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脑勺传来一阵剧痛,紧接着是天旋地转。
苏牧最后的记忆,是公司团建时脚下踩空的悬崖,还有耳边同事们惊恐的尖叫。
完了,这下年终奖是彻底没戏了。
意识像是沉入冰冷的海底,又猛地被拽回水面。
一股寒意让他打了个激灵。
他睁开眼。
眼前是灰扑扑的土坯墙,墙角结着蛛网。
“醒了?”
一个粗粝的嗓音在旁边响起。
苏牧僵硬地转过头,看见一张饱经风霜的黑脸,嘴唇干裂,眼窝深陷,正关切地看着他。
男人身上穿着一套看不出原色的破旧军装,肩上打着补丁。
苏牧的大脑一片空白。
这是哪儿?拍戏吗?
“班长,俺看他八成是摔傻了。”
另一个声音插了进来,带着点幸灾乐祸的调侃。
苏牧这才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大通铺上。
周围横七竖八地躺着十几个同样穿着破旧军装的汉子。
他们一个个面黄肌瘦,眼神却都带着一股子狼性。
“滚蛋,就你话多。”
被称作班长的黑脸汉子瞪了那个多嘴的士兵一眼,然后又转向苏牧,声音放缓了些。
“你叫苏牧,新来的兵,刚从崖坡上滚下来,脑袋磕石头上了,还记得不?”
苏牧张了张嘴,喉咙干得像要冒火。
他撑着身子想坐起来,却发现浑身酸痛,脑袋里更是嗡嗡作响。
一些不属于他的记忆碎片,正乱七八糟地涌进来。
独立团,五连,三排……抗战时期。
苏牧心里咯噔一下。
不是吧?这么**的吗?
“我……没事。”
苏牧艰难地吐出两个字,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的。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同样是破旧的土灰色军装,裤腿上还沾着干涸的泥点和血迹。
这触感,这味道,真实得让他心头发凉。
“没事就好,能活着就是万幸。”
班长赵铁山拍了拍他的肩膀,那力道,差点把苏牧的魂给拍出来。
“你小子命大,从那么高的地方滚下来,就磕破点皮。”
赵铁山咧嘴一笑,露出两排被烟草熏得发黄的牙。
“我是你班长,赵铁山。”
苏牧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班长好。”
穿越就穿越吧,好歹是活下来了。
肚子不合时宜地咕噜叫了一声,响亮得在安静的屋子里格外突兀。
苏牧的老脸瞬间就红了。
赵铁山的脸色却沉了下来,眼神里闪过无奈。
“饿了吧。”
他叹了口气。
“弟兄们都饿着呢。”
屋子里的气氛一下子变得沉重起来。
之前还带着些许活络气息的战士们,此刻都沉默了,眼神黯淡下去。
“班长,咱们……断粮几天了?”
苏牧小声问道。
赵铁山伸出两根粗糙的手指。
“两天了。”
“后勤的粮食,最快也得三天后才能到,这还是路上不出岔子的情况下。”
三天。
苏牧的心沉了下去。
现在是冬天,天寒地冻,战士们穿着单薄的衣服,还要饿着肚子跟装备精良的鬼子干仗。
他环顾四周,看着战友们那一张张年轻却写满疲惫的脸,心里很不是滋味。
这些人,都是在用命保家卫国的英雄。
可英雄,也要吃饭啊。
“他娘的,小鬼子把路都封了,连根毛都运不进来。”
一个战士低声咒骂道。
“前两天还能挖点野菜根,现在连雪地里的耗子都找不着了。”
“再这么下去,不等鬼子来,咱们自己就先饿死了。”
苏牧听着他们的对话,脑子里却灵光一闪。
他想起了小时候,他那位参加过抗战的太爷爷,喝多了酒总喜欢拉着他讲过去的故事。
太爷爷说过,那会儿打仗,队伍经常断粮。
但有些地方,总能找到吃的。
“……那些个地主老财,坏得很,怕我们八路拿他们的粮食。”
“就把一袋一袋的白面、小米,偷偷用油纸包好,埋在自家后山坡上,做得可隐蔽了……”
太爷爷当时的神情,苏牧还记得清清楚楚。
“……专挑那些个向阳的、干燥的山坡,挖个深坑,底下铺上石板防潮。”
“埋了粮食,再把土给填回去,种上草,谁他娘的看得出来?”
当时只当故事听,现在……
苏牧的心脏砰砰直跳。
万一……万一真有呢?
晚上。
寒风卷着雪粒子,刮在人脸上像刀子割一样。
苏牧裹紧了身上单薄的棉衣,抱着一杆冰冷的老旧步枪,在营地外的山坡上巡逻。
换岗的路上,他特意绕了个圈子。
白天他已经观察好了地形,这附近正好有几处向阳的缓坡,符合太爷爷故事里的描述。
现在,就是验证故事真伪的时候了。
周围静悄悄的,只有风声和自己踩在积雪上发出的“咯吱”声。
苏牧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一边警惕地观察着四周,一边用枪托不轻不重地在地上敲击着。
一下,又一下。
传回来的都是沉闷的实心声。
苏牧有些气馁,手脚都冻得快没知觉了。
就在他准备放弃,打算先返回岗位时,脚下的感觉忽然有些不对。
他停下脚步,又用枪托用力地捅了捅。
“咚。”
一声与周围截然不同的、略带空洞的声音,顺着枪托传到他手心。
有戏!
苏牧精神一振。
他蹲下身,用手扒开地上的浅浅积雪,露出底下冻得梆硬的泥土。
他抽出腰间的刺刀,使出吃奶的力气,一点一点地往下挖。
泥土又冷又硬,挖起来格外费劲。
挖了大概半尺深,刺刀的尖端忽然碰到了一个硬物。
不是石头。
是一种带着点韧性的感觉。
苏牧心跳加速,加快了手上的动作,将周围的土刨开。
一块长条形的木板,出现在他眼前。
找到了!
真的找到了!
苏牧激动得差点喊出声,又赶紧捂住嘴。
他尝试着去撬那块木板,却发现它被埋得极深,凭他一个人的力气根本弄不动。
这可怎么办?
总不能自己一个人在这里挖到天亮吧?
然后他想了想,决定还是喊帮手。
清了清嗓子,学着山里鹧鸪的叫声,发出一连串短促而有节奏的鸣叫。
“咕咕,咕咕咕……”
这声音在寂静的山野里传出很远,却又不会显得太突兀,只会让人以为是哪只没睡醒的野鸟。
这是他和赵铁山约好的夜间紧急信号。
没过多久,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从营地方向传来。
两个人影,一高一矮,猫着腰迅速靠近。
“苏牧?”
是赵铁山的声音,压得很低。
“班长,我在这儿!”
苏牧连忙回应。
赵铁山和一个身材更加魁梧的汉子快步赶到他身边。
“你小子,大半夜不睡觉,在这儿刨什么呢?”
赵铁山借着微弱的星光,看清了地上的坑,眉头一皱。
“排长,您看这……”
他身边的汉子,正是三排排长马老根。
马老根没说话,只是蹲下身,仔细看了看那个坑,又伸手摸了摸露出的木板。
他的眼神锐利,不像赵铁山那样大大咧咧。
“你小子怎么发现这儿有东西的?”
马老根抬起头,目光如炬地盯着苏牧。
这个问题,苏牧早就想好了说辞。
“报告排长,我巡逻的时候,感觉这块地方踩上去声音不对,空空的,就想挖开看看。”
“就凭感觉?”
赵铁山一脸不信。
“你小子别是捅了哪个老乡藏东西的耗子洞吧?这可是违反纪律的。”
“我觉得不像。”
马老根却摇了摇头,站起身。
“这地方偏僻,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哪个老乡会把东**这儿?”
“再说了,这小子有这份警惕心,是好事。”
“不管是什么,先挖开看看再说。”
马老根一挥手,下了命令。
“铁山,你带几个人过来,动作快,要静悄悄的。”
“是!”
赵铁山立刻领命而去。
很快,几个战士拿着工兵铲赶了过来。
人多力量大,没一会儿,覆盖在上面的泥土就被清理干净,露出了一个完整的地窖盖子。
几个人合力将沉重的木板掀开。
一股混合着麻布和粮食的特殊香气,瞬间从洞口里飘了出来。
所有人都狠狠地吸了吸鼻子。
是粮食!
战士们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
“快,下去看看!”
马老根压抑着激动,沉声说道。
一个战士点亮了手里的火折子,小心翼翼地顺着简陋的土梯下到地窖里。
“排长!班长!”
他很快就在下面发出了惊喜的喊声。
“是白面!好多白面!”
地窖不大,里面整整齐齐地码放着一口袋一口袋的东西。
战士们一个接一个地把麻袋从地窖里往外递。
雪白的麻袋在星光下堆成了一座小山。
赵铁山激动地解开其中一个袋子,抓了一把出来。
细腻的白色粉末从他指缝间滑落。
是精磨的白面!
“发了!咱们发了!”
赵铁山激动得声音都有些发颤,眼眶泛红。
他回头一把握住苏牧的肩膀,用力地晃了晃。
“好小子!你可真是咱们的福星啊!”
苏牧被他晃得头晕眼花,心里却乐开了花。
战士们干劲十足,很快就将地窖里的粮食全部搬了出来。
“一、二、三……八袋!”
赵铁山清点着数量,脸上的笑容就没停过。
八袋面粉,怎么也得有个两百斤,足够全排的弟兄们吃上好几天了。
然而,苏牧却指了指地窖深处。
“班长,里面好像还有。”
“还有?”
赵铁山一愣,连忙探头往里看。
果然,在第一排麻袋的后面,还藏着一排。
战士们再次下到地窖里,又接连掏出了更多的麻袋。
整整十六袋面粉,像小山一样堆在众人面前。
“我的乖乖……”
赵铁山彻底傻眼了。
马老根走上前,拍了拍其中一个麻袋,感受着那沉甸甸的分量。
“一袋大概二十多斤,十六袋……这就是四百多斤的白面啊!”
战士们围着那堆面粉,激动得说不出话来,有人甚至悄悄地抹起了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