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风“山鬼”还在继续，这座城市的夜晚，才刚刚开始。·第二集重生夜·铜镜里的母亲
台风“山鬼”的低鸣还缠在陈野耳后，滑坡现场的泥土腥气像附骨之疽，连指甲缝里都嵌着暗红的碎石——他明明看见那片被泥石流吞噬的洼地，就是记忆典当行的位置，木质招牌的鎏金字体在浊水里闪了一下，就彻底没了踪影。
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不是医院的催款短信，而是条陌生号码的消息：“回头。”
陈野猛地转身，梧桐巷口的雾竟在往回退，像有人用手轻轻拨开。雾里的“记忆典当行”又显了形，门楣上的雨珠还悬着，没等落地，就被一股无形的力托住，倒退回屋檐。他的手还在疼，刚才被碎石划破的伤口，此刻却在慢慢发痒，低头看时，结痂的地方正泛着淡金色的光，像被什么东西悄悄缝补。
手机屏幕再亮时，时间跳回了三天前——台风“山鬼”登陆前五天，母亲林慧的脑瘤手术还没排上，医院的催款短信安安静静躺在草稿箱里，没发送。
“野野？你站这儿干嘛？”
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陈野的眼泪几乎是瞬间涌出来的。林慧提着菜篮子，帆布袋子上印着洗得发白的“梧桐巷菜市场”字样，手里攥着的五花肉还滴着血水，油星沾在她的指节上，和记忆里上周三做红烧肉时的样子分毫不差。
“妈？”陈野的声音发颤，他伸手去碰母亲的胳膊，指尖触到的是温热的布料，不是病房里冰凉的病号服。林慧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跳，笑着拍开他的手：“多大了还撒娇？赶紧回家，你小姨说今天来拿外婆的旧衣服，别让她等急了。”
回家的路走得像踩在棉花上。陈野盯着母亲的背影，看她走几步就回头喊他一声“别掉队”，看她路过杂货店时，还记得买袋他小时候爱吃的橘子糖——这些细节，在他上一个“未来”里，母亲因为脑瘤压迫神经，早就忘了。
推开门，客厅墙上的日历果然是五天前的日期，茶几上摆着母亲刚泡的菊花茶，热气裹着菊花的清苦，漫过陈野的鼻尖。他突然想起老砚说的“重生”，想起自己口袋里那笔从典当行换来的钱——原来母亲不仅典当记忆换了手术费，还换了一个让他重来的机会。
“我去做饭。”林慧提着五花肉进了厨房，菜刀落在菜板上的声音很轻，“你小姨说想吃红烧肉，我记得你小时候也爱吃，今天多做点儿。”
陈野坐在沙发上，盯着厨房的方向，心脏却越跳越快。他记得老砚说过，“执念记忆”丢了，人会慢慢忘了最在意的事。现在母亲还能想起他爱吃红烧肉，可再过多久，她会像外婆当年那样，连自己的儿子都不认得了？
傍晚时分，陈野借口“去买酱油”，再次走向梧桐巷。这次典当行的门没关，风铃悬在门楣上，却没像上次那样沉默，铜铃轻轻晃着，发出像蝉翼振动的细响。
老砚还在柜台后擦铜镜，绸布是深青色的，擦过镜面时，能看见布纹上绣着极小的云纹——那是陈野外婆生前最爱的纹样，母亲的旧棉袄里，也缝着这样的布衬。
“重生者的‘未来记忆’，抵价是普通记忆的两倍。”老砚头也没抬，铜镜里映出陈野的脸，眼底还带着没褪尽的慌张，“你想当哪段？是‘你母亲手术成功’的记忆，还是‘你小姨会被困老房子’的记忆？”
陈野的呼吸猛地顿住。他没想到老砚会知道这些——知道小姨会在台风天，为了拿外婆留下的存折，被困在即将坍塌的老房子里；知道母亲的手术虽然成功，却会在术后忘记大部分关于他的事。
“我当‘小姨被困’的记忆。”陈野攥紧拳头，指节泛白，“我要换足够的钱，提前接小姨出来，还要……换我妈不会忘事的办法。”
老砚终于抬头，他的眼睛是深褐色的，像浸在水里的黑曜石：“‘执念记忆’的副作用，除非用另一份‘执念’抵消，否则没法逆转。比如你母亲典当的是‘爱儿子’的执念，要抵消，就得有人用‘爱她’的执念来换。”
他说着，从柜台下拿出一把银质镊子，镊尖泛着冷光，却不像上次那样让人觉得刺痛。“未来记忆典当后，你会暂时忘记这段未来，但身体会记得该做的事——比如你会下意识去老房子接小姨，却不知道为什么。”
镊子触到陈野太阳穴的瞬间，他突然觉得眼前晃了一下，不是空白，而是涌进了另一幅画面——
画面里的场景，就是这家典当行。三天前，母亲林慧坐在他现在站的位置，头发比现在白了些，手里攥着一张揉皱的诊断书，正是外婆的脑瘤确诊单。她面前的柜台上，放着一个暖黄色的光团，光团里能看见小小的陈野，正举着个糊了的鸡蛋，喊“妈妈吃”。
“这是我儿子第一次做饭的记忆，”林慧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很坚定，“我用它换我妈手术费，再换个能让野野重生的机会。”
老砚当时皱了眉：“重生要典当‘你自己的重生记忆’，换完你会忘了自己做过这事，而且……”
“而且什么都没关系。”林慧打断他，指尖轻轻碰了碰那个光团，“我怕野野会为了救我，去当他自己的‘未来’——他还年轻，不能丢了以后。”
画面碎掉时，陈野的眼泪砸在柜台上，溅起一小片湿痕。镊子已经收回，那个属于“小姨被困”的未来记忆，变成了一个淡蓝色的光团，正慢慢蜷进木盒里，旁边就是母亲那个暖黄色的“儿子做饭”光团，两个光团挨在一起，像两颗靠得很近的星星。
“你母亲典当的‘执念记忆’，是‘守护’。”老砚把铜镜转过来，镜面里映出厨房的场景——林慧正站在灶台前，手里拿着铲子，却忘了该放多少糖，对着调料瓶发愣，“这类记忆最贵重，也最危险。丢了它，人会慢慢失去‘守护’的本能。比如现在，她可能已经不记得，你小时候吃红烧肉，从来不吃带肥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