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聘启事贴在玻璃门最不显眼的位置，巴掌大的纸张已经泛黄卷边，像是经历了无数次的忽视与遗忘。姜小鱼眯着眼，仔细辨认着上面模糊的字迹：

“诚聘虚拟现实构架师一名，要求：心理承受能力强，有耐心，有责任心，对待非常规情况有独到处理方式。薪资面议。地址：曙光大厦B座地下室7号。”

“曙光大厦B座……地下室？”姜小鱼喃喃自语，指尖在手机屏幕上滑动，导航显示的目的地确实是一栋气派的写字楼，可这地下室七号的描述，怎么看怎么诡异。

不过眼下的她没资格挑三拣四。毕业即失业的浪潮中，她是被拍在沙滩上的那一批。三个月的求职长跑，积蓄见底，房东的催租信息比闹钟还准时。

“虚拟现实构架师……听起来挺高端，说不定是个机会。”她自我安慰着，推开沉重的玻璃门。

门内并非想象中的阴暗逼仄，反而是一条亮着白光的狭长走廊，墙壁光滑得能照出人影，安静得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和脚步声。走廊尽头是一扇没有任何标识的灰色金属门。

姜小鱼深吸一口气，敲了敲门。

门悄无声息地滑开。里面的景象让她怔住。

房间宽敞得不可思议，与她预想的阴暗地下室截然不同。柔和的白光从天花板洒落，照亮了占据整面墙的巨大屏幕，上面流动着无数她看不明白的数据流。几张造型简约的办公桌散落摆放，上面是些她从未见过的仪器设备。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类似臭氧的清新气味。

一个穿着白大褂、头发乱糟糟的年轻男人正背对着她，对着一块悬浮的虚拟屏幕指指点点，嘴里念念有词：“……怨念波动值又超标了，这小丑是不是又偷偷熬夜看恐怖片了？还有屠夫，洁癖强迫症发作，把地皮都快刮掉一层，能量损耗加大……”

“那个……您好，我是来应聘虚拟现实构架师的。”姜小鱼清了清嗓子，出声打断。

男人猛地转过身，露出一张略显苍白但五官清秀的脸，眼睛底下挂着浓重的黑眼圈，眼神却异常明亮。他推了推滑到鼻梁的眼镜，上下打量了姜小鱼一番，眼神锐利得仿佛能穿透人心。

“姜小鱼？”他问，声音带着一种奇特的电子质感。

“是我。”

“简历我看过了，普通二本毕业，专业不对口，毫无相关经验……”男人语速极快，每说一句，姜小鱼的心就沉一分，果然又没戏了。

“……不过，你大学期间在幼儿园实习过三个月？还当过两年社区义工？”男人话锋一转。

“啊？是，是的。”姜小鱼有些懵，这跟虚拟现实构架师有什么关系？

“处理过小朋友打架？调解过邻里纠纷？”

“处、处理过。”

“很好！”男人啪地打了个响指，脸上露出一个堪称灿烂的笑容，与刚才那副技术宅的样子判若两人，“就是你了！什么时候能上班？”

“啊？”姜小鱼彻底愣住，这录取速度是不是太快了点？“就……就我了？不需要笔试？或者问问我对虚拟现实技术的理解？”

“那些不重要。”男人大手一挥，走到主控台前敲击了几下，墙上的大屏幕瞬间切换，呈现出几个被分割的画面——阴森的古堡、血迹斑斑的屠宰场、雾气弥漫的废弃校园……画面中，一些形态扭曲、光是看着就让人脊背发凉的身影若隐若现。

“认识一下，这里不是什么虚拟现实技术公司，而是《无尽惊悚》——一款跨维度沉浸式恐怖体验项目的运维管理中心。我是技术主管，代号‘K’。”

“恐、恐怖游戏？”姜小鱼的声音有点发颤。屏幕里那个拖着电锯、浑身污秽的高大身影刚好转过脸，对着镜头的方向咧开一个狰狞的笑容，让她小腿肚一阵发软。

“准确来说，是极度写实、旨在激发人类最深层次恐惧的体验项目。”K一本正经地纠正，“而你的职位，严格来说不是构架师，是内部协调员，或者按我们内部的说法——‘副本管理员’兼‘NPC行为矫正师’。”

他指着屏幕上那些令人不寒而栗的身影：“看到没有？这些就是我们项目里的核心‘员工’，也就是玩家口中的BUG级BOSS。但最近，他们出了一些……呃，心理和行为上的小问题。”

“比如这位，”他放大古堡的画面，一个穿着华丽宫廷裙、却没有头颅的身影静静站在走廊尽头，“无头学姐玛丽，原型是个因背叛而被斩首的贵族少女。设定是追逐任何进入她领域的活物，并用歌声制造恐惧。但最近，她总是一个人躲在角落里，反复哼着同一段走调的歌谣，消极怠工，玩家反馈一点都不可怕了。”

画面又一转，是那个电锯屠夫，他正拿着一个……马桶刷？拼命刷洗着已经光可鉴人的地面。

“屠夫巴克，设定是血腥与暴力的象征。但他最近对‘清洁’产生了偏执，追杀人追到一半，如果看到对方身上有泥点或者血迹，会先停下来试图把它们擦干净，严重破坏了恐怖氛围。”

最后画面定格在一个灯光闪烁的马戏团帐篷，一个穿着五彩戏服、脸上画着夸张笑容的小丑，正蜷缩在角落的阴影里，身体微微发抖。

“诡笑小丑潘尼维斯，恐惧的化身。但他最近……怕黑。灯光一暗就歇菜，严重影响演出效果。”

K转过身，双手一摊，表情无奈：“我们的技术能创造世界，能模拟实体，甚至能一定程度上引导情绪，但我们解决不了这些……‘个性’引发的问题。我们需要一个擅长沟通、有耐心、有同理心，并且，”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看着姜小鱼，“不会轻易被吓破胆的人，去‘照顾’他们，引导他们回到‘正轨’，维持副本的正常运行。简单说，就是把这些问题BOSS，当成问题儿童来管理。”

姜小鱼张大了嘴，信息量太大，她的大脑几乎宕机。恐怖游戏里的NPC？心理问题？当成问题儿童管理？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她下意识地想拒绝，这工作听起来既诡异又危险。但话到嘴边，变成了：“薪资多少？”

K报出一个数字。

姜小鱼倒吸一口凉气，那是她之前求职所有岗位薪资总和的三倍。

“五险一金，包吃住，绩效奖金另算。”K补充道，像是看穿了她内心的挣扎，“放心，你进入的是‘协调模式’，拥有系统最高权限保护，他们无法真正伤害到你。而且，你看，”他指着屏幕里那个瑟瑟发抖的小丑，“他们其实……也没那么可怕，不是吗？”

姜小鱼看着屏幕上那个因为怕黑而缩成一团的小丑，恐惧感莫名消散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丝荒谬和……好奇？

她想起幼儿园里那个因为怕打雷而躲进柜子整整一下午的小男孩，想起社区里那个因为洁癖和所有邻居都吵过架的老太太。

好像……确实有点像问题儿童。

生存的压力和诱人的薪资在天平一端，未知的危险和巨大的荒谬在另一端。最终，前者以压倒性的优势获胜。

“我……需要做什么？”她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问道。

K脸上露出了“搞定”的表情，递过来一个银色的腕带式设备：“这是你的工作终端和接入权限。戴上它，你就能以‘协调员’身份进入游戏世界。你的主要工作就是日常巡查，安抚这些情绪不稳定的‘员工’，确保他们能正常工作——也就是正常地吓唬玩家。同时，也要留意玩家的动向，避免出现大规模精神崩溃或者……意外死亡事件，维持副本的基本平衡。”

姜小鱼接过腕带，触手冰凉。

“记住你的工作箴言，”K的表情严肃起来，“‘我们是恐惧的管理者，不是制造者。我们是秩序的维护者，不是破坏者。’把这些BOSS当成你的服务对象，了解他们的需求，解决他们的烦恼，必要时，进行……行为矫正。”

他把姜小鱼推向房间中央一个类似金属舱的设备：“来吧，实习期从现在开始。第一个任务，去鬼校副本，看看我们的无头学姐玛丽为什么又**了。操作很简单，戴上腕带，躺进去，闭上眼睛就行。”

金属舱门缓缓合上，柔和的光线亮起。姜小鱼依言闭上眼睛，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跳动。

一阵轻微的失重感传来，伴随着耳边响起的、K最后的叮嘱：“记住，最高权限保护，你绝对安全……大概。祝你好运，我们的……NPC保姆。”

声音消失，紧接着是无数细微的数据流冲刷过意识的声响，眼前并非一片漆黑，而是掠过一片令人眩晕的彩色光斑。

几秒钟后，失重感消失，一股混合着尘埃、腐朽木头和某种若有若无血腥气的阴冷空气，涌入她的鼻腔。

她睁开眼。

眼前是一条昏暗、破败的学校走廊。墙壁上布满霉斑和可疑的暗红色污渍，老旧的日光灯管接触不良地闪烁着，发出滋滋的电流声。走廊尽头传来断断续续、带着哭腔的少女哼歌声，空灵而诡异。

姜小鱼低头看了看自己，还是那身求职穿的休闲装，手腕上的银色腕带散发着微弱的、令人安心的蓝光。

她真的进入了恐怖游戏，即将去面对一个……没有头的问题少女。

深吸一口冰冷的、带着霉味的空气，姜小鱼迈出了第一步，鞋底踩在满是灰尘的地板上，发出细微的声响。

“好吧，”她在心里对自己说，“第一单‘业务’，上门服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