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辰最终还是没在业主群里回复。

他习惯于保持沉默，尤其是在这种无关紧要的、由林星引发的乌龙事件上。

他收拾好碗筷，将那个洗得干干净净的白瓷碗放在了自家门口的鞋柜上，算是完成了“交接”任务。

夜晚重新归于宁静。对门哼歌的声音也消失了，大概是画完画休息了。

江辰泡了个澡，试图将一天工作的疲惫和那碗红烧肉带来的“意志不坚定”感一同洗去。

然而，命运似乎打定了主意不让这个晚上平静度过。

就在他擦着头发从浴室出来时，眼前猛地一黑！

不是头晕，是整个房间，乃至窗外的楼道，瞬间陷入了一片纯粹的黑暗。所有电器运作的细微嗡鸣声戛然而止，只剩下他自己有些突兀的呼吸声。

真停电了？

江辰站在原地，花了三秒钟适应黑暗。月光透过落地窗，勉强勾勒出家具的轮廓。他摸到手机，打开手电筒，光柱在黑暗中划出一道轨迹。

几乎是同时，对门传来了林星一声中气十足的“我靠！”，紧接着是似乎撞到什么东西的闷响和吃痛的抽气声。

江辰：“……”

他无意关心邻居的安危，但……刚才那声撞得似乎不轻。

他秉持着良好市民的基本素养，走到门边，透过猫眼向外看去。只见对面902的门缝底下透出手电筒晃动的光晕，还夹杂着林星小声的、委屈巴巴的嘀咕：“……疼死了……这破电停得真是时候……”

就在这时，江辰家的门铃，突兀地在寂静的黑暗中响了起来。

“叮咚——”

声音格外清晰，甚至带着点惊悚的效果。

江辰眉心跳了跳，预感成真。他面无表情地打开了门。

门外，林星举着手机，手电筒的光从他下巴往上照，把他那张俊脸照得有点……滑稽。他揉着额头，那里明显红了一小块，配上他那副可怜兮兮的表情，看起来又惨又好笑。

“江、江辰……”林星见到他，像是见到了救星，虽然这个“救星”脸色冷得能冻僵空气，“你家有蜡烛或者充电台灯吗？借我应应急？我这刚搬进来，啥都没准备……”

他说话时，眼神不自觉地往江辰身后瞟，看到屋内同样一片漆黑，似乎松了口气——看来不是他家线路问题，是小区真停了。

江辰看着他额头那块红痕，以及那双在手机背光下显得格外清澈、带着点恳求的眼睛，那句“没有，不方便”在嘴边转了一圈，竟然没能立刻说出口。

他想起了那个空空的红烧肉碗。

人情债。脑海里闪过这三个字。

“……等着。”他吐出两个字，转身回屋。

他记得储物间的角落里，好像有物业之前附赠的应急物品。他借着手机的光，翻找了一会儿，果然找出了一包落满灰尘的蜡烛，以及一个许久未用的充电式应急灯。

他拿着东西回到门口，递给林星。

“哇！太好了！谢谢你江辰！你真是我的救命恩人！”林星接过应急灯和蜡烛，脸上的笑容瞬间绽放，比手机手电筒还亮，“我就知道找你准没错！”

江辰对他夸张的感谢不予置评，只是淡淡提醒：“注意用火安全。”

“明白明白！”林星连连点头，摆弄着手里的应急灯，按下了开关。

柔和的暖白光瞬间亮起，驱散了他身边一小片的黑暗。光芒也映亮了两人之间的楼道。

“那个……”林星却没有立刻离开，他摸了摸鼻子，眼神有些游移，似乎在斟酌措辞，“江辰，要不……你过来我这边坐会儿？我这刚买的零食饮料啥的都有，总比你一个人在家干坐着强吧？”

他晃了晃手里的应急灯，发出诚挚的邀请：“你看，灯我都借到了，分你一半光明！”

分你一半光明。

这话从一个刚撞了额头、头发还翘着一撮的人嘴里说出来，带着一种莫名的傻气和……真诚。

江辰看着他被暖光笼罩的、带着期待笑容的脸，第一次没有立刻产生“拒绝”和“麻烦”的念头。

黑暗似乎模糊了某些界限，也放大了某些细微的感受。

他沉默了几秒，就在林星以为他又要吐出那句冰冷的“不用”时，却听到他低沉的声音响起：

“……十分钟。”

林星愣了一下，随即大喜过望：“没问题！十分钟就十分钟！快进来！”

江辰迈步，第一次踏入了对门902这个他定义为“混乱之源”的领域。

屋内果然如他所料，堆放着许多还未完全拆封的箱子，但靠近沙发的一片区域被整理了出来，画架支在一旁，沙发上随意丢着几条柔软的毯子，茶几上散落着零食和画册。虽然凌乱，却充满了生活气息，和自家那种一丝不苟的样板间风格截然不同。

应急灯放在茶几中央，像一小簇温暖的篝火。

两人隔着“篝火”，在沙发上坐下。一时无话，只有窗外隐约传来的其他住户的抱怨声。

林星殷勤地拆开一包薯片递过来：“尝尝这个口味，超好吃！”

江辰看了一眼，没动。

“呃，你不吃零食啊？”林星也不尴尬，自己咔嚓咔嚓吃起来，又拉开一罐可乐，咕咚喝了一大口。

寂静再次蔓延，但奇异地，并不算太尴尬。

江辰的视线落在旁边的画架上，上面夹着一幅未完成的画稿，线条流畅，色彩大胆，画的是一个在星空下奔跑的少年，充满了动感和生命力。

和他这个人一样，活力四射，甚至有些……灼眼。

“你画的？”江辰难得主动开口询问。

“啊？对！”林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立刻来了精神，“随便画画，还没完工。怎么样？”

江辰的评价在嘴边转了一圈，最后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但这声“嗯”在林星听来，已经是极大的鼓励。他立刻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起他的创作灵感，从星空讲到梦境，从颜料的选择讲到构图的巧思……

江辰大多时间只是安静地听着，没有打断。

他发现，当林星谈论起他热爱的事物时，整个人像是在发光。那种纯粹的热情，是他这种习惯于理性思考和数据衡量的人，很少接触到的。

十分钟早就过了。

直到小区供电恢复，“啪”的一声，头顶的吊灯骤然亮起，刺得两人都眯了下眼睛。

光明驱散了黑暗，也瞬间将两人拉回了“普通邻居”的现实。

江辰几乎是立刻站起身。

“电来了，我回去了。”

“哦，好。”林星也跟着站起来，脸上还带着意犹未尽，“今天谢谢你的灯和蜡烛啊！还有……谢谢你过来陪我聊天。”

江辰点了点头，没再多说，转身走向门口。

回到自己冰冷、整洁、安静得过分的大平层，江辰站在玄关，一时有些不适。

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对面传来的、薯片和可乐的微弱气味，以及……那种名为“热闹”的氛围。

他走到窗前，看着楼下逐渐恢复光明的万家灯火。

脑海里浮现的，却是刚才在应急灯暖光下，林星一边啃薯片，一边眉飞色舞讲话的场景。

麻烦精。

他在心里再次确认。

但……好像，也没那么讨厌。

至少，在停电的十分钟里，那簇借来的“光”，确实……不算太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