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场大雪,在寂静的深夜悄然降临。鹅毛般的雪片无声地飘落,
覆盖了将军府朱红的屋檐、凋零的枯枝、冰冷的石径,
将整个世界装点成一片苍茫无垠的素白。天地间只剩下簌簌的落雪声,单调而寂寥,
仿佛在为谁唱着无声的挽歌。栖梧院内,死寂得如同坟墓。炭盆里的银丝炭早已燃尽,
只余下一盆冰冷的灰白。寒气从门窗的缝隙里丝丝缕缕地钻进来,
在空气中凝成肉眼可见的白雾。厚重的锦被盖在身上,却如同盖着一层薄冰,
怎么也捂不出一丝暖意。我躺在冰冷的床榻上,意识在无边的黑暗和刺骨的寒冷中沉沉浮浮。
每一次呼吸都变得异常艰难,胸口像是压着千钧巨石,
每一次微弱的吸气都牵扯着肺腑深处撕裂般的剧痛。浓重的血腥味在喉间翻涌,
身体里残存的热量正随着每一次艰难的喘息,一丝丝、一缕缕地被这无情的严寒抽走。
眼前似乎有无数破碎的光影在晃动。十岁那年校场上,少年舞动的枪尖划破阳光,
溅起金色的尘埃;土屋破败的窗棂外,风雪呼啸,
篝火映照着他苍白而痛苦的睡颜;新婚夜满室刺目的红烛,
和他转身离去时冰冷的背影;还有……还有那支温润的羊脂白玉凤簪,
簪在另一个女人发髻上,
折射着刺眼的光……“冷……好冷……”无意识的呓语从干裂的唇间溢出,微弱得如同叹息。
“郡主……郡主……”云雀带着哭腔的声音仿佛从遥远的天边传来,
一双冰凉的手紧紧握着我的手,徒劳地想要传递一点温暖,
“奴婢再去添炭……再去求将军请御医……”她的声音充满了绝望。请御医?求将军?
我费力地牵动了一下嘴角,想扯出一个笑容,却连这微小的动作都耗尽了我最后的气力。
没用的……他此刻,想必正守着那个“柔弱受惊”的柳如烟,在听雨阁温暖的熏笼旁,
为她描眉点唇,或是欣赏她发间那支刺眼的玉凤吧?意识如同风中残烛,明灭不定。恍惚间,
似乎听到院外传来一阵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带着一种不同寻常的惊惶和……熟悉?脚步声在紧闭的房门外戛然而止。接着,
是压抑的、急促的喘息声,还有……一种沉闷的、仿佛什么东西重重撞击在门板上的声音?
是……他吗?这个念头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只激起了一圈微弱的涟漪,便迅速沉没。
心湖早已冰封万里,再难起波澜。是与不是,于此刻的我,又有何分别?
眼皮沉重得如同灌了铅,意识如同断线的风筝,向着无底的黑暗深渊急速坠落。
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消散的刹那,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嘶吼,如同受伤濒死的野兽发出的悲鸣,
骤然穿透厚重的门板,狠狠撞进我的耳膜!“云昭——!!!
那声音……充满了绝望、惊骇、和一种撕心裂肺的、仿佛天塌地陷般的恐惧……是……萧烬?
是他吗?他也会……为我发出这样的声音?一丝极淡、极微弱的疑惑,
如同投入冰湖的最后一点星火,瞬间被无边的黑暗和冰冷吞没。
无边无际的黑暗温柔地包裹上来。
真冷啊……可为什么……好像……又没那么冷了……身体变得很轻,很轻,
仿佛挣脱了所有沉重的枷锁,飘了起来。眼前不再是令人窒息的黑暗,
而是铺天盖地的、温柔的、纯净的白。
像极了窗外……那场无声的大雪…………沉重的雕花木门被一股狂暴到极致的力量轰然撞开!
碎裂的木屑四散飞溅!萧烬如同地狱里冲出的修罗,裹挟着一身室外的风雪寒气,
踉跄着冲了进来。他目眦欲裂,
猩红的双眼死死地盯在床榻上那个单薄得几乎看不见起伏的身影上。“云昭!”他嘶吼着,
声音破碎不堪,带着一种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灭顶的恐惧。几步冲到榻前,
高大的身影因极致的惊惶而微微佝偻,颤抖的手带着一股蛮力,猛地掀开了那床厚重的锦被!
榻上的人,安静得如同沉睡。脸色是毫无生气的、透明的白,像最上等的薄胎瓷,
仿佛轻轻一碰就会碎裂。长长的睫毛如同疲惫的蝶翼,在眼睑下投下两弯安静的阴影。
唇色淡得几乎与肤色融为一体,唇角却残留着一抹已经干涸凝固的、刺目惊心的暗红血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