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铺盖…”
回柴房的路上，林玉反复念叨着这个词，突然灵光一闪，好似明白了陈默的暗示。
破船还有三斤钉，周家还留了不少东西，工作队要正式分配剩下的财产，而她这个无产阶级理应也能分到。
中午，林玉抱着发霉的被褥出现在村公所时，院里已经挤了二十多号人。
“小丫头，你过来。”
陈默坐在一张桌子前伸手招呼她。
林玉小心上前，便听他说，“周老财家库房里的粮食有多少你知道吗？”
他声音不高，却像锤子一样敲在林玉心上，她浑身一激灵，猛地抬头看他。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看着她。那双眼睛太深，林玉什么都看不出来。
“我…我不知道…”
她哆哆嗦嗦地开口，舌头打结，“我…我就住在柴房…没、没进去过…”
“哦？”他尾音微微上扬，像是疑问，又像是早就料到了她会这么说。
“可是，有人看见周老财前几天晚上偷偷往库里搬东西了，不少呢。”
林玉感觉心跳又漏了一拍。他是在诈她？还是真有人看见了？
“工作队要把周老财剥削来的粮食、财物，都分给咱们贫雇农。”
他不再看她，目光转向渐渐围拢过来的、那些面黄肌瘦、穿着破衣烂衫的村民。
他们的眼神怯怯的，却又藏着火苗，紧紧盯着工作队的人，也时不时瞟向林玉。
“你是从他家出来的，受苦最深。以后分田分地，闹翻身，都要靠咱们自己。”他的话像是说给那些村民听，又像是说给林玉听，“所以，你得站出来。你得告诉工作队，告诉乡亲们，周老财是怎么欺压咱们的，他家里到底有多少不义之财。这叫诉苦，叫作证。”
他重新看向林玉，眼神变得格外郑重，“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这是咱们所有被地主老财欺压过的苦命人，一起翻身的大事。你懂吗？”
林玉点头，“懂～懂～”
可是……她总不能说，她昨晚…把粮库搬空了，连掉地上的都扫干净了。
她现在站出来作证，说周老财囤满了粮食？然后工作队带人一去，发现库房空了？连只耗子都没有，那她成什么了？她说得清吗？
“陈默～陈默～”
一个青年气喘吁吁地从周家大院跑过来，脸上带着压不住的兴奋和愤怒，“查清楚了，周老财这老小子，真不是东西，库房里粮食堆得跟山似的，还有不少布匹、银元，后院猪圈底下不光起出了枪，还埋着两个小坛子，里面全是金银首饰，队长让你过去。”
人群一阵骚动，惊呼声、咒骂声嗡嗡地响起来。
林玉站在那里，茫然带着疑惑。他们发现了堆得跟山似的粮食？哪来的？
随即又恍然大悟，是了……周地主是土财主，库房怎么可能只有一处，她收走的，恐怕只是周家的一个小库房…
陈默听完，脸色迅速沉下来，他转向林玉，声音里带着鼓励，“你看，地主阶级就是这样喝咱们的血，吃咱们的肉，你别怕，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你以前挨过打吗？饿过肚子吗？冬天是不是连件囫囵衣裳都没有？”
无数原身的记忆碎片伴随着他的话语涌入脑海。鞭子抽下来的**辣的疼，数九寒天赤脚踩在冰碴上的刺骨，饿得眼前发黑只能灌凉水充饥的绝望……
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决堤一样。不是林玉的情绪，好像是原主的，恐惧、委屈、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悲愤猛地找到了出口。
“哇～”
她哭得撕心裂肺，上气不接下气，“……打～天天打……吃不饱……冷……我饿啊…..”
她哭得浑身发抖，语无伦次，几乎瘫软下去。
这一刻，十二岁身体里承载的苦难和恐惧，差点将林玉淹没。
周围的人群安静下来，只有林玉嚎啕的哭声和压抑的抽泣声。
许多村民的眼圈也红了，有人默默擦泪，有人咬牙切齿。
陈默没有阻止，只低下头静静写着，等林玉哭声稍歇，才沉声说，“你说的这些我都已经记下来了，这都是血泪账。”
然后，他伸出手，轻轻拍了拍林玉不断颤抖的、瘦削的肩膀。
“哭出来就好，以后都会好的。你是苦主，是重要证人，周老财的罪行，需要你站出来，一件件、一桩桩，当着乡亲们的面说清楚，人民**给你撑腰，给你做主。”
他侧过身，指向周家大院的方向。
那里，人声更加鼎沸，还隐约传来砸锁撬箱子的声音。
“跟我走。”
他的语气不容拒绝，“去看看，看看剥削阶级是怎么趴在我们身上吸血的，也去看看，他们的好日子，到头了。”
说完，他不再看林玉，转身大步朝着周家大院走去。
林玉无奈，她心里现在乱成一团麻。走？肯定是走不了了。留下？风险极大，随时可能暴露……
可看着陈默那挺拔不容置疑的背影，看着周围渐渐激动起来的村民，一种巨大的、难以抗拒的潮流推着她，不得不挪动脚步，跟了上去。
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刃上。
再次进入周家，这里已经彻底变了样。
几个工作队员正带着一群情绪激愤的贫雇农，砸开一间间厢房、耳房。
精美的雕花床、红木箱子、绸缎衣裳、瓷器摆设……一件件被搬出来，随意的堆在院子当中。
每搬出一件，就引起一阵惊呼和咒骂。
“**，这得换多少粮食。”
“俺娘就是冬天没棉袄活活冻死的啊！”
“砸了它，烧了它。”
林玉缩在一个不显眼的廊柱后面，心脏随着每一次打砸声、每一声惊呼而剧烈跳动。
她的目光死死盯着一个方向，那边人最多，惊呼声也最大。
“老天爷，这么多粮食。”
“这老瘪犊子，心黑透了。”
“有了这些，我们就能吃饱了。”
“快～抬秤来，登记。”
他们果然发现了堆成山的粮食。但却不是林玉昨晚收粮食的地方。
带走那么多，她收了那么多，居然还剩这么多，周家的家底，厚实得超乎想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