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梅雨季节总是这样,绵绵不绝的雨丝笼罩着整个城市,
将天地间的一切都浸润得湿漉漉的。林念初站在老式公寓的窗前,
望着窗外被雨水模糊的青瓦白墙,手中紧紧攥着那封刚从加拿大寄来的信。
信纸在她布满皱纹的手中微微颤动,儿子的字迹清晰地印在眼前:"妈,小雅怀孕了,
我们想接您过来帮忙照顾..."雨声淅沥,敲打着顾秀芬心中五味杂陈的波澜。
儿子周磊出国留学,转眼已在异国他乡扎根六年。六年间,他带回了媳妇杨雅,
如今又即将添丁。作为母亲,林念初本该欣喜若狂,可心底那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忧虑,
却如这江南的雨丝,缠绕不绝。她与杨雅只见过三次面——两次是在视频通话中,
一次是他们回国办婚礼。那姑娘生得标致,说话也客气,
可林念初总觉得她们之间隔着一层看不见的纱。如今要去加拿大长住,语言不通,习惯不同,
还要照顾一个孕妇,林念初捏着信纸的指节微微发白。"总要去的,磊磊需要我。
"她轻声自语,转身开始收拾行李。窗外的雨越下越大,
林念初的目光落在床头柜上的相框上。照片里,年轻的她和丈夫周暮云笑得灿烂,
那是他们结婚三十周年的纪念照。那时的暮云还没有被病魔缠上,眼神清亮,身姿挺拔。
"暮云,我要暂时离开一段时间了。"她对着照片轻声说,
声音在空荡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寂寥。周暮云住在城郊的疗养院里,患有严重的阿尔茨海默症。
起初只是偶尔忘事,后来渐渐连人都认不清了。如今,他已经完全失去了生活自理能力,
整日躺在床上,依靠鼻饲维持生命。林念初每周三次雷打不动地去疗养院看望丈夫,
即使明知道对方已经认不出自己。她总是细心地为他擦洗身体,修剪指甲,然后坐在床边,
轻声细语地讲述着他们共同经历过的点点滴滴。"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在落日滩,
你在写生,我不小心踢翻了你的颜料盒..."她常常这样开头,
尽管知道暮云可能已经听不懂了。但最近,连这样的探望都成了奢望。
疗养院的费用一涨再涨,加上暮云需要的一些特殊药物不在医保范围内,
林念初的积蓄已经所剩无几。儿子周磊在国外并不宽裕,她不忍心再给他增加负担。
这就是为什么,尽管心中万般不愿,她还是决定接受儿子的邀请,
去加拿大帮忙照顾怀孕的儿媳。至少,这样可以省下自己的生活费,
全部用来支付暮云的医疗费用。收拾行李时,林念初特别仔细地叠放着一件深灰色的毛衣。
这是暮云生病前最喜欢穿的一件,上面还残留着他淡淡的气息。她将脸埋在毛衣里,
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这样就能汲取到继续前行的勇气。第二天,
林念初照常去疗养院看望暮云。她特意带了他最爱吃的桂花糕,虽然知道他已无法吞咽。
"我要出远门一段时间,去磊磊那里。"她一边细心地用棉签蘸水湿润丈夫干裂的嘴唇,
一边轻声说着,"小雅怀孕了,需要人照顾。你放心,我会尽快回来的。
"病床上的周暮云睁着空洞的眼睛,没有任何反应。护士小张走进来,看到这一幕,
不禁红了眼眶:"林阿姨,您就放心去吧,周叔叔这里有我们照顾呢。"林念初点点头,
从包里取出一个信封:"小张,这是下个月的护理费,麻烦你帮我交给财务处。
如果...如果暮云有什么情况,一定要第一时间通知我。""您就放心吧。
"小张接过信封,感觉手里沉甸甸的。她知道,这里面装着的,
是林念初省吃俭用攒下的全部积蓄。离开疗养院时,雨已经停了。夕阳的余晖穿过云层,
给湿漉漉的街道镀上一层金色。林念初回头望了望暮云所在病房的窗户,
在心里默默许下承诺:无论如何,她都会想办法继续维持丈夫的治疗。一个月后,
温哥华机场的喧嚣让林念初头晕目眩。十八个小时的飞行让她腰酸背痛,
当她推着行李车走出关口时,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焦急张望的儿子。"妈!"周磊快步上前,
紧紧抱住她。六年不见,儿子比记忆中更加成熟稳重,眉眼间却还是她熟悉的模样。
林念初眼眶湿润,拍着儿子的背,
目光却不自觉地飘向他身后那个穿着宽松连衣裙的年轻女子。杨雅站在几步开外,
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微笑。"妈,一路辛苦了。"杨雅上前,语气礼貌而疏离。回程的车上,
林念初坐在后座,看着窗外飞逝的异国风景,听着儿子兴奋地介绍沿途建筑,
心中却莫名感到一种说不出的压抑。杨雅偶尔插话,声音轻柔,
但林念初敏锐地察觉到她眉宇间的一丝疲惫。到家时已是傍晚。
周磊夫妇住在温哥华郊区的一栋联排别墅里,房子不大但布置得温馨别致。
林念初被安排在一楼的客房,窗外是一小片精心打理的花园。"妈,您先休息一下,
等会儿吃饭我叫您。"周磊帮她把行李搬进房间。林念初点头,等儿子关上门后,
才缓缓坐在床沿。她从随身携带的包里拿出一个相框,
里面是她和周磊的合影——那是周磊大学毕业时拍的,照片上的母子俩笑得灿烂。
她轻轻擦拭相框玻璃,将它放在床头柜上。晚饭是简单的三菜一汤,林念初尝了一口,
发现味道与家乡菜相去甚远,明显是为了照顾她的口味而勉强做的中式菜肴。
"小雅手艺不错。"她客气地称赞。杨雅微微一笑:"妈喜欢就好,我平时工作忙,
很少下厨,都是周磊做西餐比较多。"林念初心里咯噔一下,没再说话。饭后,
林念初主动收拾碗筷,却被杨雅拦住:"妈,您去休息吧,这里有洗碗机。
"林念初站在厨房中央,看着杨雅熟练地将碗碟放入机器,按下按钮,机器便嗡嗡作响。
她突然觉得自己像个外人,连帮忙都找不到合适的方式。夜深人静时,
林念初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时差让她难以入眠,更让她不安的是这个家里无处不在的陌生感。
她起身,从行李箱最底层拿出一个用布包裹的物件——那是一把已经磨损的竹编梭子,
是她从江南老家带来的,陪伴了她大半辈子的工具。抚摸梭子上熟悉的纹路,
林念初的心才稍稍安定下来。在加拿大的日子一天天过去,林念初努力适应着这里的生活。
她每天都会算好时差,给疗养院的小张打电话询问暮云的情况。当听说暮云的病情稳定时,
她才能稍稍安心。然而,一个月后的一个越洋电话,让她的心再次揪紧。"林阿姨,
周叔叔的情况不太好。"小张的声音带着歉意,"医生说他出现了肺部感染,
需要立即转入ICU。这个费用...""需要多少?"林念初握紧电话,指节发白。
"初步估计,每天至少要五千。而且,医生建议使用一种进口抗生素,效果更好,
但完全自费,一个疗程就要十万。"林念初闭上眼睛,感觉一阵眩晕。她所有的积蓄加起来,
也只够支撑几天。"用最好的药。"她坚定地说,"钱的问题,我来解决。"挂断电话后,
林念初独自坐在房间里,看着窗外陌生的风景。儿子周磊的公司最近正在裁员,
他自身的压力已经很大;儿媳杨雅怀孕后辞去了工作,一家人的开销都压在周磊一个人身上。
她不能再给儿子增加负担了。就在她一筹莫展之际,
一则电视广告吸引了她的注意:"记忆永恒银行,珍藏您最珍贵的记忆,
让爱永存..."林念初愣住了。她想起前几天在华人社区的报纸上看到过类似的广告,
当时只觉得荒诞不经。但现在,这似乎成了她唯一的希望。第二天,
她借口要去附近的华人超市买东西,独自一人按照广告上的地址,
找到了那家名为"记忆永恒"的公司。光洁如镜的大厅里,冷气开得很足,
林念初不禁打了个寒颤。她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藏蓝色外套,
与大厅里穿梭的、衣着光鲜的年轻人形成了鲜明对比。"第137号,林念初女士,
请到3号咨询室。"电子音冰冷而准确。林念初深吸一口气,推开沉重的玻璃门。
咨询师是一位年轻的女士,笑容标准,带着职业性的同情。"林女士,
您确定要出售您与周暮云先生共同记忆的'首次阅览权'吗?根据评估,
您这份跨越五十年的记忆包裹,尤其是其中关于'落日滩'的初遇部分,情感浓度很高,
属于A级资产。""出售?"林念初愣了一下,随即摇头,"不,姑娘,你搞错了。
我是来...存钱的。存在你这里,比银行安全,还有利息,是吗?
"咨询师的笑容僵了一下,很快又恢复自然:"林女士,我们这里不是银行。
我们是记忆银行。您存储的是记忆,而不是货币。而您所说的'利息',
是指我们公司利用您记忆的'首次阅览权'进行商业开发(例如**沉浸式记忆电影),
所支付给您的许可费用。"林念初浑浊的眼睛里透出更深的困惑。
她只抓住了一个核心:把她和暮云最重要的记忆"存"到这里,就能换一笔钱,
一笔足以支付暮云急救的昂贵费用。"对,存起来。"林念初用力点头,
"我和我老头子的记忆,最开始的那部分,在落日滩...能换多少钱?
平板电脑上快速操作着:"系统评估...您与周暮云先生关于'落日滩初遇'的记忆片段,
情感峰值达到9.7,稀有度A+,商业潜力巨大。公司愿意支付一百二十万信用点,
买断其'首次阅览权'。"一百二十万!林念初的心猛地一跳,
这足够支付暮云在ICU的费用和那个昂贵的抗生素疗程了。"那...存了之后,这记忆,
我自己还记得吗?"这是林念初最关心的问题。"当然记得!"咨询师语气轻快,"林女士,
您完全不用担心。我们提取的只是记忆的'复制体'。您的原始记忆不会有任何损伤。
就像...就像您用手机拍了一张照片,照片被我们收藏了,但您亲眼所见的景象,
依然在您脑海里。"这个比喻让林念初稍稍安心。她喃喃道:"那就好,
那就好...我还得记得,他都快忘光了,我要是也忘了,
就没人记得了..."手续比想象中复杂。她躺在一个类似核磁共振的仪器里,
头上戴满了传感器。技术人员让她放松,回想那段记忆里最深刻的细节。林念初闭上眼睛。
时光倒流五十年。夏末的落日滩,咸湿的海风,天边烧得绚烂的晚霞。十六岁的她,
穿着崭新的、却仍掩饰不住打补丁痕迹的格子裙,赤脚踩在微凉的海水里。
她是跟着村里人来海边晒盐的,这是她第一次看见真正的大海。兴奋让她忘了羞涩,
她在沙滩上奔跑,对着浩瀚的海平面大声呼喊。然后,她看到了那个坐在礁石上写生的少年,
白衬衫,侧脸在夕阳下勾勒出清隽的轮廓。她好奇地凑过去看他的画板,
却不小心踢到了画箱,颜料洒了一地..."记忆提取完成。情感数据非常饱满,谢谢您,
林女士。"技术人员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林念初坐起身,有些恍惚。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脑袋,里面的记忆似乎真的完好无损。那个下午的每一个细节,
暮云当时歉疚又忍不住笑的表情,他衬衫上沾染的蓝色颜料,都清晰如昨。
拿到那张存有一百二十万信用点的卡片时,林念初的手在发抖。她立即通过跨国转账,
将钱汇给了疗养院的小张。"用最好的药,不要担心费用。"她在电话里叮嘱道。
回到儿子家时,天已经黑了。周磊和杨雅正焦急地等着她。"妈,您去哪了?这么晚才回来,
我们都担心死了。"周磊的语气中带着责备。"就去附近的超市转了转,迷路了。
"林念初撒了谎,心里涌起一阵愧疚。杨雅敏锐地注意到婆婆的脸色苍白:"妈,
您是不是不舒服?要不要去看医生?""没事,就是有点累。"林念初勉强笑了笑,
"我去休息一下就好。"她逃也似的回到房间,关上门,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上。
泪水无声地滑落,她不知道自己在哭什么——是为了暮云有救而欣慰,
还是为了自己"卖掉"了最珍贵的记忆而心痛?那天晚上,林念初做了一个梦。梦中,
她又一次站在落日滩上,年轻的周暮云在礁石上写生。但当她走近时,
却发现他的脸模糊不清,无论她怎么努力,都看不清他的模样...她惊醒过来,满头大汗。
窗外,温哥华的夜空星光稀疏,一如她此刻空洞的心。第二章代价金钱在顽疾面前,
流逝的速度比退潮更快。三个月后,一百二十万已经所剩无几,而周暮云的情况时好时坏。
好的时候,他能模糊地认出护士小张;坏的时候,他连水杯都不会拿,
甚至会因为恐惧而攻击靠近的护工。雪上加霜的是,医生告诉林念初,
周暮云需要一种更有效的新型靶向药,但这种药完全自费,一个疗程就要三十万。"妈,
要不...把老房子卖了吧?"周磊在越洋电话中艰难地开口。
他经营的小公司受经济环境影响,举步维艰,最近刚刚裁员一半,自身的压力已经很大。
"不行!"林念初反应激烈,"那房子是你爸一块砖一块瓦攒钱盖的,不能卖!卖了,
他就真的...没有家了。"她沉默了很久,看着窗外凋零的枫树,轻声说:"钱的问题,
妈有办法。"挂断电话后,林念初再次走进了"记忆永恒"公司的大厅。这一次,
她要求提取的是他们结婚那天的记忆。咨询师有些惊讶:"林女士,您确定吗?
结婚记忆的情感价值虽然高,但商业潜力不如初遇记忆...""我确定。
"林念初的声音很轻,但很坚定。她又一次躺进了那个冰冷的仪器。这一次,
她回想起的是五十年前的那个简单而热闹的婚礼。喧闹的锣鼓,简陋的婚房,
暮云握着她的手,紧张得手心全是汗,却在她耳边坚定地说:"念初,
以后我一定让你过上好日子。"那一刻的幸福如此真实,仿佛就发生在昨天。
林念初的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但随即又被现实的苦涩压了下去。这段记忆评估为A级,
换了九十万信用点。靠着这笔钱,周暮云用上了新的靶向药,病情果然有了起色。医生说,
如果持续治疗,他甚至有可能恢复部分认知功能。林念初欣喜若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