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穿透了太初圣地外院杂役区经年不散的的水雾,勉强照亮了那条以粗粝青石铺就的小径。露水凝在石缝间的杂草叶尖,空气里弥漫着后山灵兽苑飘来的淡淡腥臊气,混着泥土和陈旧木头的味道。
段弋提着半旧的木桶,桶沿搭着一块看不出原本颜色的粗麻布,慢悠悠地走着。青石路被无数双像他这样的杂役鞋底磨得光滑,十万年的晨昏,似乎都沉淀在这片滑腻的幽光里。
几个刚扫完演武场的外门弟子嬉笑着从他身边跑过,带起一阵风,没人侧目看他一眼。他就像路边的石头,山间的树,是这庞大圣地最不起眼、也最理所当然的背景。十万年了。
他停在杂役院角落,一株虬枝盘结的老柳树下。柳条低垂,绿意莹然,若有若无的清灵之气缭绕其间,几片新叶无风自动,尖端一点金芒一闪而逝。他放下木桶,如过去十万年的每一个清晨一样,在心里默念:“系统,签到。”
【叮!签到成功,恭喜宿主在‘太初圣地杂役院’完成第十万次签到。签到奖励:无。】
冰冷的机械音准时在脑海响起,内容一如既往的毫无惊喜。段弋面色平静,早已习惯。他甚至有闲心伸手,拂开快要垂到他额前的一缕翠绿柳枝。那柳枝温顺地在他指尖绕了绕,旋即乖巧地退开,比最通人性的宠物还要驯服。
他提起水桶,将里面清澈的、蕴含着一丝微薄灵气的泉水,缓缓浇在老柳树粗壮的根部。水面倒映出柳枝轻摆的影子,恍惚间,那影子似乎并非草木,而是一尊盘踞九天、俯视苍生的庞大妖尊。
“喝吧,老伙计。”段弋低声咕哝,像是在对树说,又像是自言自语,“今天的灵气好像比昨天又稀薄了点?啧,圣地的灵脉是一年不如一年了。”
浇完树,他踱步到院墙一角。那里放着一个破口的瓦缸,缸里积着雨水,几尾通体赤红、仅有指长的小鱼正摆尾游动。他撒下一小撮不知从哪儿弄来的灵食碎末。
水面微澜,赤色小鱼争相啄食。那一瞬间,缸底水纹荡漾,竟隐隐映出一片无垠仙池的浩瀚景象,池底琼楼玉宇,仙光缭绕,一尾鳞甲灿然、头角峥嵘的巨龙虚影于仙池深处抬首,龙目开阖间,神光刺破苍穹。幻象旋即消失,破瓦缸依旧是破瓦缸。
段弋拍了拍手,拎起桶里那块油腻发黑、边缘已经腐烂的抹布,开始每日的工作——擦拭杂役院里那些同样蒙尘的桌椅窗棂。动作不紧不慢,带着一种跨越了无尽岁月的慵懒和精准。
抹布过处,积年的灰尘污渍无声消融,木纹恢复清晰,甚至隐隐泛出一层温润内敛的光华,那光华一闪即逝,快得仿佛是错觉。若有炼器大宗师在此,必会骇然跪地,因那抹布擦拭时流露出的,竟是一丝洗涤万物、湮灭万法的极道法则气息。
“嗡——!”
骤然,一声沉闷恐怖的巨响毫无征兆地撕裂了圣地上空的宁静!
整个太初圣地猛地一震!段弋手中的木桶晃了晃,水面荡开涟漪。他抬起头。
只见天际极高处,护佑圣地的太古星辰大阵的光幕剧烈闪烁,无数古老的符文明灭不定,发出不堪重负的**。下一瞬,一道狰狞的裂痕自光幕顶端炸开,如同被无形巨爪狠狠撕开了一道口子!
“敌袭——!!”凄厉的警钟声和嘶吼声这才姗姗来迟,混杂着法术的轰鸣与弟子们的惊叫,从圣地各处炸响。
一道道散发着滔天气息的身影从那裂口中悍然闯入,魔云翻滚,妖气冲天,法宝的光芒刺目欲盲,毫不留情地向着下方的殿宇楼阁、山林弟子倾泻下毁灭性的攻击。
轰隆!砰!
一座悬浮的仙山被黑色巨掌拍得粉碎,碎石如雨落下。剑气纵横,灵兽悲鸣,血光顷刻间便染红了云雾。
厮杀声、爆炸声、临死前的惨嚎声瞬间将这片世外仙境化作了修罗屠场。
段弋站在原地,提着木桶,望着天上那末日般的景象,眉头微微皱起,像是被打扰了清净的午睡,带着点不易察觉的不悦。
“冥血老祖!九幽妖皇!是你们!”一个悲愤无比的声音响彻天地,蕴含着磅礴圣威,却掩不住那份虚弱与惊怒。那是太初圣地圣主的声音。
“哼,太初老儿!今日便是你圣地覆灭之期!交出‘太初源胚’,或可留你全尸!”一个阴恻恻的声音回应,带着猫捉老鼠般的戏谑。
恐怖的能量波动如同海啸般一波波扩散开来,显然圣主正与强敌于高空激战,但任谁都听得出来,圣主的气息正在急速衰落。
战斗的余波开始波及杂役区。一道失控的墨绿色妖火流星般坠下,轰隆一声将不远处一排杂役房舍炸成了废墟,烈焰腾起。
段弋叹了口气,提着木桶,慢悠悠地往旁边挪了几步,避开飞溅的火星和碎石。他看了一眼那燃烧的废墟,又看了看天上越来越激烈的战团,摇了摇头。
“动静真大。”他低声抱怨了一句,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评价天气。
就在这时——
“噗——!”
高空之上,圣主猛地喷出一口璀璨的圣血,身影踉跄倒退,胸口处一个恐怖的透明窟窿正在不断侵蚀他的圣躯。他对面的冥血老祖狞笑着,手中一柄血刃正滴滴答答落下圣血。
“圣主!”下方,无数圣地弟子长老发出绝望的悲呼。
冥血老祖得势不饶人,血刃再举,毁灭性的血光汇聚,就要给予致命一击:“太初圣地,从此除名!”
圣主气息奄奄,眼中闪过一抹绝望与不甘,圣躯的光芒黯淡到了极点。
整个太初圣地的抵抗意志,随着圣主的溃败,几乎瞬间瓦解。哭嚎与绝望弥漫。
就在这万籁俱寂、唯有杀劫降临的前一瞬——
【叮!检测到宿主累计签到十万年,守护圣地基础义务已达成。终极签到任务发布:出关退敌。任务奖励:无。请问宿主,是否立即出关?】
那冰冷的、毫无感情的机械系统提示音,再一次,清晰无比地在段弋的脑海中响起。
段弋一直古井无波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变化。那是一种难以形容的神情,像是漫长的等待终于到了尽头,又像是午睡被吵醒之人终于决定起身去看看噪音的来源。
他随手将那块擦拭了十万年、油光发亮的抹布,丢进了脚边的木桶里。
“噗通。”一声轻响,淹没在漫天喊杀与轰鸣中。
然后,他对着脑海中的系统,平静地回应了一个念头。
“是。”
没有霞光万道,没有气势爆发,甚至没有激起一丝尘埃。
他只是向前,踏出了第一步。
脚步落地的瞬间——
“咚!”
一声仿佛来自太古洪荒、跨越无尽时空的心脏搏动声,猛地以他落足之处为中心,悍然扩散!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滞。
天上正在狞笑挥刃的冥血老祖,笑容猛地僵在脸上。
正在肆虐屠杀的九幽妖皇,挥出的利爪定格在半空。
所有正在哭嚎、奔逃、抵抗的圣地弟子和长老,所有正在疯狂进攻的妖魔大军,甚至那飞扬的尘土,溅射的血珠,破碎的法宝流光……一切的一切,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按下了暂停键。
那一声心跳,沉重、古老、磅礴,蕴含着令星辰崩灭、宇宙轮回的无上伟力,清晰地响在每一个生灵的灵魂最深处!
高天之上,重伤垂死的太初圣主猛地睁大了眼睛,感受着那瞬间席卷天地、却又缥缈难寻的无上道韵,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震撼光芒。
冥血老祖和九幽妖皇脸上的狞笑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源自生命本能的、最极致的恐惧与惊骇,他们的瞳孔疯狂收缩,身体不受控制地开始微微颤抖。
他们艰难地、僵硬地,循着那一声心跳的源头,将目光一点点、一点点地挪向下方——
那片早已被所有人遗忘的、最低等的、毫不起眼的杂役区。
在那里,一个穿着灰色杂役服、提着个破木桶的年轻人,刚刚抬起了头,平静地望向了天空。
目光相接的刹那。
冥血老祖手中的血刃“咔嚓”一声,崩碎成了一团血雾。
九幽妖皇庞大的妖躯剧烈一颤,险些直接从空中栽落下去。
两人脸上血色尽褪,无边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们的心脏,一个让他们神魂都在战栗的念头不受控制地疯狂涌现。
“……坏……坏了……”
九幽妖皇的牙齿疯狂打架,发出咯咯的声响。
冥血老祖望着下方那双平静无波、却仿佛映照着诸天万界生灭轮回的眼睛,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用尽全身力气,才挤出半句破碎不堪、充满极致惊怖的嘶哑低语:
“他……他怎么……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