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谢宁,谢家香料铺里最没用的学徒。所有人都说我嗅觉失灵,是个天生的废柴,
是篆香世家的耻辱。大伯一家盘算着把我嫁给一个傻子,
好名正言顺地吞掉我爹娘留下的唯一遗物——那块能制出绝世奇香的“沉水”木。
他们不知道,我不是闻不到。我是闻得太清楚了。清楚到能闻见他们心里散发出的,
那种贪婪又腐臭的味道。所以,在他们最志得意满的家族大会上,我取出了那块“沉水”木。
用它,为大伯一家,精心调制了一味“大礼”。1我那个好大伯,谢鸿,
把一份婚书拍在我面前的柜台上。声音不小,震得旁边的香料粉末都飞起来一点。“宁丫头,
看看,城南张员外家的公子,配你这个嗅觉失灵的,绰绰有余了。”他捻着胡子,
一脸“我这都是为了你好”的油腻表情。我没看那份婚书。我只是微微皱了下鼻子。空气中,
他身上那股劣质“凝神香”的味道,混着他心里那点算计的酸腐气,正拼命往我鼻子里钻。
这味道,比馊了三天的泔水还冲。我拿起手边的抹布,擦了擦被他拍过的柜台。“大伯,
铺子里忙,这事儿晚点再说。”我的声音很平,听不出什么情绪。在谢家,
我就是这么个人设。一个嗅觉失灵,爹娘早死,只能在自家香料铺里打杂的废物。
一个沉默寡言,有点木讷的受气包。“忙?你一个废人,能忙什么?”我那好堂哥谢璋,
从里屋晃了出来。他穿着一身簇新的绸缎衣裳,手里拿着把折扇,学着城里那些公子的做派。
可惜,人长得尖嘴猴腮,配上这身行头,活脱脱一只偷穿人衣服的猴。他走到我面前,
用扇子尖戳了戳我的肩膀。“谢宁,我爹跟你说话呢?别给脸不要脸。张公子肯要你,
那是你八辈子修来的福气。你还想怎么样?”他说话时,口水都快喷到我脸上了。
一股子刚吃完甜腻点心的味道,混着年轻人那种焦躁、嫉妒的火气。我往后退了一步,
避开那股味儿。“堂哥,铺子里的规矩,待客的地方,不能用扇子指人。”“嘿,
你个废物还跟我讲起规矩了?”谢璋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声音一下就尖了。“你别忘了,
这家铺子现在是我爹当家!我爹让你嫁,你就得嫁!”他伸手就要来抓我的领子。我没躲。
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就在他的手快要碰到我的时候,铺子门口的风铃响了。
一个穿着粗布短打的男人走了进来。他身形不高,皮肤黝黑,看着就是个干粗活的。一进门,
他就冲我这儿喊:“店家,买香。最便宜的‘安息香’,来一钱。”这人我认识。他叫阿四,
最近半个月天天来。每次都只买最便宜的香,但要求却很怪。谢璋的手停在半空中。
他回头看了一眼阿四,眼神里全是嫌弃。“买一钱?打发叫花子呢?滚滚滚,
今天不做你生意。”谢鸿也皱起了眉头,显然对自己儿子打断他“教训”我的行为很不满,
但对这种穷酸客人的鄙夷,父子俩倒是一模一样。阿四没理他们,眼睛直直地看着我。
“店家,你们开门做生意,没有把客人往外赶的道理吧?”我点点头,绕开谢璋,
走到香料柜前。“客人要什么?”“‘安息香’,一钱。”我从柜子里取出一个小陶罐,
用竹夹夹出一小撮灰褐色的粉末,放在一张干净的麻纸上。手很稳。“堂哥,称。
”我把麻纸递向谢璋。铺子里的活儿,我是打杂,他是管账兼管称。谢璋一脸不爽,
但当着外人的面,还是接了过去。他把香料往小秤盘里一倒,瞥了一眼,
就不耐烦地报数:“一钱零三厘,算你一钱。五个铜板,赶紧给钱走人。”他说着,
就要把香料包起来。阿四却突然开口。“等等。”他走到柜台前,伸出手指,
在那些香料粉末里捻了一下。然后,他把手指凑到鼻子前,闻了闻。“店家,
你这‘安息香’不对。”谢璋的脸瞬间就涨红了。“你说什么?我们谢家是百年香料铺,
你敢说我们的香不对?”“我说,这香不对。”阿四看着我,语气笃定。“这‘安息香’里,
混了至少三成的‘浮尘草’粉末。‘安息香’安神,‘浮尘草’却能让人心烦意乱。
两种混在一起,点燃了,闻久了能让人做噩梦。”铺子里一下就安静了。
谢鸿的脸色变得很难看。谢璋则像被掐住了脖子的公鸡,张着嘴说不出话。因为阿四说的,
全对。用“浮尘草”混进“安息香”,是谢璋想出来的“省钱”法子。
反正买这种便宜货的都是些穷鬼,就算做了噩梦,谁会想到是香料的问题?这事儿,
整个谢家,只有我们三个人知道。谢鸿瞪了我一眼,
那眼神像是在说:是你这个贱丫头搞的鬼?我没理他。我只是看着阿四,心里有点好奇。
这个人,不简单。能一捻就分辨出混了料的“安息香”,这本事,
整个城里也没几个篆香师做得到。“这位客官,您也是行家?”我开口问。阿四摇了摇头。
“我不是。是我家主人鼻子灵。”他顿了顿,又说:“我家主人说了,
他想买真正的‘安息香’。如果店家这里没有,那他就去别家了。”“有。”我打断他。
我转身,从柜台最下面,摸出了另一个小陶罐。这个罐子,比刚才那个旧得多。我打开盖子,
一股清淡、沉静的香气立刻弥漫开来。跟刚才那罐混了料的刺鼻味道,完全不同。
谢璋的眼睛都直了。“你……你从哪儿拿出来的?我怎么不知道铺子里还有这种货?
”这是我爹生前亲手制的香。他死后,我就把这些都收了起来。我没回答谢璋,
只是重新取了一张麻纸,夹了一撮香料放上去。“一钱。”阿四再次上前,捻起一点粉末。
这次,他闭上眼闻了很久。再睁开眼时,他黝黑的脸上,
第一次露出了一个可以称之为“笑”的表情。“好香。”他从怀里掏出五个铜板,
放在柜台上。然后,他拿起那包香,转身就走。走到门口,他又停下,回头看了我一眼。
“店家,我家主人还说,真正的好东西,要放在识货的人手里,才不会蒙尘。”说完,
他拉开门帘,走了。铺子里,只剩下脸色铁青的谢鸿父子,和我。谢鸿死死地盯着我。
“谢宁,你老实交代,那些香,你二弟留下的东西,你还藏了多少?”他终于图穷匕见了。
什么给我找个好人家,都是屁话。他们想要的,自始至终,都是我爹娘留下的那些东西。
尤其是,那块被我藏起来的,“沉水”香木。2“没了。”我把那个旧陶罐收回柜台底下,
语气平淡。“就剩这么一点,刚刚卖了。”“你放屁!”谢璋第一个跳起来,
指着我的鼻子骂。“我二叔是多有名的篆香师,他会只留下这么点东西?你肯定是藏起来了!
快说,藏哪儿了?”谢鸿没有说话,但那双三角眼一直在我身上扫来扫去。那眼神,
不像是看自己的侄女,倒像是在审一个贼。他们不信。我早就知道他们不会信。我爹谢淮,
当年是城里最有天赋的篆香师。要不是死得早,现在的谢家,根本轮不到大房当家。
他留下的东西,每一件都价值千金。“大伯,堂哥,我爹娘的东西,早就被你们收走了。
这罐香,是我在床底下翻出来的,就这么多了。”我一边说,一边收拾着柜台。
把散落的麻纸叠好,把竹夹擦干净。我的动作不快,但很有条理。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慌。
心一慌,气味就乱了。“你还敢嘴硬!”谢鸿终于开口了,声音里压着火。“谢宁,
我再问你一遍,那块‘沉水’香木,到底在哪儿?你别逼我用家法!”沉水香木。
他们果然是为了这个来的。那是我爹的遗物,也是他一生心血的结晶。用这块香木制成的香,
据说能让人看到心中最深的执念。是真正的无价之宝。“我不知道。”我抬起头,
直视着他的眼睛。“大伯,你如果真想要,可以把我这屋子拆了,一寸一寸地找。
”我的屋子,就在铺子后面。一间又小又暗的柴房。这些年,他们明里暗里,
不知道找了多少遍了。连地砖都撬开过。但他们什么也没找到。谢鸿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显然是气得不轻。他最恨我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打我,骂我,都没用。我就像块石头,
又冷又硬。“好,好,好!”他连说了三个好字,眼里的阴狠几乎要溢出来。“你不说是吧?
那就别怪我心狠了!”他一把抓起桌上那份婚书,甩在我脸上。“张员外家已经下了聘礼,
十天后就来接人!你这几天就老老实实待在铺子里,哪儿也别想去!你要是敢跑,
我就打断你的腿!”聘礼?我心里冷笑一声。所谓的聘礼,恐怕早就进了他自己的腰包。
“我的婚事,我自己做不了主。”我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婚书,拍了拍上面的灰。
“但我爹娘,还没点头。”“你爹娘?”谢璋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们都死了十年了,
难不成还能从土里爬出来反对?”“能。”我把婚书重新放回柜台上,推到谢鸿面前。
“我爹说过,我的婚事,得用他亲手制的‘三问香’来卜。三支香,点燃后,烟要是往东飘,
就是吉。要是往西,就是凶。要是不东不西,直直向上,那就是‘天意难违’,不许嫁。
”这是我爹生前跟我开玩笑时说的话。没想到,今天倒成了我的挡箭牌。
谢鸿父子俩对视了一眼,都愣住了。他们知道我爹爱搞这些神神叨叨的东西,
但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出。“胡说八道!我怎么没听二弟说过?”谢鸿一脸不信。
“大伯没听过的事,多了去了。”我淡淡地回了一句。“我爹这‘三问香’,只传我一个人。
香,我也还留着三支。要是不信,今晚就可以当着全族人的面试一试。”我把话说死了。
我知道谢鸿这种人,最好面子,最信鬼神。尤其是在涉及到家族名声和祖宗规矩的事情上,
他不敢乱来。果然,他的脸色变了又变。“就你?一个闻不见味儿的废物,还会点香?
”谢璋在一旁嚷嚷。“会不会,晚上就知道了。”我不再理他们,转身进了里屋。关上门,
将他们的咒骂和狐疑都隔绝在外面。**在门板上,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心里一点底都没有。
所谓的“三问香”,确实有。但那香,我根本不知道怎么点,更不知道点了之后,
烟会往哪儿飘。我爹当年教我的时候,我才六岁,什么都记不住。我只是在赌。
赌谢鸿不敢公然违背我爹的“遗言”。也赌我自己的运气。我在黑暗中站了很久,
直到外面的声音彻底消失。我走到床边,从床板下的一个暗格里,
小心翼翼地捧出一个小木盒。盒子一打开,一股无法形容的异香瞬间充满了整个屋子。
那香味很复杂,像是混合了百种花香,千种草木,万种情绪。但我的鼻子,
却能清晰地分辨出其中的每一种。盒子里,静静地躺着一块巴掌大小,通体乌黑的木头。
这就是“沉水”香木。在香木旁边,还有三支用金箔纸包着的,细长的线香。
这就是“三问香”。我拿起一支,凑到鼻尖。这香里,有我爹的味道。温暖,沉静,
像冬日的太阳。我突然很想哭。爹,娘。要是你们还在,多好。就没人敢这么欺负我了。
我吸了吸鼻子,把眼泪憋了回去。哭没用。现在,能救我的,只有我自己。还有,这三支香。
我看着手里的香,心里一遍遍地盘算。晚上,当着全族人的面,我该怎么做,才能让这烟,
不往东飘?我需要一个意外。一个看起来合情合理,却又能改变风向的意外。窗外,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我知道,今晚,将是我的第一场硬仗。赢了,我能再多苟延残喘几天。
输了,就是万劫不复。3谢家的祠堂,灯火通明。长房、三房、四房的叔伯婶娘、兄弟姐妹,
几十号人,把不大的祠堂挤得满满当当。所有人的目光,都像探照灯一样,打在我身上。
有好奇,有同情,但更多的是看热闹的幸灾乐祸。我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旧衣服,
跪在堂前的蒲团上。在我面前,摆着一张黑漆供桌。桌上,放着一个铜制香炉,
旁边是我带来的那个小木盒。谢鸿站在我身边,清了清嗓子,
把“三问香”的规矩又大声说了一遍。他的声音洪亮,充满了正气,
好像他才是那个维护祖宗规矩的大功臣。“……事情就是这样。今日,
我们就当着列祖列宗的面,让二哥在天之灵,为谢宁这孩子的婚事,做个决断!”他说完,
转头看向我,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宁丫头,开始吧。”他觉得他赢定了。
一个十几岁的丫头片子,还能玩出什么花样?祠堂里四面都是墙,只有一扇正门开着。
今晚没风。按常理,香烟只会笔直向上,或者被门口进来的气流吹动,微微向里,
也就是向东飘。无论哪种结果,对我都不利。我没有说话。我从木盒里,
小心地取出那三支“三问香”。所有人的呼吸都屏住了。连谢璋都伸长了脖子,
想看看这传说中的奇香到底长什么样。我取出一支,双手举过头顶,对着我爹娘的牌位,
拜了三拜。然后,我拿起供桌上的火折子,吹亮,凑近了香头。橘红色的火苗,
舔舐着金色的香头。很快,一缕青烟,袅袅升起。一股极其清雅的香气,瞬间扩散开来。
那不是花香,也不是木香。那是一种……让人心里莫名平静下来的味道。
祠堂里原本有些嘈杂的议论声,一下子都消失了。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
死死地盯着那缕青烟。青烟很细,在空气中划出一道笔直的线,晃晃悠悠地……向上飘去。
不偏不倚。谢鸿的脸色一变。直直向上,代表“天意难违,不许嫁”。
这可不是他想要的结果。他下意识地往前走了一步,似乎想用自己的身体带起一阵风。
但我比他更快。就在他抬脚的瞬间,我突然“哎呀”一声,手一抖。那支点燃的香,
从我指尖滑落,掉进了香炉里。不,不是掉进去。是斜斜地插在了香灰的边缘,
整个香身都倾斜了。这么一来,那缕青烟,立刻改变了方向。它不再笔直向上。
而是顺着香身的角度,斜斜地……向西飘去!祠堂里,一片死寂。所有人都傻眼了。西飘,
主凶!这门亲事,大凶!“这……这是怎么回事?”三叔公结结巴巴地问。谢鸿的脸,
已经黑得能滴出墨水了。他死死地瞪着我,恨不得用眼神把我戳穿。
我却是一脸的无辜和惶恐。“我……我也不知道,手滑了。”我一边说,
一边手忙脚乱地想去把香扶正。“别动!”谢鸿厉声喝止了我。他知道,现在动,
就更说不清了。香已经**了香灰里,烟已经往西飘了。这就是“结果”。是祖宗给的结果。
当着这么多族人的面,他要是敢说不算,那他这个代家主也就当到头了。谢璋急了,
冲上来喊:“肯定是她故意的!她不想嫁,就故意把香弄倒!”“堂哥,你说这话,
可有证据?”我抬起头,眼睛里蓄满了泪水,看起来又可怜又无助。
“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孩子,当着这么多长辈的面,我能有什么坏心思?
刚刚……刚刚就是太紧张了,手心出了汗,没拿稳。”我的声音不大,还带着哭腔,
但祠一堂里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立刻就有人开始窃窃私语。“是啊,璋小子这话没道理,
宁丫头能提前知道烟会往哪儿飘?”“就是,我看这就是天意。她爹在天有灵,
不满意这门亲事。”“张员外家那儿子,我听说……脑子有点问题,还打人。二哥心疼女儿,
显灵了啊。”舆论,开始倒向我这边。谢鸿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他知道,今晚,他输了。
输得莫名其妙,输得窝囊至极。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强行挤出一个笑容。“咳,
既然……既然二哥不同意,那这门亲事,就此作罢。”他转头看向张家的媒人,拱了拱手。
“王媒婆,真是不好意思,让你白跑一趟。这……这是天意,我们谢家,不敢违背啊。
”那媒婆也是一脸晦气,嘟囔了几句,拿了谢鸿塞过去的银子,悻悻地走了。一场闹剧,
就这么收场了。族人们也都陆续散了。祠堂里,很快就只剩下我们一家人。谢鸿的伪装,
瞬间被撕了下来。他一步步走到我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我。“谢宁,你长本事了啊。
”他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学会跟我玩心眼了。”我低下头,不说话,
继续扮演那个瑟瑟发抖的小可怜。“别以为你这点小聪明能瞒得过我。今晚的事,我记下了。
我们走着瞧。”他丢下这句话,带着一脸愤恨的谢璋,拂袖而去。等他们都走了,
我才慢慢地从蒲团上站起来。腿,跪得有点麻了。我走到香炉前,
看着那支还在燃烧的“三问香”。青烟,依旧顽固地向西飘着。我伸出手,
轻轻地在香炉上空挥了挥。祠堂正门明明大开着,但那里的气流,
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搅动了,形成了一个微小的旋涡。正是这个旋涡,把香烟,
坚定地引向了西方。我不是在赌运气。我是在控风。用我爹留下的另一件东西。我解开衣领,
从脖子上,取出一枚用红绳穿着的,不起眼的小香囊。香囊里,装的不是香料。
而是一小撮粉末。我爹叫它,“引风散”。只要佩戴在身上,用体温温养,
就能在周身形成一个微弱的气场,牵引气流的走向。风往东,还是往西,全在我一念之间。
这是我爹留给我,真正的保命符。也是我敢跟谢鸿叫板的,最大的底气。
我把香囊重新塞回衣领里,贴身放好。然后,我吹熄了那支“三问香”,
小心地把它收回木盒。这香,不能浪费。还剩两支。我知道,谢鸿不会就这么算了。
今晚只是开始。接下来,他会用更卑劣,更**的手段来对付我。我必须,想好下一步。
我抱着木盒,走出了祠堂。夜色很深,月光清冷。我抬头看了看天,
深深地吸了一口带着凉意的空气。空气中,没有了那些让人作呕的,贪婪的味道。干净,
清爽。真好。4日子,暂时恢复了平静。但这种平静,就像暴风雨来临前的死寂,
压得人喘不过过气。谢鸿父子没再来铺子里找我麻烦。但他们看我的眼神,
却像淬了毒的刀子。铺子里的生意,也一天比一天差。我知道,是他们在背后搞鬼。
他们跟城里其他香料铺打了招呼,断了我的货源。还散布谣言,说我们谢家铺子的香料,
都是次等货,害得老客人们也渐渐不来了。他们是想把我困死,饿死。等我山穷水尽的时候,
自然会跪着去求他们。但我没有。我每天还是照常开门,打扫,擦拭着空荡荡的货架。
谢璋偶尔会过来,站在门口,用嘲弄的眼神看着我。“谢宁,撑不住了就吱一声。
跪下来求我爹,说不定他老人家心一软,还能赏你口饭吃。”我只当他是条疯狗在叫。转眼,
半个月过去了。铺子里的存货,已经见底。我的积蓄,也快花光了。
就在我以为真的要撑不下去的时候,那个叫阿四的男人,又来了。还是那身粗布短打,
还是那副沉默寡言的样子。“店家,买香。”他把一张纸条,放在了柜台上。我打开一看,
愣住了。纸条上写的,不是任何一种市面上常见的香料。而是一张残缺的香方。
“‘七里香’,以麝香为君,沉香为臣……辅以百步草,千里风……求,后续之方,
及成品一钱。”这是在考我。“七里香”是古方,早就失传了。别说是我,就算是谢鸿,
也未必能补全这张方子。更别说,制出成品。“客官,这……”我有些为难。
阿四却不给我拒绝的机会。他从怀里,掏出一个沉甸甸的钱袋,放在柜台上。“这是定金。
五十两银子。我家主人说了,只要你能制出此香,另有重谢。”五十两!
这足够我半年的开销了。我看着那袋银子,又看了看那张香方。我知道,这是一个机会。
一个天大的机会。这个神秘的“主人”,显然是个识货的。他能拿出失传的香方,
说明他家底丰厚,路子也野。如果我能搭上这条线,或许就能摆脱谢鸿的控制。“好。
”我收起了钱袋和香方。“三天后,你来取货。”阿四点点头,转身就走。他走后,
我立刻关了铺子门。我把那张香方,摊在桌上,仔去研究。
方子里的“百步草”和“千里风”,都是极罕见的香料。我根本没有。谢鸿肯定有,
但他绝不会给我。看来,我只能用别的东西代替。这,才是对方真正要考我的地方。
一个真正的篆香师,不能只拘泥于香方。而是要懂得变通,懂得用不同的香料,
调配出相同的香韵。这叫,“通感”。是我爹教我的,最高深的篆香技巧。
也是我最大的秘密。我把自己关在里屋,整整两天两夜。
我翻遍了我爹留下的所有香谱和笔记。我的脑子里,全都是各种香料的味道。
它们在我脑中分解,重组,碰撞,融合。最后,我找到了答案。用“迷迭花”的清冽,
代替“百步草”的辛辣。用“凤尾蕨”的孢子粉,模拟“千里风”的空灵。
还差最后一味药引。香方上没写,但我知道,必须要有。一味能把所有香气,
都拧成一股绳的药引。我思来想去,最后,把主意打到了那块“沉水”香木上。
我不能直接用它。它太珍贵了。我只是用一把银刀,小心地从香木表面,刮下了一点点粉末。
比灰尘还细小的粉末。但足够了。我把这些粉末,混入调配好的香料中,用我爹留下的石臼,
一点点地研磨。直到所有的香料,都变成了细腻如雾的粉末。我成功了。
我制出了新的“七里香”。第三天,阿四准时出现。我把我制好的香,用油纸包好,递给他。
“验货吧。”他打开油纸包,只看了一眼,就愣住了。油纸里的香粉,不是寻常的灰褐色。
而是呈现出一种淡淡的,近乎透明的琉璃色。在阳光下,闪着微光。
“这……”他甚至没敢用手去捻,只是凑近了,小心翼翼地闻了一下。下一秒,他的眼睛,
猛地睁大了。眼神里,全是震惊和不可思议。“这香韵……竟然比古方里记载的,还要醇厚,
还要悠远!”他看着我,像是在看一个怪物。“你……你到底是谁?”“我叫谢宁。
谢家香料铺的,学徒。”我把剩下的五十两银子,推了回去。“定金太多了。这些香料,
成本不过五两。你给我十两,就行了。”我不能表现得太贪婪。放长线,才能钓大魚。
阿四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收起了四锭银子。“谢姑娘,我家主人,想见你。
”我等的就是这句话。5我跟着阿四,穿过了半个城。我们没有去任何富丽堂皇的府邸。
而是来到了一处偏僻的巷子,停在了一座看起来普普通通的青砖小院前。院门是关着的。
阿四上前,很有节奏地敲了三下。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了。开门的是个老仆,
他看了阿四一眼,又看了看我,然后默默地让开了路。我跟着阿四走了进去。院子不大,
但打理得很干净。种着几棵翠竹,还有一架开满了紫色花朵的藤萝。
一个穿着月白色长衫的男人,正背对着我们,站在藤萝架下。他正在修剪花枝。身形颀长,
动作优雅。听到脚步声,他转过身来。我看到了他的脸。那一瞬间,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这张脸,我认识。虽然只是远远地,见过一次。那是在我爹的葬礼上。当时,
全城有头有脸的人物都来了。这个人,就站在人群的角落里。他很年轻,气质却很沉稳,
甚至带着一丝与年龄不符的沧桑。他没有穿丧服,也没有上香。他只是远远地站着,
看着我爹的灵柩,看了很久很久。我当时年纪小,但不知为何,就把这张脸记住了。“公子,
人带来了。”阿四恭敬地行了一礼。男人点点头,示意阿四退下。然后,他向我走来。
他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像踩在我的心上。我闻到了他身上的味道。很淡,很干净。
像雨后青草,又像初雪消融。没有任何香料的味道。这很奇怪。一个对香料如此有研究的人,
自己却不用香。他在我面前站定。比我想象的要高。我需要微微仰起头,才能看清他的眼睛。
他的眼睛很深,像一潭古井,看不见底。“你就是谢宁?”他的声音,也和我想象的一样。
清冷,悦耳,像玉石相击。“是。”我低下头,不敢与他对视。“‘七里香’,你做得很好。
”他说。“谬赞了。”“你不用谦虚。能以‘通感’之法,补全古方,还能另辟蹊径,
用‘沉水’之气做引,这份天赋,整个大炎,也找不出第二个。”我的心,猛地一沉。
他竟然连我用了“沉水”香木都知道!他是怎么知道的?难道……他能闻出“沉水”的味道?
这不可能!“沉水”香木的气息,极淡极微,除了我这种天生嗅觉异常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