的声音陡然拔高。
“苏晚是司珍房品阶最高的绣娘,她的手艺,是得了宫里‘御赐金剪’的!你一个刚入门的学徒,有什么资格对她的针法说三道四?”
林巧儿被吼得一哆嗦,整个人都傻了。
她大概没想到,一向看似和蔼的李姑姑,会突然发这么大的火。
“我……我……”
“苏晚说得没错。”李姑姑根本不给她解释的机会,“司珍房,不养废物。既然你觉得你比苏晚强,那你就证明给我们看。”
李姑姑走到绣架前,指着那片未完成的凤尾。
“现在,立刻,马上。”
“把它绣完。”
“绣不好,就不是滚出司珍房那么简单了。”
李姑姑的眼神变得锐利如刀。
“毁坏前朝贡品,该当何罪,你自己掂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