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兽与飞鸟

困兽与飞鸟

主角:祁沉颜夏
作者:花年

困兽与飞鸟第5章

更新时间:2025-08-11

轻柔的呼唤将他拉回现实。颜夏蹲在沙发边,手里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汤。窗外已经暗下来,雨点开始敲打玻璃窗。

"我煮了鸡汤。"颜夏扶他坐起来,"不是什么大厨作品,但总比外卖强。"

祁沉接过碗,小心地尝了一口。味道意外地好,温暖的感觉从胃部扩散到全身。

"谢谢。"他轻声说,不确定是指汤还是她的陪伴。

颜夏盘腿坐在地毯上,仰头看着他:"你知道长期压抑情绪会怎样吗?"

"医生已经教育过了。"

"不,不是生理上的。"颜夏的眼睛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深邃,"情感就像颜料,祁沉。如果你一直把它们密封在管子里,终有一天会爆炸,而且是以最混乱的方式。"

祁沉放下空碗:"我一直这样...过得很好。"

"真的吗?"颜夏指了指那个装满药瓶的抽屉,"那些是什么?帮助你继续'过得很好'的工具?"

一道闪电划过窗外,紧接着是震耳的雷声。雨下得更大了,敲打窗户的声音几乎盖过了两人的呼吸。

"你不明白..."祁沉的声音几乎被雷声淹没。

"那就让我明白。"颜夏坚持道,"告诉我,祁沉。为什么你害怕失控?"

也许是因为虚弱,也许是因为雷雨夜的特殊氛围,又或许只是因为颜夏眼中那种不加评判的关切——祁沉感到内心深处某道闸门松动了。

他慢慢卷起左袖,露出手臂内侧几道细长的白色疤痕。颜夏倒吸一口气,但没有移开视线。

"十五岁。"祁沉平静地说,"唯一能找到的情绪出口。父亲发现后,送我去看了三个月的心理医生,直到我'康复'——也就是学会完全控制自己。"

颜夏轻轻触碰那些疤痕,手指微微颤抖:"后来呢?"

"后来我明白了,情绪是弱点,控制才是力量。"祁沉放下袖子,"我成为最好的学生,最好的员工...最完美的人。"

"但代价是什么?"颜夏轻声问。

又一道闪电照亮房间,刹那间祁沉的脸在强光下显得异常脆弱。雷声轰鸣而过,他发现自己说出了从未向任何人坦白的话:

"代价是...我从未真正活着。"

这句话像咒语一般悬在空气中。颜夏的眼睛湿润了,但她没有哭,只是握住了祁沉的手。

"我父母去世那年,"她突然说,"我试图烧掉所有的照片。姑姑拦住了我,但我不肯看那些照片整整三年。"

祁沉抬头看她,这是颜夏第一次主动提起自己的过去。

"后来我画了他们的肖像,从记忆中。"颜夏继续说,声音几乎被雨声淹没,"画得不像,但我终于能哭了。艺术就是我的疤痕,祁沉。而你...你把所有疤痕都藏起来了。"

窗外的暴雨达到顶峰,雨点像小石子一样砸在玻璃上。祁沉感到一种奇异的解脱,仿佛多年的重负被雨水冲刷掉了一部分。他不再试图控制自己的表情,任由疲惫和脆弱显露在脸上。

"我不知道如何...不做那个完美的人。"他承认道。

"那就从今天开始。"颜夏站起身,伸了个懒腰,"首先,允许自己偶尔邋遢一下。"

她故意踢掉拖鞋,把靠枕扔到地上,然后从厨房拿来半打啤酒放在茶几上。

"第二,"她打开一罐啤酒递给祁沉,"偶尔喝点不健康的饮料。"

祁沉接过啤酒,喝了一大口,做了个鬼脸:"难喝。"

"但能帮助你放松。"颜夏笑着也开了一罐,"第三,也是最重要的——"

她走到窗前,猛地拉开窗帘。暴雨中的城市灯光透过雨帘模糊地闪烁,像一幅印象派油画。

"让你的生活透点光进来,祁沉。"

祁沉站在她身边,看着这个他从未真正注意过的景色。雨水在玻璃上蜿蜒而下,模糊了外面世界的棱角,却让灯光变得更加柔和温暖。

"很美。"他轻声说。

颜夏转头看他,两人的脸在雨夜朦胧的光线中只有咫尺之遥:"你看,这不是很好吗?失控一下不会世界末日。"

祁沉突然意识到,自己正站在人生的某个临界点上。他可以退回那个精心构筑的安全堡垒,继续做那个完美控制的祁沉;或者,他可以冒险一次,让这个已经看到他所有不堪的女人更进一步。

"颜夏..."他犹豫地开口。

就在这时,手机**突兀地响起。祁沉条件反射地看向屏幕——是CEO的来电。他犹豫了一下,但多年的职业本能让他接起了电话。

"理查德...是的,我好多了...不,报告已经完成...明天?我想我还需要..."

颜夏的表情黯淡下来。她默默走开,开始收拾厨房。

通话结束后,祁沉找到正在洗碗的颜夏:"公司有急事,明天必须回去处理。"

"当然。"颜夏没有转身,"你永远是那个可靠的祁总监。"

"颜夏..."

"不,我理解。"她终于转过来,强迫自己微笑,"只是...别忘了医生的警告,好吗?"

她擦干手,拿起外套:"我该走了,你需要休息。"

祁沉想挽留她,但不知如何开口。他送她到门口,两人之间突然横亘着一种奇怪的尴尬。

"谢谢你的照顾。"他最终说。

颜夏点点头,然后出乎意料地踮起脚尖,轻轻吻了他的脸颊:"照顾好自己,祁沉。我...在意你。"

门关上了,留下祁沉站在空荡的公寓里,脸颊上还残留着她唇瓣的温暖触感。窗外的雨依然下着,但已经柔和了许多。他回到窗前,发现颜夏正跑向出租车,雨水打湿了她的头发和衣服。

那一刻,祁沉意识到一个可怕而美好的事实:他爱上了颜夏。不是欣赏,不是好奇,而是那种会让人心甘情愿拆掉所有围墙的、危险而彻底的爱。

这个认知让他既恐惧又兴奋。他拿起手机,想给她发消息,却不知从何说起。最终,他只是简单写道:「到家告诉我。晚安。」

然后,他做了一件多年未做的事——任由情绪流淌,不加控制。他笑,因为想起颜夏故意踢乱靠枕的样子;他皱眉,因为担心她在雨中会不会感冒;最后,他感到眼眶湿润,因为意识到自己终于找到了一个愿意看他所有疤痕的人。

窗外,雨渐渐停了。祁沉没有立刻拉上窗帘,而是让城市的灯光继续照进这个过于整洁的公寓,照亮那些常年隐藏在阴影中的角落。

雨夜之后的两周,祁沉和颜夏的关系微妙地改变了。他们仍然每周见面,但空气中多了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像是两人都意识到了某种无形的界限已被跨越,却都不敢贸然前进。

周六早晨,祁沉站在颜夏工作室门口,手里拿着两杯咖啡和一袋牛角面包——他知道颜夏从不吃早餐。今天他穿了一件深灰色休闲衬衫,袖口随意地卷起,这是颜夏喜欢的样子。

门开了,颜夏看起来像是整夜未眠。她头发乱蓬蓬地扎在头顶,T恤上沾满颜料,眼睛却亮得惊人。

"你来了!"她一把拉他进门,"看这个!"

工作室中央的画架上摆着一幅几乎完成的大型油画。画面中央是一个由无数数字和公式组成的人形,正在逐渐解构为自由的笔触和色彩。与颜夏以往的作品不同,这幅画在抽象中带着惊人的真实感——仿佛你能看到束缚被一层层剥落的瞬间。

"这是..."祁沉走近,咖啡forgotten在手中。

"《释放》。"颜夏的声音带着掩饰不住的兴奋,"我熬了三个通宵...但终于抓住了那种感觉!"

祁沉说不出话来。画中那个人形虽然模糊,但姿态和轮廓都让他想到自己——紧绷的肩膀线条,微微低头的角度,甚至是右手握笔的习惯性动作。最震撼的是,颜夏捕捉到了那种从束缚中挣脱的微妙瞬间,连他自己都从未如此清晰地感受过。

"喜欢吗?"颜夏期待地问。

"它...太真实了。"祁沉轻声说,"就像你看到了我自己都没见过的部分。"

颜夏笑了,眼睛弯成月牙:"因为我确实看到了,记得吗?"她指了指他的心口,"那个雨夜。"

祁沉感到一阵温暖从胸口扩散。他将咖啡和面包递给她:"先吃点东西。你看起来累坏了。"

颜夏接过咖啡,大口喝着,同时用沾满颜料的手指抓起一个牛角包。祁沉不再像最初那样为这种不拘小节感到不适,反而觉得可爱。

"对了,"颜夏嘴里塞满面包,含糊不清地说,"有件事要告诉你。"

她从一堆画稿下抽出一个精致的信封,递给祁沉。信封上印着"瑞士洛桑国际艺术驻留计划"的字样。

"这是..."

"打开看!"颜夏几乎跳起来。

祁沉小心地取出里面的信纸。那是一封邀请函,邀请颜夏参加为期三个月的国际艺术家驻留项目,包括住宿、工作室和最终展览,还有一笔可观的创作津贴。

"这太棒了。"祁沉真诚地说,"恭喜你。"

"最棒的是,"颜夏兴奋地转着圈,"驻留结束后,他们会在苏黎世和巴黎安排巡展!这是我一直梦想的机会!"

祁沉微笑着看她雀跃的样子,胸口却同时被一种钝痛侵袭。三个月...可能更长。如果巡展成功,也许会有更多机会,更多国家。颜夏的世界会越来越大,而他的世界始终在这里,由数字和规则构成。

"你什么时候出发?"他尽量保持声音平稳。

"下个月五号。"颜夏突然停下旋转,直视他的眼睛,"但...我还没决定是否接受。"

祁沉皱眉:"为什么?这不是你一直想要的吗?"

"是的,但是..."颜夏咬了咬下唇,"三个月太长了。而且..."

而且什么?祁沉想问。而且我们的关系?但我们到底是什么关系?朋友?师生?还是那些未说出口的、在雨夜里几乎浮出水面的情感?

"你应该去。"他听见自己说,"这种机会难得。"

颜夏歪头看他:"你真的这么想?"

"当然。"祁沉点头,专业分析师的口吻,"从职业发展角度,这是质的飞跃。国际曝光、人脉拓展、市场价值提升..."

"我不是问我的职业顾问。"颜夏打断他,声音突然冷了下来,"我在问祁沉。我的朋友...或者说,whateverweare。"

祁沉沉默了。他应该说什么?说他每晚睡前都会看那张她画的素描?说他办公室里有一个秘密文件夹,收藏着她所有展览的报道?还是说他已经开始想象她走后自己将如何度过那些没有周六艺术课的周末?

"我认为..."他艰难地开口,"你应该追求自己的梦想。"

颜夏的表情变得复杂。她放下咖啡杯,慢慢走近祁沉,直到两人之间只有一步之遥。

"你知道吗,"她轻声说,"有时候我真想撬开你那完美的外壳,看看里面到底藏着什么。"

祁沉呼吸一滞。颜夏的眼睛在晨光中呈现出透明的琥珀色,他能闻到她身上颜料和松节油的气息,混合着一丝淡淡的茉莉香气。只要再向前一点,他就能...

手机**突兀地响起。祁沉条件反射地后退一步,掏出手机——公司来电。他犹豫了一下,但多年的职业习惯让他按下了接听键。

"什么事?...现在?...好吧,一小时后到。"

挂断电话,他看向颜夏:"抱歉,紧急情况。我得去公司一趟。"

"当然。"颜夏的语气恢复了平常的轻松,但眼神已经不同,"金融世界不能没有祁总监。"

"我们...晚点再聊?"祁沉试探性地问。

颜夏点点头,已经转身回到画架前:"去吧。我还有很多工作要做。"

离开工作室,祁沉站在阳光下深吸一口气。他应该告诉颜夏自己的真实感受吗?但他有什么资格要求她放弃梦想?更何况,他们甚至没有确定关系...

公司的事情比预想的复杂,等祁沉处理完已是傍晚。他站在办公室窗前,看着夕阳将城市染成金色,突然做了一个冲动的决定——他要去告诉颜夏,告诉她自己不希望她走,或者至少...问她能否考虑缩短行程。

这个决定让他心跳加速。祁沉迅速整理桌面,给小林发了条消息取消明天所有的会议,然后直奔花店。他选了十二支白玫瑰——不像红玫瑰那样直白,但足够表达心意。花店女孩帮他精心包装,还附上一张空白卡片。

"写点什么吗?"女孩问。

祁沉犹豫了一下,摇摇头。他想亲口对颜夏说,而不是通过一张卡片。

抱着花束走向停车场时,他的手机响了。是小林发来的消息:「祁总监,明天10点的客户资料已经准备好了,放在您桌上。PS:您今天看起来心情很好:)」

祁沉罕见地回复了一个笑脸emoji。是的,他心情很好,尽管有些紧张。多年来,他第一次准备完全跟随情感而非理智行事。

颜夏的工作室灯光还亮着。祁沉停好车,整理了一下衬衫领口,突然注意到工作室门口停着一辆熟悉的黑色奔驰——李明的车。

祁沉僵在原地。花束在他手中突然变得无比沉重。他慢慢走近,透过半开的百叶窗,看到颜夏和李明站在画架前交谈。李明手里拿着什么文件,颜夏则频频点头。最让祁沉胸口发紧的是,李明的手自然地搭在颜夏肩上,而她没有推开。

"...确定要接受吗?"李明的声音隐约传出,"这是个重大决定。"

"我知道。"颜夏回答,"但这是个难得的机会。而且...也许我需要一些距离。"

距离?从他身边离开的距离?祁沉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玫瑰花茎上的刺扎进掌心,但他感觉不到疼痛。

"上次的事不会再发生吧?"李明问,语气关切,"你知道,巴黎那次..."

"那次不一样。"颜夏的声音变得生硬,"我现在能更好地控制情绪了。"

"因为那个金融男?"

颜夏沉默了片刻:"祁沉他...让我看到了一些不同的可能性。"

李明轻笑一声:"别告诉我你爱上他了?艺术家和金融分析师?你们根本是两个世界的人。"

祁沉屏住呼吸,等待颜夏的回答。但室内突然安静下来,他只能看到颜夏低头摆弄画笔的侧影。

"总之,"李明打破沉默,"如果你决定去,我可以帮你处理这边的合同和展览。就当是为上次的事补偿你。"

"谢谢。"颜夏轻声说。

李明凑近她,说了什么祁沉听不清的话,然后——祁沉的心脏几乎停跳——颜夏点了点头,甚至对李明微笑了一下。

够了。祁沉转身离开,花束被粗暴地扔进垃圾桶。他坐进车里,双手紧握方向盘直到指节发白。那种熟悉的、多年未有的灼热感从胸口蔓延到喉咙——愤怒,纯粹的、失控的愤怒。

他曾经以为已经永远驯服了这种情绪。但现在,它像一头被囚禁多年的野兽,终于挣脱锁链。

祁沉没有回家。他在城市里漫无目的地开车转了两小时,直到夜幕完全降临。十一点时,他发现自己又回到了颜夏工作室所在的街区。灯还亮着,但李明的车已经离开。

理智告诉他应该回家,明天冷静后再谈。但那股愤怒与受伤混合的情绪已经接管了他的行动。祁沉大步走向工作室,用力敲门。

门开了,颜夏惊讶的脸出现在门口:"祁沉?这么晚了..."

"你和李明做了什么决定?"祁沉直接问道,声音低沉得可怕。

颜夏皱眉:"什么?"

"我听到你们的谈话。"祁沉走进工作室,随手关上门,"关于驻留计划。关于...你需要'距离'。"

颜夏的表情从困惑变为理解,然后是愤怒:"你偷听我们谈话?"

"这不重要。"祁沉挥手打断,"重要的是,你和李明似乎已经为我做了决定。'两个世界的人',不是吗?"

"你在胡说什么?"颜夏的声音也提高了,"李明只是来送合同,顺便给我一些国际展览的建议!"

"多么贴心。"祁沉冷笑,"尤其是考虑到他曾经如何'伤害'过你。还是说,那也是个谎言?"

颜夏的脸色瞬间变白:"你什么意思?"

"巴黎发生了什么,颜夏?"祁沉逼近一步,"上次展览你'情绪失控'的真相是什么?你和李明之间到底有什么?"

"出去。"颜夏指着门,手微微发抖,"现在。"

"不,我想知道真相。"祁沉的声音开始失控,"我以为我们...在雨夜之后,我以为我们之间有某种信任。但显然,我对你一无所知!"

"就像你对我敞开心扉一样?"颜夏反击道,"除了那次崩溃,你告诉我多少关于你自己的事?你的家庭,你的过去,你的感受?"

"我告诉过你我父亲的事!"

"一个片段!仅此而已!"颜夏的眼睛闪着危险的光,"祁沉,你是个情感上的懦夫。你宁愿躲在完美的外壳里,也不敢真正让任何人接近!"

这句话像刀子一样刺入祁沉最脆弱的部分。他感到一种近乎眩晕的愤怒,多年来精心维持的控制正在崩塌。

"至少我不靠药物和酒精麻痹自己!"他脱口而出,立刻后悔了。

颜夏像是被扇了一巴掌般后退一步:"什么?"

"那个抽屉。"祁沉指了指工作室角落,"和你家里的一样。安眠药,止痛药...还有伏特加。这就是你所谓的'控制情绪'?"

颜夏的眼中现在满是泪水,但她的声音异常冷静:"滚出去。"

祁沉突然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他张了张嘴,想道歉,但颜夏已经转身背对着他,肩膀僵硬。

"颜夏..."

"我说,滚出去!"她猛地转身,抓起一个颜料罐砸在地上,蓝色颜料溅得到处都是,"这就是你想看到的吗?情绪失控的艺术家?满足了吗?"

祁沉惊恐地看着这一幕。这不是他想要的。他想要...他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混乱中,他只能转身离开,几乎是逃出了工作室。

雨开始下了,冰冷的水滴打在脸上,与他滚烫的皮肤形成鲜明对比。祁沉站在雨中,听着身后工作室的门被狠狠摔上,然后是玻璃破碎的声音——可能是画框,也可能是镜子。

他做了什么?

回到家,祁沉机械地淋浴,换衣,上床。但睡眠迟迟不来。每次闭上眼睛,就看到颜夏含泪的眼睛和那句"情感上的懦夫"。

凌晨三点,他起身,从书桌抽屉里取出那张颜夏给他的素描——画中的自己站在画前,眼中闪烁着罕见的热情。现在的他还能认出那个人吗?

手机屏幕亮起,是颜夏发来的消息。祁沉心跳加速,点开一看,只有简短的一行字:

「我接受了驻留邀请。下月五号出发。」

没有道歉,没有解释,甚至没有称呼。祁沉盯着这条消息,突然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空虚。他输了,不是输给李明或任何其他人,而是输给了自己无法表达的情感,输给了那个始终害怕失控的、十五岁的自己。

他没有回复。接下来的几天,他拒接所有来自颜夏的电话,甚至屏蔽了她的社交媒体。公司里,他比以往更加专注工作,仿佛要用数字和报表填满所有可能想起她的时刻。

一周后的深夜,祁沉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他抬头,看到小林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个信封。

"这么晚了,你还没走?"祁沉皱眉。

小林犹豫了一下,走进来放下信封:"这是...颜夏**让我转交给您的。她说您不接她电话。"

祁沉盯着那个信封,没有伸手:"你怎么认识颜夏?"

"她...来公司找过您几次。"小林小心翼翼地说,"我们都挺喜欢她的。她经常带小饼干来..."

祁沉不知道颜夏曾来过公司。这个认知让他胸口发紧。

"放下吧。"他最终说,"你可以下班了。"

小林离开后,祁沉独自坐在办公室里,盯着那个信封看了足足十分钟才打开。里面是一张素描——画的是雨夜那天,在他公寓里,他站在窗前看雨的背影。画中的他看起来孤独而脆弱,与平日形象截然不同。

背面写着一行字:「这是我看到的你。无论你信不信,我爱过这个你。」

"爱过"。过去式。祁沉的手指微微发抖。他拿起手机,翻出颜夏的号码,光标在拨号键上方悬停了许久,最终还是没有按下。

窗外,雨又开始下了。

清晨六点,祁沉站在公司洗手间的镜子前,用冷水拍打自己的脸。镜中的男人眼下挂着深重的阴影,下巴上冒出了罕见的胡茬——他已经连续四天没有回家了,吃住在办公室,试图用工作填满每一秒清醒的时间。

"祁总监,您还好吗?"小林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带着明显的担忧。

"很好。"祁沉条件反射地回答,迅速整理了一下领带,"会议材料准备好了吗?"

"已经放在会议室了,但是..."

"但是什么?"

小林犹豫了一下:"您已经连续工作32小时了。也许应该休息一下?"

祁沉擦干手,推开洗手间的门:"我不需要休息。"

走廊上,小林跟在他身后,像只担忧的小鸟:"可是您错过了昨天的董事会议,王总一直在问..."

"我说了我很好!"祁沉突然提高音量,声音在空荡的走廊里回荡。小林吓得后退一步,眼睛瞪大——祁沉从未对下属大声说话。

祁沉立刻后悔了。他深吸一口气,捏了捏鼻梁:"抱歉,小林。我...最近压力大。"

"是因为颜夏**吗?"小林小心翼翼地问。

这个名字像一根针扎进祁沉的太阳穴。自从那晚在工作室的争吵后,他再也没有联系过颜夏,也拒收了她的所有消息和电话。但奇怪的是,越是刻意回避,她的影子就越发无处不在——咖啡杯上的唇印让他想起她喝咖啡时总爱加两块糖;会议室窗外的云彩形状像她的一幅抽象画;甚至简单的数字"7"都能让他想起她说过这是她的幸运数字。

"不是。"祁沉生硬地回答,"只是季度审计的事。"

小林明显不信,但聪明地没有追问:"对了,这是今天的信件。"

她递过一个小包裹。祁沉随手接过,走进办公室关上门,将包裹扔在已经堆积如山的文件堆上。窗外,晨光渐渐照亮城市天际线,但他只觉得刺眼。他拉下百叶窗,打开电脑,强迫自己专注于屏幕上的数据。

但今天,连数字也开始背叛他。报表上的数字不断扭曲变形,变成颜夏的眼睛、她作画时微微蹙起的眉头、她生气时咬住下唇的样子。祁沉猛地合上笔记本电脑,额头抵在冰冷的桌面上。

"该死..."他喃喃自语,手指插入头发。

桌上的包裹就在这时滑落下来,"啪"地一声掉在地上。祁沉弯腰捡起,发现寄件人一栏空白,但字迹莫名熟悉。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拆开了包装。

里面是一本精装素描本和一个小信封。祁沉的心跳突然加速——素描本的封面是颜夏工作室的标志。他翻开第一页,呼吸瞬间停滞。

页面上是一幅精细的铅笔素描,画的是他在艺术展上站在《困兽》前的侧影。日期标注是他们初次相遇的那天。翻到下一页,是他在咖啡馆专注听她讲解艺术的样子;再下一页,是他在户外写生时不小心被颜料弄脏衬衫时无奈的表情...

每一页都是他,不同场景、不同角度的他。有些是完整的肖像,有些只是匆匆几笔的速写,但全都捕捉到了他自己都未曾注意的细微表情和姿态——地铁上阅读文件时微微皱起的眉头;在公司楼下等咖啡时放松的肩膀线条;甚至有一次,他在公园长椅上小憩时罕见的平静睡颜。

最令人震惊的是,这些画作的时间跨度从他们初次相遇到两周前,意味着颜夏一直在以他完全不知道的方式观察并记录着他。

祁沉的手微微发抖。他翻开最后一页,是那天雨夜在他公寓里,他站在窗前看雨的背影。画中的他看起来陌生而脆弱,完全不是平日里那个控制一切的祁总监。画作下方写着一行小字:「这是我看到的全部的你。」

信封里是一张便条,简短而直接:

「祁沉,

驻留项目明天开始,我决定提前一周去适应环境。如果你愿意,出发前我想见你一面。

无论答案是什么,我都该说声再见。

颜夏」

便条上的日期是今天。祁沉猛地抓起手机查看时间——上午9:37。颜夏的航班是下午一点。

还有三个多小时。

祁沉的大脑瞬间高速运转起来。他应该去吗?去了说什么?道歉?挽留?还是...道别?他们之间还有什么可说的?毕竟是他先误解她,先失控,先拒接所有联系...

"祁总监?"小林的声音再次从门外传来,"十点的会议五分钟后开始。"

会议。季度审计。重要客户。祁沉张了张嘴,准备回应,却突然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他的目光落在素描本最后一页那行字上——「这是我看到的全部的你。」

颜夏看到了什么?一个控制狂?一个情绪不稳定的失败者?一个连基本信任都做不到的懦夫?

不,从这些画作来看,她看到了更多——那个被他深埋起来的、真实的自己。那个有缺点但也有温度,会紧张也会快乐,偶尔允许自己脆弱的普通人。

"取消会议。"祁沉突然说,声音坚定。

"什么?"小林推开门,一脸震惊,"但是王总他们已经..."

"全部取消。"祁沉已经站起身,抓起西装外套,"紧急私事。今天所有的安排都推掉。"

小林眨了眨眼,然后——令祁沉惊讶的是——她露出了了然的微笑:"是去找颜夏**吗?"

祁沉点头,突然意识到全公司可能都看出了他对颜夏的感情,除了他自己。

"需要我帮忙吗?"小林问。

"实际上...是的。"祁沉犹豫了一下,"帮我查一下颜夏的航班具体信息。另外..."他停顿了,"你知道她和李明...是怎么回事吗?"

小林的表情变得古怪:"李明先生?哦,您是说那天在咖啡厅..."

"咖啡厅?"

"上周二,您去客户会议时,颜夏**来公司找您,您不在。她和我在咖啡厅等了一会儿,正好遇到那位李明先生。"小林回忆道,"他好像是专门来道歉的,为之前某次展览的事。说了很久,最后颜夏**好像原谅他了。"

祁沉感到一阵眩晕。所以那天在工作室,李明是来道歉的,而不是...他所有的猜测、嫉妒、指责,全都建立在错误的假设上。

"还有..."小林犹豫了一下,"颜夏**那天看起来很伤心。她问我您最近怎么样,我说您工作很拼命,几乎不回家。然后她...哭了。"

这个消息像一记重拳击中祁沉的胸口。颜夏为他哭了,而他却在误解和愤怒中将她推得更远。

"航班号是CA781,下午一点起飞,国际航站楼。"小林已经拿出手机查好了信息,"现在出发的话,考虑堵车因素,您应该刚好能赶上。"

祁沉抓起素描本和车钥匙:"谢谢你,小林。如果...如果我不回来了,帮我跟王总解释。"

"不需要解释。"小林微笑着摇头,"去吧,祁总监。祝您好运。"

祁沉冲出公司大楼,钻进车里,发动引擎。交通出奇地拥堵,每一个红灯都像在考验他的耐心。他不断看表,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10:15,10:37,11:02...

收音机里播放着一首老歌,女歌手沙哑地唱着关于错过和后悔的歌词。祁沉烦躁地换了频道,却听到天气预报说今天可能有雷阵雨。这让他想起那个雨夜,颜夏在他公寓里说的话——"让你的生活透点光进来,祁沉。"

他现在才明白,颜夏就是那道光。混乱、不可预测,但温暖而真实的光。

11:47,祁沉终于到达机场停车场。他飞奔进航站楼,在巨大的航班信息屏前寻找CA781的值机柜台。国际出发...G区。

G值机区排着长队,祁沉焦急地扫视人群,没有颜夏的身影。也许她已经过了安检?他拿出手机,犹豫了一下,还是拨通了颜夏的电话。

响了四声,接通了。

"...祁沉?"颜夏的声音通过话筒传来,有些失真,但依然让他心跳加速。

"你在哪里?"祁沉直接问,"我就在机场。"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为什么?"

"因为我看到了素描本。"祁沉深吸一口气,"还有...我知道了关于李明的真相。我误解了你,颜夏。我...我很抱歉。"

又是一段更长的沉默。祁沉能听到机场广播的背景音,说明颜夏确实在这里,但不知道具**置。

"太晚了,祁沉。"颜夏最终说,声音疲惫,"我已经过了安检。而且...也许我们都需要一些时间和空间。"

"不,请等一下。"祁沉急切地说,"至少让我见你一面,当面道歉..."

"道歉不重要。"颜夏轻声说,"重要的是,你相信了我最坏的一面。这就是问题所在,祁沉。你永远先看到阴影,而不是光。"

电话挂断了。祁沉站在原地,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空洞。颜夏是对的——他确实总是先看到最坏的可能性,这是童年留下的伤痕,一种根深蒂固的防御机制。但现在,这种机制毁了他最珍视的关系。

祁沉机械地走向安检区,明知没有机票无法通过,却还是站在那里,徒劳地希望能瞥见颜夏的身影。大屏幕上显示CA781已经开始登机。她真的要走了,去另一个国家,另一个大陆,也许...永远走出他的生活。

就在这时,一滴水落在祁沉脸上。他抬头,发现不是眼泪——航站楼巨大的玻璃天窗外,乌云密布,开始下起雨来。就像他们相遇的那天,就像她在他公寓的那个夜晚。

雨越下越大,敲打着玻璃,像某种启示。祁沉突然转身,向停车场跑去。他有一个最后的想法,也许太迟了,但值得一试。

车在雨中飞驰,祁沉拨通了小林的电话:"我需要你帮我做件事,非常紧急..."

二十分钟后,祁沉站在颜夏工作室门前,全身湿透。他用颜夏之前给他的备用钥匙开了门——他从未想过第一次使用会是在这种情况下。

工作室比他上次来时更加凌乱,显然颜夏在匆忙准备行李。几幅画作已经打包好,靠在墙边;颜料和画笔散落各处;冰箱门上贴着一张便条:「植物请每周浇一次水,谢谢。——颜夏」

祁沉走向工作台,那里堆满了素描本和草图。他快速翻找着,直到发现一本看起来特别旧的、皮质封面的本子。翻开第一页,上面写着「日记——勿看!!!」三个感叹号下面还画了一个愤怒的表情。

这是私人物品,他应该尊重界限。但此刻,祁沉感到一种迫切的必要性——如果颜夏真的要走,至少他应该完全理解自己失去了什么。他翻开了日记。

大部分内容是日常琐事和创作灵感,穿插着一些情绪发泄。祁沉快速浏览着,直到发现自己的名字出现:

「今天在展览上遇到一个有趣的男人。西装革履,一看就是金融界的,但站在《困兽》前看了足足二十分钟。他的眼睛...像是认出了画中的自己。我偷偷画了他的侧影,太完美了那种克制中的渴望。」

日期是他们初次相遇的那天。

祁沉继续翻阅,发现越来越多的关于自己的记录:

「'西装先生'今天又来了,还是远远地看着我画画。他以为我没注意到,但那种专注简直像探照灯。好奇他生活中是否有什么能让他如此投入...」

「教祁沉画画的第一天。他学得惊人地快,但太依赖逻辑了。当他让我握着他的手画曲线时,我能感觉到他的心跳...或者那是我自己的?」

「雨夜。终于看到了盔甲下的祁沉。他公寓像博物馆,但那些药瓶...天啊。当他给我看那些疤痕时,我想拥抱他,但怕吓跑他。这个男人的脆弱比他的完美更让我心动。」

最近的记录是两天前的:

「明天就要走了。把素描本和信寄给了祁沉,虽然知道他大概率不会来。我不能要求他改变,就像他不会要求我放弃驻留。只是...多希望他曾开口让我留下。一个字,一个眼神,任何表示我在他心中比工作重要的迹象...但他没有。也许永远不会。」

日记最后一页是空白的,只有顶部写着今天的日期,和一行字:「瑞士,新的开始。」

祁沉合上日记本,双手微微发抖。所有的线索一直都在那里,颜夏的感情,她的期待,她的受伤...而他太忙于自我保护,太害怕失控,以至于差点失去这份珍贵的连接。

手机响了,是小林:「祁总监,已经按您说的做了。颜夏**的航班因为天气原因延迟起飞,至少还有两小时。但她在VIP休息室,普通旅客进不去。」

祁沉立刻回复:「足够了。谢谢你,小林。」

他最后环顾了一圈工作室,目光落在那幅《释放》上——画中的人形正从数字和公式的束缚中挣脱出来。祁沉突然明白了,那不仅是颜夏对他的观察,也是对他潜力的预见——一个能够平衡理性与情感,控制与释放的自己。

而现在,是时候证明这个可能性了。

祁沉拿起工作台上的记号笔,在颜夏日记本的最后一页空白处写下:

「如果你愿意给我最后一次机会,我会向你展示,爱不是控制,也不是失控,而是选择——每一天都选择信任,选择勇敢,选择你。

祁沉」

他将日记本放在工作台最显眼的位置,然后冒雨奔向停车场。还有一个地方他必须去,在见颜夏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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