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司屿的公寓大得有些空旷,像一座现代主义的、线条冷硬的博物馆。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崭新”的味道——刚擦拭过的地板蜡的微刺气息,高级皮革沙发散发的淡淡鞣制感,还有从巨大落地窗渗进来的、仿佛被过滤了好几遍的、干净却缺乏人气的阳光味道。沈清许拖着那个小小的、滚轮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突兀的行李箱,站在玄关,像一颗被误放进精美礼盒里的螺丝钉,有点格格不入。
她深吸了一口气,肺叶里充满了这种陌生的、带着价格标签般的冰冷空气。三个月。她在心里默念,像念一句咒语,九十天,两千一百六十个小时。忍过去就好。
“鞋柜右边三层空格,你可以用。”周司屿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点刚脱掉外套的慵懒,他随手将车钥匙抛在玄关柜上一个造型奇特的陶瓷托盘里,发出“哐当”一声清脆的响声,在过分安静的空间里激荡出回音。“左边是我的,别搞混了。”
沈清许的视线落在那个鞋柜上。通体白色钢琴漆,一尘不染,像手术室里的器械柜。她默默打开右边第三层,里面空空如也,衬着雪白的绒布内里,更像一个等待展出的陈列格。她脱下自己那双款式简洁的浅口平底鞋,整齐地放进去,鞋尖朝内,一丝不苟。然后,她直起身,从随身公文包里拿出一个牛皮纸封面的笔记本和一支看起来很有分量的金属钢笔。
“周先生,”她转过身,语气是标准的职业性平稳,“为了确保未来三个月共同生活的效率和……互不干扰,我想我们需要明确一些基本规则。”她翻开笔记本,上面是工整的手写条目,“这是初步拟定的《同居期间行为准则草案》,主要包括公共区域使用时间划分、卫生保洁责任、以及私人空间界限。请您过目,我们可以协商修订。”
周司屿正拿起玻璃杯接水,闻言动作顿了一下,水柱冲击杯底的声音格外响亮。他转过头,眉毛挑得老高,像听到了什么外星语言。“行为准则草案?”他重复了一遍,语气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荒谬感,嘴角控制不住地向上弯起一个戏谑的弧度,“沈律师,你是来合租,还是来立法?”
他接过那本笔记本,指尖碰到纸张粗糙的纹理,和上面密密麻麻、条理分明的字迹。条款细致得令人发指:客厅电视使用时段(晚8点-10点,需戴耳机)、厨房清洁轮值表(单数日归甲方,双数日归乙方)、甚至还有浴室热水器使用后需复位至40摄氏度的温馨提示……这女人是把生活当成项目管理了?他心里嗤笑一声,却又有种说不出的新奇感,像在围观一种极其罕见的、按程序运行的生物。
“你觉得好笑?”沈清许看着他脸上毫不掩饰的笑意,眉头微蹙,语气依旧平静,但眼神里透出一丝“对牛弹琴”的无奈。
“不,不是好笑。”周司屿把笔记本递还给她,努力压下嘴角,眼神里却依旧闪着玩味的光,“是……挺有意思的。行,就按你的‘草案’来。”他倒是想看看,这种精密仪器般的生活方式,能在这栋房子里运转多久。“我的要求就一条,”他补充道,指了指客厅一角那个庞大的专业咖啡机,“别碰那个,你搞不定。”
初步“划界”完成,气氛有种诡异的和谐,又带着点暗流涌动的试探。沈清许开始整理自己带来的少量行李,动作高效、安静,像完成一套规定流程。周司屿则窝在沙发里,拿着剧本,心思却有点飘。他偶尔抬眼,看着那个穿着熨帖衬衫和西裤的身影在房间里移动,像一道冷静的、与周遭奢华环境格格不入的风景线。
傍晚,沈清许准备洗漱。浴室大得离谱,干湿分离,装修是冷感的黑白灰风格。洗漱台上,并排摆着两个一模一样的深灰色磨砂玻璃瓶,没有任何标签,像两件沉默的艺术品。沈清许记得周司屿似乎提过一嘴洗漱用品自便,但没具体说。她看着那两个瓶子,凭借律师对“规范”的执着,判断这应该是为客人准备的、未拆封的通用品。她自然地拿起其中一瓶,按压出一些透明粘稠的液体,揉搓起泡,清洗面部。
一股极其清冽、带着雪松和某种罕见冷杉气息的香味弥漫开来,泡沫细腻得不像话。这客人用的东西,质感倒是不错。她心里评价道。
她洗完脸出来,用毛巾擦拭着湿发。周司屿正好从旁边经过,脚步猛地停住,鼻翼微不可察地动了动。他转过头,目光落在她还在滴水的发梢上,又扫了一眼洗漱台,表情变得有些古怪。
“你……”他指了指那个被用掉一点的磨砂瓶,“用了这个?”
沈清许停下动作,坦然回应:“是的。我看没有标签,以为是备用或客用。如果这是您的私人用品,我很抱歉,我会……”
“那是意大利一个小作坊定制的洗发水,”周司屿打断她,语气听不出喜怒,只是眼神在她被那香气萦绕的、微微泛红的脸颊和湿发上多停留了几秒,“一瓶大概抵你身上那套西装。”他顿了顿,看着她瞬间僵住的表情,和那双因为惊讶而微微睁大的、褪去职业冷静后显得格外清亮的眼睛,心里某个角落像被羽毛极轻地搔了一下。他忽然觉得,看她这种一板一眼的人出现计划外的“失误”,还挺……有趣的。他扯了扯嘴角,最终没说什么,只是摆了摆手,“用了就用了吧,下次分清楚就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