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的早餐桌，是一场无声的战争。

长长的餐桌铺着雪白的桌布，银质餐具在晨光下闪烁着冷硬的光泽。空气里弥漫着现磨咖啡和烤面包的香气，但更浓的，是一种僵持的沉默。

我坐在长桌的末端，与主位上的林振邦和赵曼隔着遥远的距离。林枫坐在我斜对面，面前摆着终端，一边用餐一边处理公务，完全当我不存在。林薇则紧挨着赵曼，小口小口地喝着牛奶，姿态优雅得像是在拍广告。

“零，你的用餐礼仪需要学习。”赵曼放下刀叉，用丝巾擦了擦嘴角，视线落在我拿着勺子的手上，眉头微蹙，“喝汤时不能发出声音，手臂不要张开，要收拢。”

我舀起一勺看起来十分精致的奶油蘑菇汤，送入口中。味道不错，比第七区的合成蛋白块强了不止一个星系。至于礼仪？在垃圾场，能抢到食物并把它们安全地塞进胃里，就是最好的礼仪。

我没有理会她。

赵曼的脸色沉了沉。

林薇适时地开口，声音温柔：“妈妈，别着急，姐姐以前生活环境不同，慢慢来嘛。”她转向我，露出一个善解人意的微笑，“姐姐，待会儿我让我的礼仪老师也给你上一课吧？她很专业的。”

“不用。”我头也没抬，专注于盘子里那块煎得恰到好处的肉排。能量补充很重要。

林薇被噎了一下，眼圈又有点泛红的趋势。

林枫终于从终端上抬起头，冷冷地瞥了我一眼：“薇薇是好意。”

“她的好意，留给需要的人。”我切下一块肉，放入口中，咀嚼，咽下，动作不算优雅，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不容置喙的力量感。

林振邦一直沉默着，此刻终于开口，声音低沉：“零，我知道你刚回来不习惯，但基本的规矩要守。这个家，不是你以前待的地方。”

我放下刀叉，拿起旁边的水杯，喝了一口。玻璃杯壁上，凝结着细密的水珠。

“规矩？”我抬眼，看向林振邦，目光平静，“在第七区，唯一的规矩就是活下去。我活了十八年，看来我的规矩，还不错。”

林振邦的脸色变得难看。他大概从未被如此顶撞过，尤其还是被一个他眼中来自“底层”的女儿。

“你！”他额角青筋微跳。

“爸爸，别生气。”林薇连忙起身，走到林振邦身边，轻轻替他顺气，“姐姐不是故意的，她只是……只是还不懂。”

多么娴熟的表演，多么及时的救场。她总是能在关键时刻，扮演好那个贴心、懂事、维系家庭和谐的角色，而我，自然就成了那个不懂事、粗鲁、破坏气氛的闯入者。

就在这时，客厅里的全息投影电视正在播放的早间新闻，突然插播了一条紧急快讯。

“插播一条最新消息，位于上城区三号环带的‘生命之源’基因诊疗中心，于今晨六点三十分发生未知原因的系统紊乱。据悉，该中心储存的部分高级客户基因备份数据出现异常波动，具体原因正在调查中。本台记者将持续关注……”

生命之源基因诊疗中心，那是林家持股的产业之一，也是上城区最顶尖的基因服务机构之一。

林枫的终端突然急促地响了起来，他看了一眼，脸色微变，立刻起身走到一旁接听。

林振邦的注意力也被新闻吸引，眉头紧锁。

赵曼不满地嘀咕：“怎么回事？生命之源怎么会出问题？”

只有我，依旧慢条斯理地吃着我的早餐。无人注意到，在我低头喝水的瞬间，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无人能懂的光芒。

基因数据异常波动？

呵。

早餐在不愉快的气氛中结束。林振邦和林枫匆匆离开了家，想必是去处理基因中心的事情了。赵曼被几个贵妇朋友的通讯叫走，大概是去参加什么早茶会。

客厅里只剩下我和林薇。

她脸上的柔弱和委屈在我面前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审视和隐隐的敌意。她走到我面前，上下打量着我，语气不再甜美，带着一丝尖刻：“看来，第七区也没把你磨砺得多厉害嘛，除了嘴硬，还会什么？”

我没说话，只是看着她。我的目光让她有些不自在。

“别以为流着林家的血就真是大**了。”她凑近一步，压低声音，带着恶意的嘲弄，“这个家，没人欢迎你。爸爸嫌你上不了台面，妈妈觉得你丢人，哥哥根本懒得看你一眼。你最好识相点，乖乖当个透明人，否则……”

“否则怎样？”我打断她，语气依旧平淡。

林薇被我的反应激怒了，她最讨厌我这种仿佛一切尽在掌握（或者说毫不在意）的平静。她冷笑一声：“否则，我有的是办法让你在林家待不下去！别忘了，我在这里生活了十八年，我知道怎么让他们更讨厌你！”

“是吗？”我微微歪头，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那你知不知道，昨天你偷偷倒掉、骗赵曼说是我打碎的那只古董花瓶，其实底部刻着微缩编号？管家已经在核对藏品清单了。”

林薇的脸色骤然一变，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你……你胡说什么！”

“我是不是胡说，很快就能知道。”我站起身，身高比林薇略高一些，垂眸看着她，“还有，你藏在床底下的那些，从赵曼首饰盒里‘借’来戴的珠宝，最好尽快放回去。她虽然不怎么戴，但每件都有记录。”

林薇的脸瞬间变得惨白，嘴唇哆嗦着，指着我：“你……你怎么会……”

我怎么知道？在第七区，观察和记忆是生存的基本技能。从踏入这个家的第一刻起，我就像扫描环境一样，将一切细节收于眼底。林薇那些自以为隐秘的小动作，在我眼中无所遁形。

我没有再理会她，转身朝楼上走去。

刚走上楼梯拐角，一个穿着白色研究员外套、戴着金丝眼镜的年轻男人正好从楼上下来。他看起来温文尔雅，手里拿着一份文件，看到我，他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

“你就是零**吧？你好，我是苏瑾，林氏生物基因研究所的高级研究员，也是……林薇**的私人健康顾问。”他自我介绍道，目光却带着一种专业性的审视，仔细地扫过我的脸庞和身体，像是在观察什么罕见的样本。

林薇的……健康顾问？一个研究员担任千金的私人健康顾问？

我注意到，在他胸口的铭牌下方，别着一个不起眼的、造型奇特的银色胸针，形状像是一段扭曲的基因链。

“你好。”我点了点头，算是回应，没有停下脚步。

苏瑾却侧身让开，微笑着补充了一句：“零**刚回来，如果有什么身体不适，或者……感觉有什么特别的地方，随时可以来找我。林先生吩咐过，要确保您的健康。”

他的笑容无懈可击，语气也十分诚恳。但“特别的地方”这几个字，被他用一种微妙的语气强调了出来。

我脚步未停，与他擦肩而过。

在我经过他身边的瞬间，我手腕内侧的印记，再次传来一阵比之前稍强烈的灼热感，甚至带着一丝微弱的……牵引力？指向他？

而苏瑾，似乎也几不可查地皱了皱眉，下意识地抬手扶了一下他的金丝眼镜，眼神里闪过一丝疑惑。

我没有回头，径直走向我的房间。

关上门，隔绝了外面的世界。

我抬起手腕，看着那个微微发红、仿佛有生命在缓缓流动的印记。

生命之源基因中心的异常……苏瑾那意味深长的话语和奇特的胸针……还有这似乎对特定目标会产生反应的印记……

线索像散落的珍珠，开始一颗颗浮现。

而我，这个被他们视为“归巢乌鸦”的真千金，才是那根能将所有珍珠串联起来，并赋予其毁灭性力量的线。

我走到窗边，看着下方庄园里精心修剪的花园。园丁正在打理一丛开得正艳的玫瑰，娇嫩欲滴。

我伸出食指，隔着玻璃，虚虚点向其中一朵开得最盛的红玫瑰。

意念微动。

下一秒，那朵玫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枯萎、焦黑，最终化作一小撮灰烬，飘散在空气中。而周围的玫瑰，依旧娇艳。

园丁揉了揉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那突然消失的玫瑰，一脸茫然。

我收回手指，指尖仿佛还残留着一丝掌控生命流逝的冰冷触感。

这，只是牛刀小试。

惊雷，往往响于无声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