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陈砚舟,江城建筑设计院的普通设计师,守着老城区的旧公寓长大。
楼下花店飘着青草香,老板女儿沈知意总抱着玻璃瓶插花,碎发别在耳后,轻声细语。
每天七点半,她准时蹲在店门口给绿植松土,我啃着煎饼路过,总能撞上她抬头的笑。
她说:“陈先生早。”声音像清晨的露,软得能化进云里。有天下雨,我加班到九点,
花店招牌还亮着暖光。她抱着本《建筑基础》蹲在台阶上,睫毛沾了水珠。“我等你呢,
”她晃了晃书,“这本儿有点看不懂,陈先生能不能...教教我?”那一刻,
老城区的梧桐叶子沙沙响,雨声里,我的心跳得比设计图的线条还乱。
1十月的江城总是下雨。陈砚舟走出设计院大楼时,天已经黑透了。雨不大,细密地飘着,
落在伞面上发出轻微的嗒嗒声。他撑的是单位发的那把旧黑伞,铁骨有些生锈,
开合时得用力掰一下才能完全撑开。他习惯性地把伞往右肩偏了偏,
免得左边袖口沾水——卡其色工装裤和深蓝衬衫是他常穿的衣服,袖口总带着铅笔灰,
像是洗不掉的印记。他是建筑设计院的普通设计师,二十八岁,个子不算高也不算矮,
身形清瘦,戴一副玳瑁眼镜。话少,做事认真,同事说他像根安静的尺子,规规矩矩,
从不出格。他在图纸上画过无数栋楼,可自己住的房子,
还是三十年前父亲亲手打下地基的那栋老公寓,在梧桐巷六层楼顶,墙皮斑驳,
楼梯吱呀作响,但结实得像块石头。这栋楼是他长大的地方。父亲是木匠,
家里常年堆着刨花和木料,电刨的声音能响到半夜。母亲在小学食堂做饭,
每天早上五点就起床炒菜,锅铲碰铁锅的声音成了他童年的闹钟。
那些声音教会他一件事:房子不是冷冰冰的结构,得有人住,有烟火气,才算活过来。
可现在,他的生活越来越静。办公室、回家、改图、泡面,循环往复。没人等他,
也没人问一句“今天累不累”。今晚又是加班。项目赶进度,他盯着电脑屏幕改了一整天,
直到九点才收工。没带伞,还好公司发的那把还在门后挂着。他走回去,穿过两条街,
拐进梧桐巷。巷子窄,两边骑楼相连,檐角滴水成线。雨水顺着青石板路沟流向低处,
反着路灯昏黄的光。巷口那家“青蔓花房”的招牌还亮着,
绿色字体在雨夜里泛出微弱的光晕。卷帘门拉下半截,店里灯灭了,
只有屋檐下一盏小吊灯还亮着。一个人站在那里。陈砚舟放慢脚步。这个时间,
街上几乎没人。他本能地多看了两眼。是沈知意。楼下花店的女孩,二十出头,
总穿米白色棉布裙,配一双草编凉鞋,手腕上戴着一根红绳,听说是她母亲编的。
她不爱说话,每次他上下楼路过花店,她都在低头插花,偶尔抬头看见他,会轻轻点头,
嘴角微扬。他知道她父亲早逝,和母亲一起守着这家小店,日子过得不松也不紧。
邻居们有时议论:“那姑娘心气高,晚上看书看到一两点。
”也有人说:“陈工天天这么晚回来,沈姑娘是不是……”话没说完就被打断:“别瞎猜。
”此刻她站在屋檐下,怀里抱着一本书,肩头已经被雨水打湿了一片。头发贴在脸颊边,
像是等了很久。陈砚舟走近几步,伞沿压低了些:“还没关门?”她抬起头,眼睛有点亮,
像是被灯光映的。她抱着书的手紧了紧,声音轻但清楚:“我在……等你。”“等我?
”他愣了一下。“嗯。”她翻开书页,指尖点着一页上的公式,“我想问个问题,
关于悬挑结构的承重计算……我看不懂这一页。”陈砚舟看清了书名:《建筑基础》。
大学教材,他上学时翻烂过三遍。他没想到会在这条湿漉漉的小巷里,
看见一个花店姑娘抱着这本书,站在雨中等他。他接过书,纸页边缘已经有些潮,
便立刻脱下外套盖上去:“进去说吧,外面冷。”“店关了。”“那就……站这儿讲。
”他把伞往她那边倾了倾,自己左肩瞬间湿了一片,“你说哪一页?”她报了个页码。
他翻开,讲解两句,语气平稳,条理清晰,是职业养成的习惯。她听得认真,时不时点头,
风吹乱了她的碎发,她抬手别到耳后,动作很轻。他讲完,她低声说:“谢谢。”声音软,
却不含糊,像刚出锅的糯米团,温温的。他想说“不用谢”,可话卡在喉咙里,
最后只是点了点头。她转身要走。他忽然开口:“下次……别在雨里等。”她停下,
回头看他,笑了:“可你每天都这么晚回来,我不趁这时候问,就没机会了。”他怔住。
原来不是偶遇。她走了,背影慢慢消失在巷子尽头。他站在原地,
手里还攥着他那本被雨水沾湿一角的《建筑基础》,封面冰凉,却像被体温烘过一样,
有了重量。雨还在下。他抬头看了看自家楼道口,黑洞洞的,没有灯亮。他住顶层,
每次上楼都要经过五层老旧的台阶,扶手漆皮剥落,但他熟悉每一道拐弯的角度,
就像熟悉自己画过的每一根线条。他低头看着手中的书,翻开一页,上面有铅笔写的批注,
字迹清秀,但用力很稳。某一行旁边画了个小问号,圈得很仔细。他忽然想起,
前几天路过花店时,看见她在整理一束马蹄莲。枝干被修剪得极利落,骨架分明,
像一座微型建筑。当时他随口说了句:“这花绑得有结构感。”她抬头看了他一眼,笑了笑,
没说话。现在想来,那一眼,或许就已经开始了。他站在雨里,没急着上楼。巷子安静,
只有雨滴敲打遮阳棚的声音。花店门口那盏小吊灯还亮着,光晕不大,
却照出一片干燥的区域。他低头看了看表,九点十七分。平时这个时候,
他已经坐在沙发上对着电脑吃泡面了。今天却像个忘了任务的程序,停在了某个节点。
他把书小心地塞进公文包,拉好拉链,又检查了一遍伞骨是否完好。然后才一步步走上楼梯。
钥匙**锁孔时,他听见屋里冰箱发出嗡的一声启动音。屋内漆黑,他没开灯,
径直走到书桌前,把包放下,又把那本书拿出来,放在台灯下。封底夹着一张小卡片,
印着花房的名字和地址,背面有一行手写的小字:“花要有骨骼,人才有方向。
”他盯着那句话看了很久。窗外雨声未歇,城市在潮湿中沉入夜晚。隔壁传来电视的声音,
谁家孩子在哭,又被哄住了。楼下垃圾桶旁有野猫翻找食物,爪子碰倒了一个塑料瓶,
发出清脆的响。这些声音,平常他不会注意。今晚却听得格外清楚。他摘下眼镜,
揉了揉鼻梁,重新戴上,打开台灯。光线洒在书页上,那道公式还在,
旁边的小问号像一个未完成的句点。他抽出笔,翻到那一页,在空白处写下推导过程。
写完后顿了顿,又补了一句:“如果还有不明白的地方,可以直接问我。
我一般九点左右回来。”写完,他合上书,放在桌角最显眼的位置。然后去厨房煮了碗面。
面条快熟时,他忽然想起什么,从柜子里拿出一个干净的玻璃花瓶,
是去年项目庆功宴上拿的纪念品,一直没用过。他洗干净,接了半瓶水,摆在客厅窗台上。
不知道能不能养活花。但至少,空着也是空着。面煮好了,他坐到桌前,吃了一口,咸了。
他没加盐,可能是昨晚的汤底没冲干净。他低头吃了几口,停下,看向那本书。
它安静地躺在那儿,像一块突然出现的拼图,嵌进了他原本平整却单调的生活里。
他没再想别的。吃完面,收拾碗筷,洗漱,躺下。闭眼前,他听见楼上传来脚步声,
有人在拖地。水滴顺着地板缝渗下来,在他屋顶敲出轻微的哒哒声。他听着,慢慢睡着了。
梦里没有画面,只有一种感觉——像是站在一座尚未竣工的桥中央,脚下是流动的河,
风吹过来,带着一点暖意。而桥的另一头,有人提着灯,正朝他走来。2第二天上班,
我把那本《建筑基础》塞进了公文包。带它去单位不是为了还,
而是觉得放在家里书桌上太显眼,像是等着谁来取。可带到办公室又不知往哪儿放,
最后只好夹在图纸中间,压在桌角。同事老张路过时瞥了一眼,刚张嘴要问,
我顺手抓起桌上咖啡杯递过去:“刚煮的,尝一口?”他接过杯子就喝了一口,话被打断,
皱眉:“烫死了。”我没接话,低头翻图纸。其实心不在图上。
我在想她昨天站在雨里的样子,肩头湿了,发丝贴着脸颊,说话却稳得很。
她说“我想问个问题”,语气像平常打招呼一样自然,可我知道,这不是偶然。
第三天早上八点不到,我就到了单位。会议室还没人用,我进去开了灯,把几张结构图铺开,
又从包里拿出一本新笔记本——封面空白,我昨晚特意买的。翻开第一页,
写了三个字:悬挑梁。九点十七分,门被轻轻推开。她来了。还是那身米白棉布裙,
草编凉鞋踩在地板上几乎没有声音。怀里抱着玻璃花瓶,里面插着一支含苞的马蹄莲,
茎秆笔直,像一根竖立的线稿。她站门口看了我一眼,轻声说:“今天能问两个问题吗?
”我点头,示意她进来。她走到桌边,把花瓶放在一旁,不挡视线,也不碍事。
我开始讲第一个问题,是关于阳台悬臂板的配筋计算。我讲得比平时慢,一边画示意图,
一边解释荷载分布。她听得认真,偶尔抬头看我,眼神清亮,没有躲闪。说到一半,
她忽然倾身过来,指着图上一处:“这里,弯矩最大点是不是应该再往前移一点?
”她靠得很近,发梢擦过我的手背。那一瞬间,我握笔的手指一紧,线条画歪了,
直接穿过承重标注区。“啊。”她也看见了,“对不起,我吓到你了?”“没事。
”我把笔放下,拿橡皮擦掉那根线,“你说得对,是我标错了。”她没笑,也没追问,
只是退后半步,双手交叠放在身前,像个认真听课的学生。但我注意到她耳尖有点红。
那天之后,她每周三都来。时间卡得很准,九点四十左右,正好是我开完晨会回工位的时候。
她不提前打招呼,也不约具体时间,总是在我刚坐下、打开电脑的那一刻出现。
有时我在改立面图,她就安静地等,站在走廊拐角,抱着花瓶,像一株静静开花的植物。
我开始留意她的裙子。第二周是浅灰蓝的,袖口有细褶;第三周换成藕荷色,
领口绣了几朵小雏菊。她手腕上的红绳一直戴着,洗花瓶时也不摘。
有一次我看见她低头翻书,阳光从窗户照进来,红绳映在纸页上,像一道细小的痕迹。
我不知怎么,就在笔记本角落画了个小图案——一朵马蹄莲,简单几笔。
写了一行字:“第五次提问,她换了新发绳。”这本子后来没再给别人看过。周三下午两点,
主任路过我工位,扫了眼桌面:“最近图纸错得勤啊。”我愣住,
才想起上午那张商业体剖面图被退回修改,问题出在楼梯间尺寸标注混乱。我自己都没发现,
是审图员圈出来的。“状态不对。”主任说完就走了,没多问。我知道为什么。她每次来,
我都得重新进入工作节奏。不是不想专心,是人走了以后,
脑子里还会回放她说的话、站的位置、翻书的动作。那天她俯身看图,发丝垂下来,
蹭到我画了一半的剖面线,我手一抖,把柱网间距少标了十公分。这些我没跟任何人说。
周五快下班时,手机响了。是楼下花店的号码。我接起来,听见她的声音,
比平时低一点:“我妈炖了山药排骨汤,说请你上来喝一碗。”我握着手机,
一时没反应过来。“你说过可以问我问题的。”她顿了顿,“现在轮到我问你了。
”“……什么问题?”“你什么时候下班?”我说六点。她说好,等我。挂了电话,
我盯着屏幕发了会儿呆。项目还没收尾,
但那会儿心里竟冒出一种很少有的情绪——想早点走。五点五十分,客户来电。
是商业体外立面方案,甲方临时要求调整幕墙分缝比例,必须今晚提交新版。
电话里语气强硬:“明早九点我们开会,你们团队必须准备好。”我应了下来。坐在电脑前,
手指敲着键盘,眼睛却不断瞟向右下角的时间。六点二十三分,我拨通她电话。
**响了很久才接。“知意。”我声音压得很低,“我走不开,
客户临时改需求……今晚可能很晚。”电话那头安静了几秒。“汤还热着。”她说完,挂了。
我握着手机,没再打过去。老张端着咖啡晃到我旁边:“哟,约会泡汤了?”我抬眼看他。
他咧嘴一笑,把咖啡杯举到嘴边,学着采访的样子:“请问陈老师,
您对近期频繁与楼下花店姑娘进行学术交流有何感想?”周围几个同事听了都笑起来。
我站起来,一步跨过去,一把夺过他手里那杯咖啡,直接塞进他嘴里:“喝你的美式。
”他呛了一下,咳嗽两声,其他人笑得更厉害。有人喊:“张哥,这招学不会吧?
”我回到座位,没回头,但嘴角绷不住,往上提了一下。加班到九点。走出大楼时风有点凉,
我撑开伞,左手拎着一盒饼干——路过便利店时买的,原打算赔罪。走到梧桐巷口,
抬头看对面公寓二楼,灯亮着,窗帘半掩。厨房方向有影子动了一下,像是她在收拾碗筷。
我站在楼下没上去。站了大概两分钟,转身走向自家楼道。钥匙**锁孔时,
听见楼上住户关窗的声音。屋里黑着,我也没开大灯,只按亮了书桌旁的台灯。公文包放下,
我第一件事是把那本《建筑基础》拿出来,翻到最后一页。卡片还在。那句“花要有骨骼,
人才有方向”也还在。我盯着看了会儿,抽出笔,
在下方空白处补了一句:“今天我画错了线,是因为你在旁边。”写完合上书,放进抽屉。
第二天早上,我打开抽屉准备拿笔,发现书不见了。我愣住。翻了两遍包,
又检查公文包夹层,都没有。中午吃饭时老张坐我对面,嘴里嚼着饭,突然说:“你那本书,
被人拿走了你知道吗?”“谁?”“保洁阿姨打扫会议室,看见花店姑娘抱着走了。
说是你让她带走的。”我没说话。下午三点,手机震动。一条微信。没有文字,
只有一张照片。是我的那本《建筑基础》,摊开放在木桌上,翻到我写字的那一页。
我的那句话下面,多了几行清秀的笔迹:“那你下次画线的时候,让我站远一点?
”“或者——”“你教我画,好不好?”3天亮前下了场雨,窗玻璃上爬着水痕。
我翻出那盒饼干,撕开便条纸,在上面写了两行字:“昨晚的汤,谢谢。这盒饼干,算赔罪。
”装进防水袋,塞给来取花材的小妹。她拎着袋子出门时,雨又开始下。我没撑伞去上班。
包里那本《建筑基础》不见了,抽屉空了一角,像少了个习惯。开会时盯着投影幕布,
听见同事说话声,却总觉得耳边还有别的声音——纸页翻动的轻响,笔尖划过纸面的细沙感。
项目快收尾了,图纸改得频繁。主任没再提错图的事,但每次路过都会多看两眼我的桌面。
我低头画线,手稳,心却不全在图上。下午四点,窗外灰得像浸透水的棉布。雨没停过,
反而越下越密。我看了眼手机,六点前得赶回去一趟,客户要的修改稿今晚必须发出去。
八点半,终于合上电脑。走出办公楼,风裹着雨水扑在脸上。檐下站了几个人躲雨,
有穿西装的,也有拎饭盒的工人。我正准备冒雨走一段,听见有人叫我的名字。声音不高,
但清晰。我转头,看见沈知意站在便利店门口的遮阳棚下,手里握着一把浅蓝色折叠伞。
她穿着米白棉布裙,外面套了件薄针织开衫,草编凉鞋踩在湿漉漉的地砖上。“等很久了?
”我走过去。“刚到。”她说,“看你灯还亮着。”我没问你怎么知道我在加班。
她总能知道。就像那天她抱着花瓶出现在会议室门口,时间卡得不早不晚。她撑开伞,
站到我身边。伞不大,两个人并肩走,肩膀贴得很近。她习惯性地把伞柄往我这边带,
自己左肩慢慢被雨水打湿。我注意到她的发丝贴住了脸颊,一缕垂在颈侧,
颜色比平时深了些。“你往那边偏了。”我说。她没答话,只是笑了笑,手仍握着伞柄,
没松。走到巷口那棵老梧桐树下,风突然大了起来,雨斜着扫进来。我伸手扶住伞沿,
掌心碰到她的手指。她没缩,也没动,只轻轻说了句:“别淋湿图纸。”“你先顾好自己。
”我把伞往她那边推了点。她摇头,“你耳朵红了。”我没吭声。小时候一紧张就耳尖发热,
我妈总说像煮熟的虾尾。现在还是改不了。我们继续往前走,脚步慢了些。
雨水顺着伞骨往下淌,滴在路边积水里,一圈圈散开。她走路很轻,几乎听不见脚步声,
但每一步都踩在我前面半步的位置,像是怕我跟不上。到了楼下,
她从帆布包里取出一个保温桶,递给我:“汤热着,我妈说昨天没喝成,今天补上。
”我接过,指尖碰到了她的手背。温的,带着一点汗意。我没躲,她也没收太快。“谢谢。
”我说。“你谢什么。”她笑了一下,“是你先送饼干的。”我低头看保温桶,
不锈钢外壳有点凉,但能感觉到里面传来的温度。我想说点别的,比如“下次不用特意来”,
或者“雨太大了,可以改天”,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她看着我,眼神安静,
像傍晚店里那盏不亮不灭的壁灯。“早点休息。”她说完,转身要走。“等等。”我叫住她。
她回头。“伞……”我顿了顿,“明天还你?”“不用急。”她抬手把碎发别到耳后,
“反正还会下雨。”我站在原地,看她走进对面楼道。灯光从头顶洒下来,
照出她背影的轮廓,纤细,走得稳。直到她拐进楼梯间,我才上楼。钥匙**锁孔时,
听见楼上住户关窗的声音。屋里黑着,我没开大灯,只拧亮书桌旁的台灯。放下公文包,
先把保温桶放进厨房,打开盖子看了看,汤面上浮着几粒油星,山药块沉在底下。我洗了碗,
擦干手,坐回桌前。图纸摊开着,是我下午画到一半的商业体立面。线条整齐,标注清晰。
我拿起笔,准备接着画,可视线落在右下角——那里原本有个小标记,是上次画错线的地方,
后来被我用橡皮擦掉,重新标了尺寸。现在那个位置,多了几道铅笔印。不是我画的。
我凑近看,是一朵很小的马蹄莲,茎秆挺直,花瓣收拢,像含苞待放。
下面还有一行极细的字:“这次换我请你。”字迹清秀,和书页上的留言一样。
我盯着看了很久,然后合上图纸,把那张纸夹进笔记本里。起身去厨房倒了杯热水,
回来时顺手把保温桶盖好,放进冰箱。第二天中午,老张端着饭盒晃到我工位前,
把一盒饼干搁在我桌上。“喏,花店姑娘送的,说是‘谢谢你的饼干’。”我抬头看他。
他咬了口饭,含糊地说:“人家小姑娘亲自送来的,站门口不敢进来,让我转交。
”我没说话,打开盒子。包装纸上印着青蔓花房的logo,一朵淡绿色的绣球花。
里面是几块手工饼干,形状不规则,边缘略焦,散发出淡淡的黄油香。底部压着一张小卡片。
我拿出来,正面写着:“这次换我请你。”背面画了个简笔小人,歪着头,
头顶撑着一把浅蓝伞,伞下还多了一个小小的身影。我捏着卡片,指腹摩挲过那行字。
阳光从窗户照进来,落在桌角,刚好盖住图纸上那个被反复修改过的节点。下午改图时,
主任路过,看了眼我的屏幕:“今天不错,没出错。”我点点头,没抬头。
嘴角却一直没压下去。傍晚前,雨又落了下来。我收拾东西准备走,
顺手把那张卡片塞进胸前口袋。布料贴着皮肤,能感觉到纸的厚度。走到公司楼下,
我下意识看向便利店门口。那里没人。我撑开伞,走进雨里。走到巷口梧桐树下,风一吹,
伞面晃了晃。我伸手扶了扶,忽然觉得左边肩膀有点冷。这才发现,伞又往我这边偏了。
4那天之后,伞就一直收在公文包侧袋里。我每天上下班都带着,
可再没见她出现在便利店门口的遮阳棚下。第三天早上,我特意提早十分钟出门。
花店卷帘门开着,沈知意却不在。只有她母亲在整理货架,低头摆着几束洋桔梗。
我站在门口犹豫了一下,终究没进去,只把伞拿出来放在花架旁的木凳上,
压了张纸条:还你。下午回设计院,老张端着咖啡晃到我桌前,一**坐下:“听说你要走?
”我抬头:“什么走?”“上海啊。”他拧开杯盖喝了一口,
“外派名单贴办公室门口两天了,你没看见?”我愣住。那张通知我确实扫过一眼,
名字密密麻麻列了一排,我的在中间偏下。当时只当是常规轮调,没往心里去。
“你知道这事?”我问他。“谁不知道?”老张眉毛一扬,“花店姑娘都问了我妈好几次,
是不是真要搬。”我心里一紧:“她问的?”“可不是。”他咂咂嘴,“昨天她来送饼干,
手都在抖。我说你小子要是敢走,我就砸了你工位。”我没接话,
手指无意识摩挲着胸前口袋。那张写着“这次换我请你”的卡片还在,纸角已经有些毛边。
晚上加班,我把图纸摊开,线条画得比平时慢。脑子里全是她撑伞时偏过来的动作,
还有保温桶递到我手里时指尖的温度。如果她以为我要走,那几天的回避,就成了告别。
第二天一早,我直接去了主任办公室。门虚掩着,他正低头看文件。我敲了两下,走进去。
“有事?”他抬头。我从包里拿出一张打印好的申请单:“我想申请取消外派资格。
”他放下笔,盯着我看了一会儿:“你确定?上海那边项目重要,去了能涨经验。
”“我知道。”我说,“但我这边有放不下的事。”他没说话,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