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族倒台后,我从皇后沦为阶下囚坤宁宫的鎏金暖炉,第一次让我感到了刺骨的寒意。
三天了。从我父亲,镇国公顾凛,被一道“谋逆”的圣旨打入天牢开始,整整三天。
这三天里,我这个曾经被萧玦捧在手心,许诺一生一世一双人的中宫皇后,
成了紫禁城里最大的笑话。宫人们的眼神从敬畏变成了怜悯,再从怜悯变成了鄙夷。
送来的膳食一日比一日冰冷,就像萧玦那颗我再也看不懂的心。我不信。
我不信那个在我及笄之日,于万千桃花下许诺我“卿为我妻,必不相负”的少年郎,
会变成一个冷血的君王。我不信那个曾在我父亲麾下,
靠着顾家军的赫赫战功才从一众皇子中杀出重围,登上九五之尊的男人,
会对我们顾家举起屠刀。“陛下会来的。”我对着镜中苍白的面容,一遍遍地重复,
“他会给我一个解释。”贴身宫女晚春跪在地上,哭得泣不成声:“娘娘,您别等了!
现在宫里都传遍了,说……说国公爷罪证确凿,陛下龙颜大怒,
顾家……顾家满门都要问斩了!”我猛地回头,目光如冰锥:“闭嘴!陛下不会的!
”话音刚落,殿外传来太监尖细的唱喏声——“陛下驾到!”我心中那根紧绷到极致的弦,
骤然松动。你看,他还是来了。我提着繁复的凤袍裙摆,不顾一切地冲了出去,
却在殿门口生生刹住了脚步。萧玦站在那里,身着明黄色的龙袍,身形依旧挺拔,
面容依旧俊朗。可那双曾盛满星光与温柔的眼眸,此刻却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墨色,
没有半分温度。他的身侧,还扶着一个弱柳扶风的女子。是柳如眉,那个我亲手从江南选来,
送给他解闷的才人。此刻,她穿着一身素雅却难掩娇媚的宫装,小鸟依人地靠在萧玦怀里,
一双含情脉脉的眼,正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挑衅看着我。我的心,在那一瞬间,
像是被万千钢针狠狠扎穿。“陛下……”我的声音干涩得像被风化的沙砾,
“臣妾的父亲……”“皇后,”萧玦开口了,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镇国公顾凛,结党营私,意图谋反,证据确凿。朕念在你我多年夫妻情分,
才没有立刻废了你的后位。你,好自为之。”好一个“好自为之”。我笑了,
笑得眼泪都涌了出来。“证据确凿?陛下,我父亲对您忠心耿耿,
顾家三十万大军为您披荆斩棘,打下这片江山!您登基之时,朝堂不稳,
是我父亲不眠不休为您稳固朝局!您说他谋反?这天下谁都可以谋反,唯独他顾凛不会!
”我的质问,像一颗石子投入深潭,却连一丝涟漪都未曾激起。萧玦只是淡淡地看着我,
眼神里甚至有一丝厌烦:“放肆!顾清颜,你如今的身份,还敢在朕面前大呼小叫?
”他身边的柳如眉怯生生地拉了拉他的衣袖,柔声劝道:“陛下,您别生气,
姐姐也是一时心急。姐姐,您快给陛下认个错吧,顾家的事,或许还有转圜的余地呢。
”她这番话,看似在为我求情,实则字字诛心。转圜的余地?这是在提醒我,我的家族,
我的一切,都捏在他萧玦的手里。我死死地盯着萧玦,一字一句地问:“是不是只要我求你,
你就能放过我父亲,放过顾家?”萧玦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但很快被冰冷的帝王威仪所取代。他没有回答我,只是道:“朕累了。皇后禁足坤宁宫,
没有朕的旨意,不得踏出半步。”说完,他拥着柳如眉,转身就走,没有丝毫留恋。
那明黄色的衣角消失在门外,也带走了我心中最后一丝光亮。我瘫倒在地,
坤宁宫冰冷的地砖,像是要将我骨髓里的温度都吸走。原来,这世上最锋利的刀,
不是真刀真枪,而是曾经最爱之人的冷漠。禁足的日子,是漫长的煎熬。我从皇后,
变成了一个真正的囚徒。坤宁宫的宫人被撤换大半,剩下的人对我视若无睹。我日渐消瘦,
凤袍穿在身上空空荡荡,像一件不属于我的华丽戏服。我开始拼命回忆,
这一切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是从他开始频繁地召幸柳如眉,对我日渐疏远?
还是从他开始不动声色地提拔寒门官员,架空我父亲在朝中的权力?亦或是,
从他登上皇位的那一刻起,顾家的功高震主,就成了他心头的一根刺,日夜折磨着他,
让他寝食难安?我不敢深想,那真相太过残忍,足以将我彻底摧毁。直到那一天,
柳如眉又来了。她如今已被封为贵妃,穿金戴银,前呼后拥,风光无限。她屏退了左右,
走到我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嘴角挂着胜利者的微笑。“姐姐,你看你现在这个样子,
真是可怜。”她用绣着金丝牡丹的手帕,掩着口鼻,仿佛我身上有什么难闻的气味。
我冷冷地看着她,没有说话。她似乎觉得无趣,自顾自地说道:“你知道吗?
陛下为了扳倒顾家,筹谋了整整三年。你以为他真的爱你吗?他爱的,
不过是顾家能带给他的权势罢了。如今江山稳固,顾家自然就成了不得不除的眼中钉。
”“你送我进宫,以为是找了个能帮你固宠的棋子,真是天真。陛下早就对我暗示过,
只要我能乖乖听话,帮他演好这出戏,这皇后的位子,迟早是我的。”她的每一句话,
都像是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狠狠地捅进我的心脏。我看着她洋洋得意的脸,忽然笑了。
“原来如此。”我轻声说,“一场彻头彻尾的骗局。”我笑得越来越大声,笑得前俯后仰,
笑得眼泪再次汹涌而出。是啊,我顾清颜,名满京城的才女,曾经睥睨天下的皇后,
竟然是个被枕边人算计了数年而不自知的傻子!何其可悲!何其可笑!
柳如眉被我的笑声惊得后退了两步,脸上露出一丝惊恐:“你……你疯了?
”我猛地收住笑声,眼神变得锐利如刀:“我没疯。我只是,终于看清了。
”看清了那张温情脉脉的面具下,是怎样一副丑陋狰狞的嘴脸。看清了所谓的帝王之爱,
不过是权衡利弊后的冰冷算计。柳如眉被我的眼神吓到,匆匆丢下一句“你好自为之”,
便落荒而逃。她走后,我站起身,走到梳妆台前。铜镜里映出的,
是一个面色惨白、形容枯槁的女人。那双曾经流光溢彩的凤眸,如今只剩下死寂的灰烬。爱,
已经死了。那么,就只剩下恨了。我伸手,拔下了发髻间那支他曾亲手为我戴上的白玉簪。
那是我们定情之物,他说,玉质温润,象征着我们的情意,坚不可摧。我握着玉簪,
用力一折。“啪”的一声,玉簪断为两截,掉落在地,摔得粉碎。就像我的心。从这一刻起,
我顾清颜,与他萧玦,恩断义绝!几天后,一道废后的圣旨,传遍了六宫。
我的罪名是“善妒成性,德不配位”。真是可笑,一个男人要抛弃你的时候,
连你的呼吸都是错的。我被扒去凤袍,换上粗布囚衣,从坤宁宫被押往冷宫。
那条我曾走了无数遍的宫道,此刻却显得无比漫长。宫人们远远地看着,指指点点,
窃窃私语。我昂着头,挺直了脊梁。我顾清颜,生是顾家的女儿,死是顾家的魂。
我绝不会让他们看到我一丝一毫的狼狈。冷宫,比我想象的还要破败。蛛网遍布,尘埃厚积,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腐朽发霉的气味。把我押送过来的太监,
不屑地将一碗馊掉的饭菜扔在地上,尖着嗓子说:“废后,以后这就是你的住处了。
好好待着吧,别再做什么凤凰梦了!”我没有理会他,径直走到一处还算干净的角落,
坐了下来。我不在乎吃什么,住哪里。我在乎的,是我顾家的血海深仇。
从沦为阶下囚的那一刻起,我的脑子里就只剩下一件事——复仇。但我知道,我不能急。
萧玦如今大权在握,根基稳固,我一个手无寸铁的废后,根本无法与他抗衡。我需要等,
等一个机会。在冷宫的日子,我学会了忍耐。我吃着那些猪狗不如的食物,
穿着单薄的衣衫抵御严寒,忍受着宫人们的欺凌和嘲讽。所有人都以为我垮了,
成了一个行尸走肉的疯女人。只有我自己知道,我的心,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
我在黑暗中磨砺我的恨意,将它锻造成一把无形的利刃,只待时机成熟,
便要刺穿仇人的心脏。我开始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资源。冷宫里并非只有我一个弃妃,
还有一些因为各种原因被遗忘在这里的可怜人。
我用我仅存的一点体面和皇后时期积累的知识,帮助她们。我教她们识字,
教她们一些简单的医理,甚至帮她们调解纠纷。渐渐地,我在这个被世界遗忘的角落,
建立起了属于我自己的微末势力。一个叫静嫔的女人,因为家族牵连被打入冷宫多年,
她告诉我,冷宫的后墙有一处狗洞,可以通往宫外。一个叫吴才人的宫女,
家人曾是御膳房的采买,她知道一条可以避开守卫,通往御膳房的密道。这些信息,
被我一一记在心里,它们是我复仇计划的基石。时间在无声无息中流逝,转眼便是半年。
这半年里,萧玦的江山坐得越发稳了。他提拔了柳如眉的父亲为相,朝中大权尽归柳氏一党。
而我顾家,除了几个远在边疆的旁支,几乎被斩尽杀绝。每当午夜梦回,
我都会看到父亲、兄长们血淋淋的头颅,他们控诉着,质问着我为何还苟活于世。我知道,
时机快到了。终于,在一个大雪纷飞的冬日,机会来了。北境传来急报,
常年与大夏为敌的匈奴,趁着我朝大将(我父亲)被杀,军心不稳之际,悍然挥师南下,
连破三城,兵锋直指京师。朝野震动。萧玦派去迎敌的柳家军,平日里作威作福还行,
一上战场就成了软脚虾,被打得节节败退。京城内人心惶惶,流言四起。
百姓们开始怀念我父亲镇守边关的日子,怀念那个战无不胜的镇国公。甚至有人私下里说,
萧玦冤杀忠良,是遭了天谴。萧玦急了。他连日召集大臣商议对策,
却无人能拿出一个可行的方案。我知道,我的机会来了。那天夜里,
我通过吴才人告知的密道,潜入了御膳房。我找到一个即将出宫采买的小太监,
用我藏了许久的最后一支金钗,买通了他。我让他帮我带一封信,给一个人。那个人,
是我父亲的旧部,如今被贬为边关守将的张副将。信上,我只写了八个字。“顾家有后,
速来勤王。”我知道,张副将对我父亲忠心耿耿,他一直不相信国公会谋反。
而“顾家有后”这四个字,足以让他下定决心。因为,我怀着萧玦的骨肉。这件事,
除了晚春,无人知晓。在我被打入冷宫前,就已经有了身孕。我恨萧玦,恨不得食其肉,
寝其皮。但这个孩子,是我顾家的血脉,是我复仇最大的筹码。我赌的,就是张副将的忠诚,
赌的是顾家军残存的旧部,对顾家的情义。我赌的,更是萧玦的多疑和自负。做完这一切,
我悄然返回冷宫,继续扮演那个疯癫的废后。接下来的日子,我过得度日如年。我在等,
等我的信送到,等张副将的反应。每一天,都是一场豪赌。赢了,我或许能为顾家报仇雪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