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替姐出山,成了襄王府中的废话谋士。胸无点墨,只得信口胡诌。
谁知襄王却愈发觉得我是话中有话,高深莫测。「王大人可能是**羽,
但太子麾下有王大人不太可能。」「姑娘多闻阙疑,慎言其余,大才也。」我:?
就连被圣上指婚,也要来求我献策。我不假思索:「你在圣旨下来前娶妻不就好了?」
他双颊染绯,轻咳一声。「姑娘与我心有灵犀,余生还请指教。」1我听后大惊,
却不敢相信。僵硬地仰首,正巧与伏弈垂眸投下的目光相撞。这副「计划通」神情,
与退敌千里时的阿姐如出一辙。他是认真的!「殿下,您睡糊涂了?」我小心启齿,
得到的却是一声斩钉截铁的「不曾」。「联姻乃是天家要事。且不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殿下若心存远志,何不借此机会蓄养羽翼......」我磕磕绊绊地嘟囔着。
伏弈摩挲着指间的玉扳指,薄唇轻启。「知微。」我不由哆嗦。叫得这般亲昵是何意啊?
他素来只会毕恭毕敬唤我「贺姑娘」。「圣上要我迎娶穆国公三女。但穆国公圆滑世故,
早已多头下注。若形势不对,定会舍弃女儿求荣。聪慧如你,应知此人不宜深交。」
我暗暗咬唇,故作高深地颔首。是了,我现在还冒顶着「天下第一谋士」的称号,
不能让他看出破绽。「殿下想拒婚无可厚非。只是民女出身布衣,难配万金之躯。」
「不可妄自菲薄。」许是我的错觉,伏弈的唇角竟扬起细微的弧度。「你十四岁计出定匪,
十六岁边疆破敌,奇谋妙算,无愧当世巨才。得妻如此,乃我之幸。」伏弈眸光微烁,
仰慕之情溢于言表。我却欲哭无泪。双唇翕动不止,终究难吐一言。定匪破敌,
都是我阿姐的功绩啊!2我自幼父母双亡,与阿姐隐居浮玉山。阿姐智多近妖、心怀黎庶。
年少时隐姓埋名,号「浮玉居士」。遍游天下为民解难,
劳累之下却导致娘胎中带出的弱症愈发严重,而今已卧床难起。恰在此时,
襄王伏弈登门拜访,愿以万金邀阿姐为入幕之宾。浮玉山地势险要,
幽居数载都未有人觅得阿姐住所。伏弈来时风尘仆仆,唯有二仆相伴。
甚至接连五日效仿程门立雪,誓要请阿姐出山。「早闻襄王无心储位,今日才知是韬光养晦。
如此以死相逼的决意,我若不从,日后恐惹祸端......知微,扶我起身罢。」
我从那时便知晓。伏弈的谦和温润只是伪装,骨子里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狠角色。
我绝不能眼看着重病的阿姐与虎谋皮,即使我只是个不学无术的乡野村姑。所以,
最后推开紧闭的柴门,出现在满身风雪的伏弈面前的人。是我。3在伏弈期盼的目光中,
我始终保持缄默。他也不恼,只静静等我回答,似乎在告诉我沉默无济于事。大脑飞速运转,
我囫囵问道:「现在几时了?」「巳时。」「巳时?」我福至心灵,扶额晃荡几下,
弓着身子便向前倒去。「贺姑娘,你怎么了?」伏弈再难维持游刃有余的模样,
伸手将我圈进怀中,「快去寻医师。」「救......」我哼唧几声。「别怕,
我会救你的。」声音抖若筛糠,气息急促。我浑身被柔软包裹,
掌心断断续续传来温热的触感。片刻后,身下开始颠簸。他抱着我跑什么?正欲开口阻止,
闻声匆匆而来的婢女解释道:「启禀殿下,贺姑娘无碍,只是犯了酒瘾。」
尴尬的氛围霎时弥漫开。面上投下一片阴影,伏弈凑近听了听,确定我说的并非「救」
而是「酒」,神情陡然复杂。「殿下有所不知,贺姑娘每日巳时都要对花独酌。据她所言,
这是在浮玉山中独居养成的怪癖。」我不敢睁眼去看伏弈的表情,更怕露馅。我并不会饮酒,
这只是临行前阿姐教我的托词。一来独酌的癖好可以减少与他人交集,
二来不慎失言时可以借口酒醉胡言。现今还要再加个躲避襄王求婚的作用。伏弈深吸一口气,
似在平复心情。良久,他将我交给婢女,阴冷地絮念一声:「你最好真的钟爱饮酒。」
这是怪我让他失态,生气了?我抖了抖,用力把双眼合得更紧些。
「将府中的青莲醉都给贺姑娘送去。三日后的春日宴,本王想贺姑娘应当没有理由缺席。」
4完了,完了。婢女走后,我翻身从床上一跃而起。床边已堆满了名贵的佳酿,
在我眼中却如索命的阎王。我又不会喝,这怎么处理?据说这青莲醉倒土里都会弥漫出酒香。
苦恼之际,爽朗的笑声响彻耳畔:「听说贺妹子新得了几坛青莲醉,可否与为兄尝尝鲜?」
月色下,一道人影跌跌撞撞入院来,怀中半坛酒晃荡。江云鹤,原是江湖浪子,
因武艺卓绝被襄王收入门下,成为府中最出名的酒蒙子。我装醉的本事便是模仿他而成。
许是他这副洒脱的样子,像极了当年意气风发的阿姐。我向来乐意与他亲近,
他也待我极热情。「江兄来得正是时候。」我把十坛酒推到他面前,
「这些日子多亏你的照拂。」江云鹤不可置信。「这可是殿下赏的御前贡酒,你当真愿意?」
我毫不犹豫地点头。江云鹤轻笑一声,玉指拂过酒坛,语调倏然诡秘莫测:「殿下可真大方。
也是,他除了好色,倒算是个明主。」「好、好色?」「不错。
殿下嫌恶穆国公三**姿容不佳,便生出抗旨拒婚的心思。」他的目光虚虚从我面上掠过,
「所幸殿下还未到因色误事的程度。否则知微妹妹这般姣好的面容,他怕是难以忍耐了。」
我听得汗毛倒竖。与阿姐告别时,她便告诫我。像伏弈这般固执之人,志在大业则为明主,
志在私欲则是暴君。若只因好色而做下决断,他简直是......我不敢再想。见我失语,
江云鹤收起深沉的姿态,安慰般拍了拍我的臂膀:「你放心,有江兄在一天,
定会规劝殿下走好正途。」走个屁!我心里暗骂,他已经歪到姥姥家了。短短三个月,
我就从田间打滚的村姑变得身负欺上之罪,还遭上司觊觎。不成,不成。
这襄王府我是一刻都待不下去了。5春日宴,歌舞升平。然而开宴不久,便有随从递上密信,
伏弈阅后神情凝重。「**羽龙涛自言掌握太子贪赃的铁证,
此前家眷遭囚才迫不得已为太子办事,而今愿投本王麾下,诸位意下如何?」
方才觥筹交错的热闹消散,鸦雀无声。邻座的老者利落起身,抚平衣褶,恭敬作揖,
然后声如洪钟地......举荐了我。「烦请贺姑娘为殿下解忧。」
正准备缩到桌下逃跑的我:?无奈,只好忸怩起身。不巧还撞到桌角,疼得龇牙咧嘴。
霎时全场的目光聚焦到我身上。丢人啊......我本就没见过大世面,
此番更是紧张得磕磕巴巴,一字三顿。
「在下以为、以为......大概、也许、不太可信。」那老者迫不及待地追问:「何故?
」核仁般的大脑飞速运转,最后闪过的一线思绪被我当作救命稻草。「你看,那人名叫龙涛。
村里、哦不,民间讲究,龙......可是帝王之征啊。此人取名都如此野心勃勃,
断不可信。」满座皆寂。那老者的神情完全僵住,眉间褶皱拧作一团,好似霜打的秋菊。
反而是座上的伏弈镇定自若,饶有兴致地盯住我,仿佛我真的发表了什么稀世罕见的奇策。
他微不可察地勾了勾唇,正欲启齿却被座下的声音打断。「答得好啊。
三才五格之说古已有之,想来名姓与其品性方面确有隐秘关联。贺姑娘果然大才,
连奇门玄术都有所涉猎。」江云鹤忘情地抚掌赞赏,带动众人的称赞如潮水般涌来。
「听贺姑娘一言,如春风拂面。」「我等还是肤浅了,与贺姑娘相比犹如星子比皓月。」
......这难道就是阿姐说的「自有大儒为我辩经」?可我完全是胡说的啊。
江云鹤与我交好,看在十坛酒的面上替我解围,可这群儒士是什么意思?我无措地看向伏弈。
自江云鹤发言后,他的眉目间黑压压地透着阴沉。我突然有些期盼他识破我在胡言,
将我痛骂一顿。这王府中难道已经没有人类了吗?「贺姑娘所言不错,此人不可信。
且不说本王身侧容不得背主之人,他本身更可能是太子甩出的诱饵。既如此,
干净处理了便是。」伏弈举樽邀饮,语调轻飘飘地好似准备捏死一只蚂蚁。「不行!」
我拍桌起身,却猛地头晕目眩。我高估了自己的酒量,
没想到开宴时假模假样轻呷的一口果酒便足以让我昏醉。但怎么能因我一句胡言就随意杀人?
「我刚刚只是胡说......」天旋地转间,身体跌入坚实的臂膀,宽厚的大掌挡下后话。
「嘘——」「诸位自行饮宴,本王先送贺姑娘回去。」在一片「我主英明」、「礼贤下士」
的称颂中,我逐渐失去意识。6醒来时,依旧头痛欲裂。侧首瞥见伏弈正欲亲手为我盥洗,
惊得连滚带爬缩在床角。「殿下金尊玉贵,怎能亲手伺候我这等乡野村妇?」
「古有张子房圯桥三进履,礼待贤士本是应该的。」「张什么?房什么?没听说过。」
脑中不甚清明,我几乎脱口而出。恍惚间,眼前这番景象似乎无比熟悉。
决意替阿姐出山那晚,我喂了她一碗安眠汤,独自下山。却在山腰撞上了伏弈。
他亦是孤身一人。月色照他衣发皆白,似披霜雪。「雪霁路滑,特来迎姑娘下山。」
问其缘由,只克制地答「礼数」云云。可我分明记得,他双颊攀上的如烛的绯色,
掌心的温度足以融雪骤暖。这又是何意味?伏弈手上动作不停。
水流映得他的玉扳指莹润折光,又自他净白的指尖淌下。「过来。」他轻唤我,两臂张弛,
刚好能容下我的弧度。我没有动。不想、也不敢动。饶是再蠢,我也知道受不下他的服侍。
今日他说是礼贤下士,谁知来日得势会不会歪曲成遭我折辱?自入府以来,
他从不恼怒我的信口胡诹,甚至方才在大庭广众之下也附和我的诳语。
他从来都不在乎我是否有真才实学。江兄或许是对的,他只是个识人不清的色鬼罢了。
见我良久未动,伏弈也不强迫,依旧平和地侃侃而谈。「你根本不善饮酒。」
「我、我只是来之前多饮了几杯。」「你身上只有席间开胃果酒的酒气。」他笃定,
「有何烈度可言?」我沉默着将头埋入臂弯。以我的口才和智力,已经不足以再编纂理由。
「那十坛青莲醉呢?」我下意识攥紧了衣角。原是想让江兄喝完后送回坛子,
可我暴露得太快。私赠御酒或有违礼数,我不想再牵连江兄。「都浇灌庭中芍药去了,
我听说能使其花色更艳。」话音刚落我便后悔了。青莲醉入土酒香不散,十坛下去,
整个院子都该被腌入味了。果然,他似乎轻而易举便识破这拙劣的谎言,
不经意间挺直了脊背,不怒自威。「你的意思是......」「殿下,
您听我解释......」我慌乱到舌头打结,却被他不紧不慢地打断。「你喜欢芍药?」
7「啊?」我愣住,「啊对对对。」他好像关注重点错了?
「明晨我会命人送来几株扬州栽育的点妆红。南北水土相异,劳烦贺姑娘悉心呵护。」
他起身踱至门口,又回首叮嘱:「姑娘早些歇息。若不想宿醉头疼,便饮下案上的解酒汤。」
直到院中恢复寂静,我仍未彻底清醒。就这么瞒过去了?素闻他自幼不受宠,
在皇子中寂寂无名。难道他真是看不出我底细的傻子?可我不敢赌。我扶额起身,
扶着墙踉跄至桌案前。「乞归表」。落下歪歪斜斜的三字后,忽觉如释重负。
仿佛离开的日子已近在咫尺。「阿姐,我很快就能回去陪你。」8大清早,
小厮搬运芍药的动静将我吵醒。抬眼,入目已是花团锦簇,晨曦初照,好不美艳。昨夜困倦,
写完乞归表后便伏案而眠。解酒汤早已冷透。但思及毕竟是他的一番好意,
我吩咐婢女:「汤且温着,某去便来。」即使尚有晕眩之感,
我仍是迫不及待地去找伏弈请辞。他正在聚精会神地阅览文书,见**近却突然合卷,
藏于身侧。奇怪。往常他大多会念与我听,向我“请教”,看着我绞尽脑汁、胡言乱语,
还会露出一副近似宠溺的轻笑。「可还有不适?」我含糊应了声,径直把乞归表放至他跟前。
随后便眼见他眸底的温和褪去,阴戾如墨般晕染开。
「昨夜本王念在贺姑娘身体不适才未曾提及。赐婚之事尚未解决,贺姑娘就想背主而去?」
他两指轻叩桌案,看似漫不经心,却不容置疑。「我根本没有能力想出解决办法!」「你有。
」「你再怎么样都是出身皇室,还有一副好皮囊,什么样的女子寻不到,偏偏想要我?」
如果不是冒顶阿姐身份有欺上之罪,我真想当场告诉他我是个毫无才学的废物。
这次却轮到伏弈沉默。我素来嘴笨,难得问倒他,便趁胜追击:「我生在民间,
性子相较京中贵女粗犷了些。殿下所谓的喜欢不过一时新奇,聪慧如您,
不会分不清自己的心意吧?」用他的话头驳倒他,好爽。伏弈紧抿双唇,
几不可察地絮语:「倘若我告诉你,并非临时起意,而是蓄谋已久呢?」9蓄谋已久?
别逗了,这年头就算真暗恋三月也谈不上长久嘛。还未整理好反驳的措辞,
门外娇俏的女声便打断我的思绪。「殿下可要尝尝青萝亲手**的羹汤?」香风扑鼻间,
穆青萝莲步轻移,已盈盈至伏弈面前。看清她的面容后,我赫然瞪大双眼。若如江兄所言,
穆三**竟有如此绝色还被嫌弃貌丑退婚,伏弈他瞎了吗?还是死不知足?
穆青萝抬眸向我:「这位是?」这三人氛围,像极了话本子中的争夫情节。
可我完全不想同她争,赶忙找了个回去喝汤的理由告辞。「等等。」伏弈喊住我,
「这表上的请求,本王不允,勿要再谈。」我气得咬牙,却不敢当着别人面骂他。
憋着一肚子气跑回院子,未曾想片刻后穆青萝竟追了过来。「贺姑娘若想离开,
或许我可助你一臂之力。」10天下没有免费的馅饼,我深谙这个道理。「穆**所求为何?
」穆青萝依旧笑得和婉:「姑娘是个直性子,我便实话实说了。
恐怕天下没有一个女人能容忍未婚夫同其他女人眉来眼去,将你送走,对我们都好,不是吗?
」「您误会了,我与殿下没有可能。」「我相信姑娘的为人,所以才选择将你送走。」
「选择」一词令我毛骨悚然。若她咬定我会勾搭殿下呢?那恐怕就不是送走,
而是一张草席了事。穆青萝似乎看出我的顾忌,补充道:「姑娘不必担忧,穆氏家风严明,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保证......令你我都顺心遂意。」我低眉思忖,
这确是眼下唯一逃跑的法子。等我回到浮玉山,立刻带着阿姐远走高飞,再不卷入此世纷争。
我艰难地做出决定:「成交。」穆青萝笑意愈盛,带着掠食成功般的得意。
「明日殿下会与圣上同去永安寺祈福,届时不见不散。」11这夜的风格外猖獗,
吹得门窗吱呀作响。我因与穆青萝的交易辗转反侧,无数个「万一」在脑海中成型,
又被我生生掐灭。贺知微,不要犹豫了。一定要抓住明天的机会,回到阿姐身边。
正阖眸欲睡,窗前却有人影闪过,回首便见伏弈倚于窗沿,面带戏谑。
「穆青萝和你说什么了?」我警惕地支起身子,细细打量他。今夜的他面颊泛红,
语调也不复白日清明,显然是微醺的状态。浓烈的青莲醉酒香从腰间的葫芦里飘出。
来这耍酒疯?我没好气地答道:「她叫我远离你,不要破坏你们的感情。」密谋离开一事,
被我尽数掩去。伏弈静静听着,倏然笑了:「不可能。」他举起葫芦大灌一口,
酒水顺着白皙的脖颈滑下,濡湿衣襟。「你既不愿袒露,便是肯定她的想法了。」
这家伙没头没脑地说什么呢?「殿下,回去吧,你醉了。」一想到明天就要离开,
我便不愿多给他好脸色。「你说得不错,怎能只我一人醉?」伏弈跃下窗沿,
径直将桌案上的瓷杯斟满酒,递到我跟前:「喝。」我蹙眉:「你明知我一饮即醉。」
不能喝。这一杯下去,明天不知要昏睡到何时,错过与穆青萝的约定时间便无法挽回了。
他充耳不闻,身形有些虚晃。「这可是,从江云鹤身上讨回的青莲醉。本王也是好奇,
为何独独赏你的青莲醉,会在他身上?」12一语既出,我直觉手脚冰凉。
「你把江兄怎么了?是我不顾礼数擅自转赠你的赏赐,要罚就罚我。」伏弈陡然俯下身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