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奇的院子在沈府最偏僻的角落。
名曰“听竹轩”,却连一根竹子都没有,只有几棵枯死的歪脖子树,在夜风里张牙舞爪。
这里曾经是下人住的杂院,潮湿,阴冷。
三年前,他就是从这里被赶出去的。
如今,他又回来了。
推开门,一股霉味扑鼻而来。
屋里陈设简单,一张床,一张桌子,一把椅子,上面都落了厚厚一层灰。
说是一直有人打扫,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这是沈浪给他的第一个下马威。
告诉他,就算你回来了,也依旧是个无足轻重的废物。
沈奇不在意。
他走到桌边,用袖子拂去灰尘,坐了下来。
一个忠厚老实的仆人提着一盏灯笼,端着一盆热水走了进来。
是阿忠。
府里为数不多,还拿他当主子看的人。
“二少爷,您先擦把脸,热水我给您备好了。”阿忠把水盆放下,又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
里面是两个还温热的肉包子。
“您一天没吃东西了,先垫垫肚子。”
沈奇看着那两个包子,心中划过一丝暖流。
他接过包子,没有客气,三两口就吃完了一个。
饥饿感传来,他才发觉自己已经一天一夜水米未进。
“阿忠,我走之后,府里都发生了什么?”沈奇一边吃,一边问。
阿忠叹了口气,压低了声音。
“二少爷,您走了以后,老爷的身子就一天不如一天了。”
“大少爷接管了家里大部分的生意,二老爷也在旁帮衬着,这两年,府里的老人换了不少,好多都是大少爷和二老爷的人。”
意料之中。
沈浪的野心,从来就没掩饰过。
沈二海这个笑面虎,也不是省油的灯。
父亲一倒,他们自然要迫不及待地瓜分家产。
“我父亲……他坠马那天,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沈奇问出了最关心的问题。
阿忠的脸色变得有些凝重。
他凑近了些,声音更低了。
“二少爷,这事儿透着邪乎。”
“老爷出事那天,是二老爷约他去城外马场的,说是新到了一批西域的好马。”
“可后来,只有二老爷一个人回来了,说是老爷自己骑着踏雪跑远了,他没追上。”
“再后来……再后来就传来了噩耗。”
沈奇的眼神一凛。
又是沈二海。
“找到父亲尸首的人是谁?”
“是大少爷。”阿忠回答,“大少爷带着人,在城西三十里外的一处山谷里找到了老爷和踏雪。当时……当时踏雪的一条腿断了,一直在哀鸣,大少爷说它伤主,当场就命人……把它给处理了。”
处理了。
多轻描淡写的三个字。
沈奇的心猛地一抽。
踏雪,那匹陪了父亲二十年的功勋宝马,就这么死了。
死无对证。
好一个沈浪,好一个沈二海。
这对叔侄,配合得真是天衣无缝。
一个约出去,一个去收尸。
一个负责制造“意外”,一个负责清理“证据”。
如果这一切都是他们策划的,那他们的心机,未免也太深沉了。
“二少爷,您要小心。”阿忠忧心忡忡地看着他,“现在这府里,已经不是以前的沈府了。您这次回来,大少爷和二老爷肯定都视您为眼中钉。”
沈奇当然知道。
他这次回来,无异于虎口夺食。
但他不能退。
父亲死得不明不白,他若退了,就是不孝。
他不仅要查明真相,还要拿回属于自己的一切。
“阿忠,帮我办件事。”沈奇擦了擦嘴,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二少爷您吩咐。”
“去查一下,父亲出事那天,城西三十里外的山谷附近,有没有什么人经过。尤其是……有没有看到什么特别的事情。”
坠马身亡,听起来天衣无缝。
但只要是人为的,就一定会留下痕迹。
他不信,沈浪和沈二海能把所有痕迹都抹得干干净净。
“是,二少爷,我明天一早就去。”阿忠重重点头。
沈奇靠在冰冷的椅背上,闭上了眼睛。
脑子里乱成一团。
父亲临死前的样子,太阳穴上的淤青,沈浪虚伪的嘴脸,沈二海的嚣张跋扈,还有踏雪的死……
一桩桩,一件件,像一张巨大的网,将他牢牢困住。
他必须找到这张网的突破口。
夜深了。
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
窗外,传来几声凄厉的乌鸦叫声,给这个本就阴森的夜晚,又添了几分诡异。
沈奇猛地睁开眼。
不对。
还有一件事。
三年前,他被赶出家门的那件“丑事”。
那件事,从头到尾就是一个局。
一个把他从继承人位置上拉下来的局。
当时他年轻气盛,百口莫辩,只能含恨离京。
现在想来,能设下如此精妙的局,又能从中获利的人,除了沈浪和沈二海,还能有谁?
他们从三年前,甚至更早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布局了。
父亲的死,只是他们计划的最后一步。
也是最狠的一步。
沈奇的拳头,再一次握紧。
胸中的怒火,几乎要将他整个人都燃烧。
但他知道,现在还不是发作的时候。
他需要证据。
能将他们一击致命的铁证。
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很轻,很小心,但在寂静的夜里,却格外清晰。
有人来了。
沈奇和阿忠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警惕。
阿忠立刻吹熄了灯笼。
屋子里瞬间陷入一片黑暗。
沈奇悄无声息地站起身,走到门后,从门缝里向外望去。
月光下,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正蹑手蹑脚地靠近他的窗户。
那人手里,似乎还拿着一根细长的竹管。
沈奇的瞳孔猛地一缩。
迷香。
他们竟然这么快就动手了!
而且是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
看来,他的回归,已经让他们感到了巨大的威胁,迫不及不及待地想要除掉他。
沈奇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想杀我?
那就要看看,你们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他没有出声,只是静静地等着。
等着那个黑影,将竹管对准窗户的缝隙。
等着,他自投罗网。
风,再次吹起。
这一次,带着浓烈的杀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