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年前,他一句“玩玩而已”,院长千金一张伪造的B超单,
让我这个护理系穷学生心碎退学,身败名裂。
六年后,我是急诊科护士长,独自抚养着和他一模一样的女儿。
绿茶挽着他的手对我耀武扬威:“时深哥早就和我结婚了。”
我冷笑看着这位空降的副院长大佬:“顾医生,请自重,离我和我女儿远点。”
直到学术大会上,我当众甩出她贪污陷害的铁证,她跪地求饶时,
我才看向身边震惊的男人:“对了,忘了告诉你,孩子是你的。惊喜吗?”
急诊科的空气永远拧着一股味儿。消毒水、血腥气,还有汗和眼泪混在一块儿,沉甸甸地压在人胸口上,喘不过气。警报器尖啸着划破嘈杂,像是给这场永无止境的生死竞速打着蹩脚的拍子。
“伤员七名!三重伤,两中度,两轻伤!五分钟到!”调度护士的嗓子已经吼劈了。
“收到!”我一把抓过隔离衣套上,声音冷得听不出情绪,“A区准备接重度!开放两条静脉通路,呼叫血库备血,通知手术室待命!B区处理中度,C区清创缝合!动作快!”
高跟鞋踩在光洁的地板上,发出急促又稳定的哒哒声。我就是急诊科的心脏,得稳,哪怕腔子里早就慌得拧成了麻花。推床轮子碾过地面的声音、家属的哭嚎、仪器滴滴的催促声……所有这些噪音到了我耳边,自动过滤成一条条清晰的指令。
“患者男,三十岁左右,意识模糊,多处外伤,血压80/50!”
“快速补液!查头部CT,怀疑颅内出血!联系神经外科急会诊!”
“这个孩子!先救这个孩子!”一个满身是血的女人疯了一样扑过来。
我侧身挡住她,避免她干扰抢救,语速极快却清晰:“家属请冷静!我们正在处理!每一个我们都会救!小张,带她到旁边登记信息!”
混乱中,我眼角余光瞥见护士站那边。一个小小的身影,安安静静地坐在高脚椅上,两条小短腿悬空晃荡着。手里捧着一本比她的脸还大的彩绘本——《人体解剖学入门》。
是我闺女,苏晓。
旁边刚轮转来的小护士李婷抽空想给她颗糖,凑过去一看书页,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晓、晓晓……你看得懂这个?”
苏晓抬起小脸,粉雕玉琢的五官皱了一下,似乎嫌弃这个问题太简单。“阿姨,这个是心脏,”她伸出小手指点着图片,“左心房,右心室。血液从这里出去,逛一圈再回来。妈妈说的。”
李婷手里的糖“啪嗒”掉地上。
我没空理会那边的动静。一个重伤员出现了室颤。“除颤仪!200焦!闲人散开!”
“砰!”身体弹起又落下。
“继续!肾上腺素1mg静推!”
时间像是被拉扯的橡皮筋,漫长又倏忽即逝。当最后一个重伤员的生命体征暂时稳定,被飞速推向手术室时,我后背的刷手服已经湿透了,紧紧贴在皮肤上,又凉又腻。额头的汗珠滚进眼睛里,刺得生疼。
抢救暂告一段落。死一样的寂静只维持了不到三秒,就被各种后续工作的声响填满。但我享受这短暂的三秒。能喘口气。
“苏姐!牛逼!”王医生瘫在椅子上,对我比了个大拇指,嗓子哑得像破锣。
我扯了扯嘴角,算是回应。走到护士站旁边,拿起一瓶矿泉水,拧开,灌了好几口。冰凉的水滑过喉咙,暂时压下了那股翻涌的疲惫。
苏晓合上她那本天书,跳下椅子,蹭到我身边,小手拽了拽我的衣角,仰起脸。那双大眼睛,像极了那个人,清澈得能照见人心里所有的狼狈。
“妈妈,累。”她小声说,带着点心疼。
我心里一软,刚想弯腰摸摸她的头,护士长赵姐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一脸八卦的兴奋,冲散了空气里那点残存的紧张感。
“大新闻!天大的新闻!”她拍着胸口,嗓门亮得能掀翻屋顶,“公告栏!快去看!咱们院挖来个大佬!顾时深!顾时深啊!”
“哐当——”
我手里的矿泉水瓶没拿稳,掉在地上,水洒了一地,漫延开一片深色的水渍。
顾时深。
这三个字像一把生了锈的钝刀,毫无预兆地捅进我心窝里,还恶劣地拧了一圈。疼得我瞬间手脚冰凉,呼吸都停了。
六年了。我以为这三个字早就烂在了过去的那堆腐泥里。
“听说在国外牛逼得不行!心外一把刀!多少豪门捧着钱都请不动!居然被我们院请来了!副院长!兼心胸外科主任!”赵姐还在那唾沫横飞,根本没注意到我的失态,“哎你们说,是不是院长千金沈**的功劳啊?他俩不是老同学吗?听说关系不一般呢……”
沈薇薇。
又一个名字砸下来。像冰锥子,扎得人生疼。
周围的同事已经叽叽喳喳地议论开了,兴奋,好奇,带着对权威和光环本能的追逐。
“真的假的?顾时深?我在杂志上看过他的论文!”
“哇,那以后我们院心胸外科不得横着走?”
“赵姐,有照片吗?帅不帅?”
“帅!当然帅!公告栏有证件照!啧啧,那模样,那气质……”
我僵在原地,耳朵里嗡嗡作响,他们的声音忽远忽近。那股消毒水的味道猛地变得刺鼻起来,呛得我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苏姐,你怎么了?脸色这么白?”李婷终于发现了我的不对劲,凑过来问,“你也知道顾医生?”
我知道?
我岂止是知道。
脑海里不受控制地闪过破碎的画面。
大学图书馆午后阳光里,他安静看书的侧脸,睫毛长得像蝶翼。
我抱着厚厚的护理学教材,故意从他面前经过,心跳如鼓。
那条沾了他洗手液味道、被我偷偷藏起来没舍得还的手帕。
还有……最后那张轻飘飘却重如千钧的B超单。沈薇薇哭得梨花带雨。以及她嘴里那句淬了毒的话——“时深哥说……只是玩玩而已……他不想留下麻烦……”
玩玩儿而已。
麻烦。
冰冷的绝望像是深海里缠住脚踝的水草,一瞬间就把我拖回了六年前那个足以溺毙我的寒冬。
“苏姐?”李婷又喊了一声,带着探究。
我猛地回神,对上好几双好奇的眼睛。胸腔里那颗东西跳得又重又乱,几乎要撞碎我的肋骨。
我强迫自己弯起嘴角,肌肉僵硬得像打了过量肉毒杆菌。“……没事,”声音干涩得我自己都陌生,“有点脱力。听起来……挺厉害的。”
语气平淡得像在评价今天的天气。
只有我自己知道,藏在刷手服口袋里的手,指甲已经深深掐进了掌心,刺疼感让我勉强维持着摇摇欲坠的清醒。
不能失态。苏晚,你不能。
你早就不是那个只能默默暗恋、被一点风吹草动就搅得心神不宁的护理系穷学生了。
你是苏晚。是急诊科的护士长。是苏晓的妈妈。
一个单亲妈妈,没资格软弱。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口的哽塞,弯腰想去捡地上的瓶子。
就在这时,急诊科大门口的方向,突然传来一阵极其尖锐刺耳的哭骂声,比刚才的警报器还让人头皮发麻。
“你们这是什么破医院!黑心医院!治死人了!赔钱!叫你们领导出来!”
一个穿着花衬衫的中年男人,唾沫横飞,正指着分诊台小护士的鼻子破口大骂,手里还拽着一个脸色惨白的半大孩子。小护士显然被吓住了,眼圈发红,手足无措。
又来了。几乎每天都要上演的戏码。
疲惫感排山倒海般袭来,比刚才连续抢救两小时还累。但职责所在。
我直起身,脸上最后一点血色也褪尽了,只剩下职业性的冰冷。我对赵姐她们摆了摆手,示意我去处理,转身就朝着喧闹中心走去。
“先生,请您冷静一点。有什么问题可以跟我说,我是这里的护士长。”我的声音不高,但足够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度。
那男人立刻调转枪口,喷着唾沫星子就冲我来了:“护士长?好!就找你!你们这的医生是庸医!看我儿子这手!昨天缝的针,今天就肿这么高!肯定是感染了!你们必须赔偿!不然我砸了你们这破地方!”
他把他儿子肿得像馒头的手腕粗鲁地拽到我面前。
我蹙眉,仔细查看。伤口处理得其实不错,红肿更像是他自己不注意卫生或者过敏引起的。
“先生,伤口缝合后有轻微红肿是正常现象。我看……”
“放屁!什么叫正常!你唬谁呢!叫你们领导!叫你们院长来!”他根本不听,情绪更加激动,甚至试图用手来推搡我。
我后退半步,避开他的接触,心底窜起一股火苗,但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如果您对治疗有异议,我们可以请医生再次会诊,或者走医疗鉴定程序。在这里吵闹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我不管!赔钱!现在就赔!”
混乱。拉扯。男人的叫骂,孩子的哭声,周围的窃窃私语。
这一切构成了一幅让我熟悉到恶心的画面。
就在我试图控制场面,考虑是否要叫保安的时候,眼角的余光忽然瞥见——
急诊科的自动门无声滑开。
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逆着外面投进来的光,走了进来。
白衬衫,熨帖得一丝褶皱也无的黑色西裤,外面随意套着一件合身的白大褂。袖口挽起一截,露出腕骨清晰的手腕和一块低调奢华的腕表。
他似乎只是信步走来,目光随意地扫过混乱的现场,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
就那一下。
我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跳动,随即又疯狂地、失控地擂鼓起来!血液轰的一声全部涌向头顶,又在瞬间褪得干干净净!
顾时深!
他怎么……会在这里?!不是说过几天才正式入职?!
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慢放键。
我看见他目光掠过叫嚣的男人,掠过哭泣的孩子,掠过不知所措的护士……最后,像是精准的狙击枪,穿透所有嘈杂和混乱,牢牢地、死死地锁定在了我的脸上。
那一刻,他眼底掠过一丝极快的陌生环境的评估,然后是一种确认。
震惊。难以置信。以及一种……我说不清道不明的、剧烈翻涌的情绪,瞬间冲破了他那双深邃眼眸里惯有的冷静和疏离。
整个世界的声音都消失了。
我只能看见他。
看见他迈开长腿,无视了那个还在跳脚大骂的男人,一步,两步,径直朝我走来。
皮鞋踩在地板上的声音,清晰得可怕。
他停在我面前,距离近得我能闻到他身上那股清冽干净的、带着点消毒水味的独特气息。和记忆里那个少年的味道,重叠又迥异。
然后,他猛地伸出手,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腕!
力道很大,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指尖的温度烫得我皮肤一缩。
“苏晚?”
他的声音低沉磁性,却因为掺杂了太多急迫和震惊而微微发哑,像绷紧的弦。
“这六年……你去哪了?!”
手腕被他攥得生疼。那股熟悉的、曾让我迷恋又心碎的气息霸道地包裹过来。
疼。还有铺天盖地的恶心。
六年。两千多个日夜。我一个人怀孕,一个人产检,一个人躺在冰冷的产房里听着那句“孩子没了”,一个人抱着几乎空掉的存款卡面对月子餐的价格,一个人抱着发烧的晓晓在深夜的急诊科排队……所有的委屈、绝望、心碎、被背叛的痛楚,在这一刻,被他这句理直气壮的质问彻底点燃!
他怎么敢?!他怎么敢用这种仿佛我才是那个不告而别、负心薄幸之人的语气来问我?!
怒火瞬间烧干了那点可悲的慌乱和心悸。
我猛地抬头,直视着他。
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把自己的手腕从他掌心里抽了出来!皮肤因为摩擦泛起一片刺目的红。
我后退一步,拉开距离,像是避开什么令人作呕的脏东西。
胸腔剧烈起伏着,但我强迫自己站稳,抬起下巴,迎上他震惊未退的目光。
我的眼神,一定冷得像西伯利亚冻土层的冰。
嘴角扯出一个极其刻薄又冰冷的弧度。
“顾副院长,”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平静得可怕,每个字都像是冰珠子,砸在地上能碎开,“请自重。”
我看到他瞳孔猛地一缩,似乎被我的称呼和态度刺痛。
快意像毒藤一样缠绕上我的心尖。
我顿了顿,目光在他价值不菲的衬衫和腕表上扫过,最终落回他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掷出了那把淬了毒的刀——
“你不是早已和沈**结婚生子了吗?”
“现在这副样子,做给谁看?”
话音落下的瞬间,时间凝固了。
顾时深脸上的表情彻底冻结。震惊、急切、疑惑……所有情绪都碎掉了,只剩下全然的、措手不及的茫然和难以置信。他像是听不懂中文一样,愣愣地看着我,仿佛我在说什么天方夜谭。
“结……婚?生子?”他下意识地重复,眉头死死拧紧,形成一个困惑无比的弧度。
周围死寂一片。刚才还在吵闹的男人都闭了嘴,瞪大了眼睛看着这出乎意料的发展。所有同事,包括赵姐李婷,全都目瞪口呆,大气不敢出。
这反转,比八点档狗血剧还**!
就在这片诡异的寂静里,一个娇嗲又带着点急切的女声,像掺了蜜的玻璃碴子,突兀地插了进来——
“时深哥!你怎么跑这儿来了?院长爸爸他们都还在会议室等你呢!”
沈薇薇!
她像是计算好时间一样,适时地从人群后挤了进来,脸上挂着无懈可击的甜美笑容,无比自然地伸出手,亲昵万分地挽住了顾时深僵硬的胳膊。
然后,她才像是刚看到我一样,惊讶地微微睁大眼睛,语气无辜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炫耀和警告:“呀,苏护士长也在啊?真是好久不见了。怎么,你们……认识?”
她的目光在我和顾时深之间转了一圈,最后落在顾时深依旧写满困惑的脸上,笑容更深了,带着胜利者独有的、令人作呕的优越感。
顾时深像是被她的触碰惊醒,猛地回神,低头看看她挽住自己的手,又抬头看向我,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
但我已经不想听了。
一场彻头彻尾的笑话。
我看着他们挽在一起的手臂,男的英俊矜贵,女的娇俏依人,真是……般配得刺眼。
六年前的那盆冷水,兜头盖脸,又一次把我浇得透心凉。
心底最后一丝波澜也彻底平复了,只剩下冰冷的死寂和浓浓的厌倦。
我嗤笑一声,不再看他们任何人,利落转身。
高跟鞋踩出清脆决绝的声响,一声声,像是敲在坟墓上。
把所有的混乱、探究、震惊、以及那两道灼人的视线,统统甩在身后。
走向护士站那边,向我张开手臂的小小身影。
只有我的晓晓。
才是我真实的世界。
至于身后那两位?
爱怎么演,就怎么演吧。
与我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