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确捏着那个暗红色的小本子,懒洋洋靠在我家入户门框上时,我正顶着鸡窝头,
趿拉着人字拖,手里拎着一袋刚下楼扔完还沾着点可疑湿气的垃圾。清晨八点,
对于一个熬夜画稿的自由职业者来说,等于半夜三点。我眯着惺忪的睡眼,
花了足足十秒钟才确认,门口这个衣衫笔挺、人模狗样,嘴角还噙着抹要笑不笑弧度的男人,
不是我因为没睡醒而产生的幻觉。「早啊,林溪。」他开口,嗓音带着点刚睡醒似的沙哑,
磁得人耳膜发痒。我下意识紧了紧手里的垃圾袋,塑料发出细微的咯吱声。「……沈确?
你找我哥?他不在。」我侧身想让出通道,示意他该去对门。沈确跟我哥林峥,
从穿开裆裤时就认识,也从那时候斗到现在,
是那种对方结婚都恨不得在红包里塞炸弹的「深厚」交情。他却没动,
视线在我手里那袋垃圾上绕了一圈,又落回我脸上,眉梢微挑。「不找他。找你。」「我?」
我彻底醒了神,脑子里警铃大作。黄鼠狼给鸡拜年,沈确找我,准没好事。
上次他这么冲我笑,是忽悠我把我哥珍藏的手办偷梁换柱,害我被林峥追杀了整整三个月。
「嗯。」他手腕一翻,那个暗红色的本子在他修长的指间显得格外醒目,
「身份证户口本都带齐了。走吧,去民政局。」「……啊?」
我怀疑我听力可能也跟着睡眠一起出走了。他像是终于被我的傻样逗乐,低笑一声,
站直了身体,居高临下地看着我,一字一句,清晰无比:「我说,林溪,我们结婚去。」
风从楼道敞开的窗户吹进来,拂动他额前的碎发。
我看着他眼底那点漫不经心却又不像开玩笑的光芒,脑子一抽,脱口而出:「沈确,
你受什么**了?被我哥打击得精神失常了?需不需要我帮你拨打120?」他啧了一声,
抬手,用那个硬壳户口本轻轻敲了下我的额头,动作亲昵得自然无比。「咒谁呢?
就想气气你哥,看他跳脚肯定很有意思。」他顿了顿,补充道,「假装情侣多没劲,
要来就来真的。怎么样,敢不敢?」我捂着被敲的额头,
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一点纸张的硬挺触感。心脏在胸腔里怦怦直跳,血液冲上头顶。假装?
气我哥?这理由从他嘴里说出来,配上他那张招蜂引蝶的脸,怎么听怎么像天方夜谭。
可我和他?结婚?脑海里瞬间闪过林峥得知此事后可能出现的暴走画面,电闪雷鸣,
山崩地裂……好像,是挺有意思的?我眨了眨眼,压下那点荒谬绝伦的心动,
学着他那副调调,歪头反问:「假装多没意思啊,沈总。」我上前一步,
几乎要碰到他的西装外套,仰起脸,能清晰看到他衬衫领口锁骨的线条。「敢来真的吗?」
他眼底那点散漫的笑意凝滞了一瞬,随即,更深的笑意漫了上来,像投入石子的湖面,
漾开层层涟漪。他低头,凑近,温热的呼吸几乎拂过我的睫毛。「求之不得。」
……从民政局出来,坐到沈确那辆黑色宾利的副驾驶上,
我拿着手里那两个红得灼眼的小本子,依然有种强烈的不真实感。钢印压下去的那一刻,
我和身边这个男人,在法律上,就成了夫妻。世界上最亲密的关系。而我,
甚至没来得及回家换掉这身印着滑稽皮卡丘的睡衣外套,只匆匆在里面套了件白衬衫,
头发也是随手抓了两下。照片上,我眼睛还有点肿,表情懵懂,旁边的沈确却笑得春风得意,
活像捡了几百个亿。「后悔了?」沈确发动车子,侧脸看我,语气听不出情绪。
我把结婚证像烫手山芋一样塞进随身背着的帆布包里,强作镇定:「开弓没有回头箭。
倒是你,想好怎么承受我哥的怒火了吗?」他轻笑,打着方向盘驶入车流:「放心,
天塌下来,有老公顶着。」「老公」两个字被他念得又轻又自然,我耳根一热,
别开脸看向窗外。「……少来这套。」车子没有开回我家,也没有去他家,
而是径直驶向了本市最顶级的购物中心。沈确拉着我,从一楼到顶楼,横扫各大奢侈品专柜。
衣服、鞋子、包包、珠宝……他刷卡的速度比我逛超市买零食还快。我像个被摆弄的洋娃娃,
试穿着一件又一件我平时绝不会碰的昂贵衣物。沈确就坐在VIP室的沙发上,
长腿交叠,手里端着销售经理亲自奉上的咖啡,目光挑剔地在我身上逡巡,然后点头或摇头。
「沈确,够了……」趁销售去取货的间隙,我扯着身上那条价格抵我半年稿费的连衣裙,
小声**,「这演得也太浮夸了。」「演戏?」他放下咖啡杯,起身走到我面前,
伸手替我理了理裙子的领口,指尖不经意擦过我锁骨处的皮肤,带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他低头,在我耳边用只有我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林溪,记住,从现在开始,
你不是在演戏。你是我沈确,明媒正娶、法律承认的太太。」他的气息拂过耳廓,
声音低沉而笃定。我抬眸,撞进他近在咫尺的眼瞳里,那里面的光芒深邃,
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占有欲。我的心跳,又失控了。傍晚,
当我穿着沈确亲手挑选的某高定品牌当季新款连衣裙,踩着精致的高跟鞋,
被他半搂着腰带进本市最难订的米其林三星餐厅时,
看到了早已等在位子上、脸色铁青得能滴出墨水的我哥林峥。很好,终极审判现场到了。
沈确体贴地为我拉开椅子,扶我坐下,动作绅士无比。然后他才在我哥几乎要杀人的目光中,
慢条斯理地在我旁边的位置坐下,手臂还极其自然地搭在了我的椅背上,
形成一个充满保护欲和占有欲的姿态。「林总,好久不见。」沈确微笑着,率先打招呼。
林峥没理他,刀子似的目光直直射向我,从牙缝里挤出声音:「林、溪!
你最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我捏着冰凉的金属餐叉,手心有点冒汗。从小到大,
我哥虽然宠我,但严肃起来我还是有点怵他。尤其是在我「伙同」他的死对头,
干了这么一票大的之后。我张了张嘴,
刚想把我跟沈确在路上对好的「一见钟情、干柴烈火、非君不嫁」的狗血剧本背出来,
旁边的沈确却抢先开了口。他语气轻松,带着点显而易见的炫耀:「没什么好解释的,林峥。
就是你看到的这样,我和小溪,」他顿了顿,侧过头,目光落在我脸上,
那眼神温柔得几乎能溺死人,「我们结婚了。」说着,他搭在椅背上的手滑下来,
轻轻握住了我放在桌下的手。他的手掌宽大,温热,完全包裹住我微凉的指尖,
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人心的力量。林峥的视线死死盯在我们交握的手上,胸口剧烈起伏,
看样子离当场心梗只差一步。「结、婚?」他几乎是咆哮出声,引得周围的客人都侧目看来,
「沈确**敢碰我妹妹?!你用了什么手段骗她的?!啊?!」「哥!」我忍不住出声,
「我是自愿的!」「你闭嘴!」林峥吼我,又猛地转向沈确,眼神凶狠,「我告诉你,立刻!
马上!去给我离婚!否则我……」「否则怎样?」沈确挑眉,丝毫不惧,
反而捏了捏我的手指,语气甚至带着点遗憾,「可惜,法律已经承认了我们的关系。
你现在不仅是我的大舅哥,还是我们爱情的见证人。对了,」他像是忽然想起什么,
从西装内袋里掏出那两本簇新的结婚证,轻描淡写地推到林峥面前,「看看?照片拍得不错,
小溪很上镜。」我看着林峥拿起结婚证,手指都在抖,仿佛拿的是什么引爆装置。他翻开,
盯着那张照片,脸色从铁青涨成通红,又由红转向煞白,精彩纷呈。完了。我心底哀嚎一声。
这梁子,结大发了。那顿饭最终不欢而散。林峥摔了杯子,撂下一大串「沈确你给我等着」
「林溪你翅膀硬了」之类的狠话,怒气冲天地走了。我食不知味地戳着盘子里的食物,
感觉胃里像塞了一团棉花。「吓到了?」沈确替我倒了半杯红酒,声音温和。我摇摇头,
又点点头。「我哥他……好像真的气疯了。」「气一气就习惯了。」沈确不以为意,
切了块嫩滑的和牛递到我嘴边,「尝尝这个,味道不错。」他动作自然得像做过千百遍。
我看着他递到唇边的食物,犹豫了一下,还是张口吃了。牛肉确实鲜嫩多汁,
可我心里乱糟糟的,尝不出太多滋味。吃完饭,沈确开车带我回了他的公寓。顶层复式,
视野开阔,装修是极简的性冷淡风,黑白灰的主色调,整洁得几乎没有生活气息,
像个高级样板间。他把我领到主卧门口:「以后你住这间。我睡隔壁客房。」我愣了一下。
分房睡?似乎看出我的疑惑,他扯了扯嘴角,
露出一个介于戏谑和正经之间的表情:「法律上是夫妻,但感情可以慢慢培养。
我还不至于那么急色。」我脸上有点发烫,嘴上却不服输:「谁说我要跟你培养感情了?」
他俯身,靠近,手臂撑在我耳边的门框上,形成一个暧昧的禁锢。「沈太太,」他嗓音压低,
带着蛊惑,「我们现在是合法培养感情。」他的气息笼罩下来,
带着淡淡的雪松香水和一点点酒意。我的呼吸一滞,心跳如擂鼓。
就在我以为他要做点什么的时候,他却直起身,揉了揉我的头发,「去洗澡吧,
柜子里有新的睡衣和洗漱用品。晚安。」说完,他竟真的转身,毫不留恋地走向了隔壁客房。
我站在原地,看着他挺拔的背影消失在门后,心里说不出是松了口气,
还是……有点莫名的失落。呸!林溪你清醒一点!我在心里狠狠唾弃自己。你们是协议结婚!
是为了气林峥!假的!都是假的!接下来的日子,仿佛按下了一个光怪陆离的快进键。
我搬进了沈确的公寓,开始了和他「同居」的生活。他说到做到,真的睡在客房,泾渭分明。
我们像两个被迫合租的陌生人,保持着礼貌而疏离的距离。白天,他忙他的公司,
我画我的稿子,互不干扰。晚上,偶尔会在一起吃饭,有时是他叫阿姨来做,有时是出去吃。
饭桌上话题不多,多半围绕着如何「演」好夫妻给外界看,
尤其是如何应对我哥持续不断的怒火和侦查。林峥果然没有放弃,
电话轰炸、微信长语音、甚至直接上门堵人,各种手段层出不穷。
我和沈确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应付,在他面前扮演一对「情投意合、坚不可摧」的爱侣。
挽着手臂,相视而笑,甚至在某些必要时刻,比如林峥突然袭击检查时,需要迅速地拥抱,
或者……假装接吻。第一次在他哥面前「被接吻」,是在我们「结婚」半个月后。
林峥突然在晚上九点多跑来公寓,美其名曰「给我妹送点吃的」。
当时我和沈确正各自占据沙发一端,我看我的动漫,他处理他的邮件,
中间隔着的距离能再塞下两个人。门铃一响,沈确反应极快,他一把将我捞过去,
扯过旁边的毛毯盖在我们身上,弄乱了我的头发,也解开了他自己衬衫最上面的两颗纽扣。
然后,在林峥输入密码进门的瞬间,他低头,温热的唇瓣精准地压在了我的……唇角。很近,
近到我能数清他低垂的眼睫,能感受到他呼吸的温热,但毕竟,没有真正碰到。
可在林峥那个角度,那就是一个**辣的、正在进行时的深吻。我听到我哥倒吸冷气的声音,
然后是塑料袋落地的闷响,接着是震天响的摔门声。等确认林峥真的走了,沈确才抬起头,
神色自若地替我拉好滑下肩膀的毯子,仿佛刚才那个暧昧到极点的小动作只是我的幻觉。
「演技不错。」他评价道,声音有点哑。我捂着还在狂跳的心口,感觉脸颊烫得能煎鸡蛋。
「你……你也不差。」这样的「紧急情况」发生了不止一次。每一次贴近,
每一次他身上清冽的气息包围过来,每一次他带着演戏成分的温柔低语落在耳边,
都像在我心湖里投下一颗石子。明知道是假的,那涟漪却不受控制地一圈圈扩散开来。
我变得越来越不对劲。我会在他晚归时,下意识竖起耳朵听门口的动静。
我会在看到他穿着我无意中称赞过好看的衬衫时,暗自窃喜。我会在「扮演」恩爱时,
贪恋他掌心那份短暂的温度。完蛋了。林溪。我对自己说。你好像,对你哥的死对头,
你的协议丈夫,动了不该动的心思。而沈确,他始终保持着那份游刃有余。体贴时无微不至,
送我上下班(虽然我大部分时间在家工作),记得我不吃香菜,
在我熬夜画稿时默默给我热一杯牛奶。可界限也划得清清楚楚,从不越雷池半步,
那双好看的眼睛里,总是带着点我看不透的、冷静疏离的东西。这让我更加心烦意乱。
转折发生在一个周末的下午。我急需一份之前项目的参考合同,
记得上次好像用沈确的书房电脑传输过文件,而他正好出差了。给他打电话没接,估计在忙,
我便自己进了他的书房。他的书房和他的人一样,整洁、利落、一丝不苟。我找到合同,
正准备关电脑离开,视线却不经意扫过他桌面一个打开的木质相框。里面不是照片,
而是一张……糖纸?一张很普通的,甚至因为年代久远而有些褪色、边角磨损的彩色糖纸。
被小心翼翼压平,珍重地放在这个昂贵的相框里。这太违和了。沈确这种人,
怎么会珍藏一张破糖纸?鬼使神差地,我伸手拿起了那个相框。
糖纸是那种老式水果硬糖的包装,透明的玻璃纸,印着粗糙的橘子图案。我凑近了些,
试图看得更仔细。忽然,一个模糊的、几乎被遗忘的画面闪过脑海。很多年前,
墙的角落里……一个蹲在地上、肩膀耸动的小男孩……穿着脏兮兮的小学校服……我走过去,
看到他脸上未干的泪痕。他好像是因为打碎了要给妈妈生日礼物的玻璃花瓶,吓得不敢回家。
那时的我,口袋里刚好有一颗橘子味硬糖。是邻居奶奶给的。我犹豫了一下,
还是把那颗糖掏出来,塞进他手里。「别哭啦,」我记得我当时是这么说的,
学着大人的样子,「吃了糖就不难过了。我妈妈说,男孩子要勇敢一点!」
小男孩抬起泪眼朦胧的脸,愣愣地看着我,又看看手里的糖。……那个小男孩的脸,依稀间,
好像……好像能和沈确的眉眼重叠起来?我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念头惊得手一抖,
相框差点脱手。心脏猛地漏跳了一拍,然后疯狂地加速跳动,撞得胸口生疼。不可能……吧?
这只是我的臆测,一张相似的糖纸而已。都过去十几年了,那个小男孩是不是沈确,
那颗糖……怎么可能?可是,如果不是,
他为什么要如此珍重地保存这样一张毫无价值的糖纸?「气死你哥」的求婚理由,
突然变得像沙滩上的城堡,脆弱得不堪一击。我站在原地,手里紧紧攥着那个相框,
指尖冰凉,脑子里一片混乱。许多被忽略的细节却争先恐后地涌了上来。他提起「假装情侣」
时,眼底深处那一闪而过的、不易察觉的紧张。他那么轻易就答应了我「来真的」的挑衅。
他钱包里好像总是放着几颗橘子味的硬糖。他看着我时,偶尔会流露出那种,
让我觉得莫名其妙、却又心跳加速的专注眼神……原来。原来是这样。
我慢慢地把相框按原样放好,手指拂过玻璃表面,仿佛还能感受到那张糖纸粗糙的质感。
沈确,你这个……骗子。大骗子。我退出书房,轻轻带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