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个连符都画不好的废柴小道士,师门上下,无人瞧得起我。
一次下山采买,我善心大发,在捕兽夹下救了一只奄奄一息的白狐。
那白狐通人性,竟化作一个少女,说要报恩,死活跟在我身边。她笨手笨脚,连生火都不会,我只好叹着气照顾她。我以为我只是捡了个小麻烦。
直到各大妖王寻踪而至,对我这个「绑架」了他们王的废柴喊打喊杀时,她才懒懒地打了个哈欠,九条遮天蔽日的尾巴在我身后展开,用睥睨众生的眼神看着他们:「吵什么?没看到本王正在体验‘被圈养’的乐趣吗?谁敢动我的人,我就揍死他。」
正文:
1.
我叫凌初。
青云观里最没用的那个小道士。
师兄们御剑,我只能爬山。他们画符降妖,我的符纸只能引火烧饭,还时灵时不灵。
师父清玄道长不止一次叹气:「凌初,你没有仙缘,强求无用。」
大师兄陆云川更是从不拿正眼瞧我,派给我的永远是劈柴、挑水、打扫茅厕的活。
这次也是。
「凌初,山下王大户家要采买百斤糯米,你去一趟。」陆云川丢给我一个空布袋和几枚铜钱,语气里满是施舍。
谁都知道,从青云观到山下集市,来回要走整整一天。
我默不作声地接过布袋,转身就走。
身后传来师弟们的窃笑。
「废柴就是废柴,只配干这种粗活。」
「大师兄让他去,是怕他留在观里丢人吧。」
我攥紧了拳,又缓缓松开。
习惯了。
下山的路上,我在草丛里发现了一只白狐。
它的一条腿被兽夹死死咬住,皮肉翻卷,鲜血染红了周围的白毛,只剩一双眼睛,黑亮亮的,带着一丝不属于野兽的倔强和……高傲?
我心里一软。
我们修道之人,以降妖除魔为己任。可看着它这副模样,我却怎么也狠不下心。
一番折腾,我终于撬开了兽夹。
白狐看了我一眼,拖着伤腿,一瘸一拐地消失在林子里。
我以为这只是个小插曲,采买完糯米,累得像条死狗一样回到观里,倒头就睡。
第二天一早,我推开柴房的门,却愣住了。
一个穿着白色罗裙的少女,正坐在我的木床上,好奇地打量着我的桃木剑。
她赤着双脚,肌肤胜雪,一头银白色的长发如瀑布般垂下。
最惊人的是她的脸,美得不像凡人。
「你……你是谁?」我吓得倒退一步,手已经摸向了背后那把钝得只能砍柴的铁剑。
少女听到声音,转过头来,一双狐狸般微微上挑的眼眸弯成了月牙。
她指了指自己包扎着粗布的脚踝,声音清脆悦耳:「你救了我,我叫小玖,是来报恩的。」
报恩?
我看着眼前这个自称小玖的少女,又看了看她脚上那熟悉的、我亲手包扎的伤口,脑子里一片空白。
狐妖。
这两个字像惊雷一样在我脑中炸开。
师父说过,妖物狡诈,最会蛊惑人心。
我握紧了剑柄,色厉内荏地喝道:「妖孽!光天化日之下,竟敢闯我道观!」
小玖眨了眨眼,非但没怕,反而从床上跳下来,一瘸一拐地走到我面前,好奇地戳了戳我的胸口。
「你身上有股味道,很好闻。」
我被她大胆的举动惊得脸颊发烫,连连后退。
「你……你别过来!不然我……我就不客气了!」
我抽出铁剑,横在胸前,可颤抖的手腕却出卖了我的紧张。
小玖歪着头看我,似乎在研究什么有趣的玩意儿。
「你这道士,真有意思。身上一点灵力都没有,胆子倒不小。」她说着,打了个秀气的哈欠,「我饿了,报恩的第一步,就先让你给我做顿饭吧。」
她理所当然的语气,让我准备好的一肚子降妖除魔的大道理全都噎了回去。
我看着她清澈见底的眼睛,实在无法把她和传说中那些食人精气的妖魔联系起来。
最终,我还是没出息地给她煮了一碗米粥。
她吃得干干净净,连碗都舔了。
我以为她吃饱了就会走,谁知她直接在我那张唯一的木板床上躺下了,还拍了拍旁边的空位。
「过来一起睡,你身上那股味道能让我的伤好得快一些。」
我一个激灵,差点把手里的碗摔了。
「不行!男女授受不亲!你……你赶紧离开!」
小玖翻了个身,背对着我,声音闷闷的:「我腿伤了,走不了。你救了我就要负责到底。」
这算什么道理?
我一个头两个大,和一只女妖精共处一室,这要是被师父或者陆云川发现,我怕是会被直接逐出师门。
可赶又赶不走,打又……看她那柔弱的样子,我也下不去手。
那一晚,我就在柴火堆旁边,睁着眼睛坐到了天亮。
而小玖,睡得香甜。
接下来的日子,我体会到了什么叫「请神容易送神难」。
小玖似乎打定主意要赖上我。
我劈柴,她就坐在旁边,托着腮帮子看我,嘴里还不停地念叨:「用力点,你没吃饭吗?」
我挑水,她就跟在我身后,时不时伸手想帮我提一下,结果每次都差点把水桶弄翻。
「小玖,你能不能别添乱了?」我终于忍不住抱怨。
她委屈地瘪了瘪嘴:「我在报恩啊。」
我看着她那张绝美的脸,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去也下不来。
她所谓的报恩,就是给我制造无尽的麻烦。
想让她帮忙生火,她能把眉毛燎了,差点把我的柴房点了。
想让她洗件衣服,她能把整桶水都打翻,自己变成落汤鸡。
她就像一个刚来到人类世界的婴儿,什么都不懂,什么都要我教。
可偏偏,她又学得极慢。
我叹着气,一边收拾她留下的烂摊子,一边还要提心吊胆,生怕被别人发现。
这天,陆云川又来寻我的晦气。
「凌初,茅厕该清了,你是不是想偷懒?」
他一脚踹开柴房的门,声音尖刻。
我心里一咯噔,下意识地把小玖护在身后。
陆云川的目光瞬间就落在了小玖身上,先是惊艳,随即转为鄙夷和嫉妒。
「好啊你个凌初!平日里看着老实巴交,居然敢在观里私藏女人!」
他眼神不善地盯着小玖,冷笑一声:「不,这妖气……你竟敢与妖为伍!真是丢尽了我们青云观的脸!」
说着,他并指如剑,一道微弱的青光在他指尖亮起。
「大师兄,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急忙解释。
「滚开!废柴!」陆云川一把将我推开,直取小玖。
我被他推得一个踉跄,眼看那道青光就要打在小玖身上。
我脑子一热,想也不想就扑了回去,用身体挡在了小玖面前。
预想中的疼痛没有传来。
我睁开眼,只见陆云川的剑指停在离我后心不到一寸的地方,额上全是冷汗,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东西。
而我身后的小玖,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那双漂亮的狐狸眼里,没有一丝一毫的害怕。
陆云川像是被扼住了喉咙,脸色煞白,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死死地盯着我身后的小玖,眼神里充满了惊惧。
我回头,小玖还是那副天真无邪的模样,甚至还对我笑了笑,仿佛刚才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大师兄?」我试探着叫了一声。
陆云川如梦初醒,猛地收回手,踉跄着退后了好几步,撞在门框上。
他看我的眼神,像在看一个怪物。
「你……你们……」他嘴唇哆嗦着,最终什么也没说,狼狈地转身跑了。
我一头雾水。
「小玖,你刚才做了什么?」
小玖摇了摇头,拉着我的袖子,一脸无辜:「我什么都没做啊。是他自己跑掉的。」
看着她澄澈的眼睛,我心里的疑虑又被打消了。
或许是陆云川自己修为不精,施法出了岔子,心虚才跑掉的吧。
毕竟,小玖看起来这么弱小无害。
陆云川跑掉后,一连几天都没再来找我麻烦。
观里的师兄弟们看我的眼神也变得有些奇怪,躲躲闪闪的,没人再敢当面叫我「废柴」。
我乐得清静,每天除了干活,就是教小玖一些生活常识。
她学东西还是很慢,但至少不会再差点把房子点了。
有时看着她笨手笨脚的样子,我甚至会觉得,养着这么一个小麻烦,似乎也不错。
这天晚上,我正在教她写字。
她的手很软,握着毛笔却像握着千斤重的石头。
我只好握着她的手,一笔一画地在纸上写下我的名字。
「凌……初……」她念着,声音很轻。
烛光下,她的侧脸柔和得不可思议。
我心头一跳,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小玖,你的家人呢?他们不找你吗?」
她握笔的手顿了一下。
「我没有家人。」她抬起头看我,眼里有一种我看不懂的情绪,「现在,你就是我的家人。」
我的心,漏跳了一拍。
就在这时,观里那口沉寂了百年的镇妖钟,突然「当」的一声,毫无征兆地响了。
钟声沉闷而压抑,像是从地府传来。
整个青云观,瞬间被一股恐怖的威压笼罩。
师父清玄道长惊骇的声音响彻夜空:「有大妖来袭!全观戒备!」
镇妖钟长鸣不止,一声比一声急促。
我活了二十年,从未听过如此令人心悸的钟声。
柴房的门窗被一股无形的力量震得格格作响。
小玖皱了皱眉,脸上第一次露出了不耐烦的神色。
「吵死了。」
我却没空理会她的抱怨,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能让镇妖钟自鸣,来犯的妖物,其实力远非我们青云观所能抗衡。
我下意识地将小玖拉到身后,抄起那把钝剑,死死地盯着门口。
「小玖,你待会儿找机会跑,别管我。」
虽然我知道,凭她的脚力,根本跑不远。
小玖没说话,只是从我身后探出头,望向观门的方向,那双狐狸眼里闪过一丝冰冷的金光。
很快,外面传来了打斗声和惨叫声。
是师兄弟们的声音。
我心急如焚,却又无能为力。
「轰」的一声巨响,观门被人从外面用蛮力砸开了。
一个身高丈余,浑身黑毛,手持一柄开山巨斧的熊妖,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
他每走一步,地面都为之震颤。
「黑风大王!」师父清玄道长又惊又怒的声音传来,「我青云观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毁我山门!」
那被称为黑风大王的熊妖,瓮声瓮气地笑道:「清玄老道,少废话!我不是来找你麻烦的,我来找我们的王!」
王?
什么王?
我听得一头雾水。
黑风大王鼻子在空中嗅了嗅,随即,他那双铜铃大的眼睛,精准地锁定了我的柴房。
「找到了!王的气息就在这里!」
他狞笑着,一步步向我走来。
沿途的师兄弟们试图阻拦,都被他像拍苍蝇一样,一斧子一个,扫飞出去,生死不知。
陆云川也在其中,他引以为傲的道法,在黑风大王面前,脆弱得像一张纸。
完了。
我看着越来越近的熊妖,手心全是冷汗。
师父被另一股妖气缠住,分身乏术。
陆云川躺在地上吐血。
整个青云观,无人能挡他分毫。
「小子,」黑风大王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声如洪钟,「把我们王交出来,我留你一个全尸!」
我死死地护着小玖,大脑一片空白。
「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王!」
「还敢嘴硬!」黑风大王耐心耗尽,举起了手中的巨斧。
斧刃上闪着骇人的寒光,带着一股腥风,朝我的头顶劈了下来。
我闭上了眼睛,准备等死。
就在这时,一只柔软的手,轻轻地把我拉到了一边。
是小玖。
她不知何时站到了我的身前,仰着头,看着那山一般压下来的巨斧。
她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
「黑风,你好大的胆子。」
小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道观,盖过了呼啸的斧风和急促的钟鸣。
那声音里,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威严,不容置疑。
黑风大王那势不可挡的巨斧,在离小玖头顶三寸的地方,硬生生停住了。
他脸上的狞笑凝固,铜铃大的眼睛里,充满了难以置信和极致的恐惧。
「王……王上?」
他颤抖着,扔掉巨斧,那庞大的身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整个青云观的地面都跟着一震。
我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几乎无法思考。
小玖没有理会跪在地上的黑风大王。
她身后,虚空之中,一条,两条,三条……足足九条雪白的狐尾,缓缓展开。
那尾巴巨大无比,仿佛能遮蔽天地,每一根绒毛都散发着柔和而又恐怖的白光。
一股无法形容的磅礴妖力,以她为中心,席卷开来。
在这股力量面前,黑风大王那点妖气,就像是萤火之于皓月。
整个青云观的镇妖钟,发出一声哀鸣,彻底哑了。
所有还能站着的人和妖,无论修为高低,全都被这股威压死死地按在地上,动弹不得。
我离得最近,却丝毫没有受到影响。
那九条巨大的尾巴,像一道温柔而坚固的屏障,将我护在其中。
「吵什么?」
小玖终于转过头,用那双睥睨众生的金色眼眸,扫过跪了一地的妖王和趴了一地的道士。
「没看到本王正在体验‘被圈养’的乐趣吗?」
她的目光最后落在我身上,金色的瞳孔瞬间变回了黑色,那睥睨众生的气势也收敛得一干二净,又变成了那个天真无害的少女。
她朝我眨了眨眼,语气里带着一丝邀功的意味。
「凌初,你看,我这次没有给你添麻烦吧?」
我张了张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捡来的小麻烦,我悉心照顾的笨狐狸……
是传说中,已经失踪了三个月,搅得整个妖界天翻地覆的,万妖之王,涂山玖。
整个青云观死寂一片。
无论是我的师父、师兄,还是那些不可一世的妖王们,此刻都像被掐住了脖子的鸡,大气不敢喘一口。
他们的脸上,是同一种表情——呆滞,以及深入骨髓的恐惧。
陆云川躺在不远处,嘴角的血还没干,他望着小玖身后的九条巨尾,眼神已经涣散,似乎信仰和认知在同一时间崩塌了。
而我,这个风暴的中心,这个「圈养」了万妖之王的人,脑子依旧是懵的。
小玖,不,或许我该叫她涂山玖。
她见我不说话,有些不满地撅起了嘴。
「你怎么不夸我?」
她身后的九条尾巴,配合着她的话,轻轻晃了晃,掀起的微风吹乱了我的头发。
我这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干涩地开口:「你……你……」
「我什么我?」她走过来,很自然地挽住我的胳膊,仰头看着我,笑得像只偷吃了糖的狐狸,「我还是小玖啊,是你救回来的那只。」
她靠得很近,身上还是那股很好闻的味道。
可我却只觉得浑身僵硬。
「王上……」跪在地上的黑风大王终于鼓起勇气,颤巍巍地开口,「属下不知王上在此体验生活,多有冒犯,请王上恕罪!」
他身后,又出现了几道身影。
有体态妖娆,吐着蛇信的红衣女子;有面容阴鸷,周身环绕着黑雾的鹰妖……都是传说中一方霸主级别的大妖。
他们此刻,无一例外,全都恭敬地跪伏在地。
「属下等,恭迎吾王回宫!」
声浪震天。
涂山玖却连看都懒得看他们一眼,只是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行了,都滚吧。别来烦我。」
「可是王上,您失踪三月,妖界已经……」那红衣蛇妖急切地说道。
话未说完,就被涂山玖一个冰冷的眼神打断。
「赤练,我的话,你听不懂吗?」
那被称为赤练的女王浑身一颤,立刻把头埋得更低了:「属下不敢。」
「那就滚。」
众妖王如蒙大赦,却又不敢立刻起身,只是跪在那里,用眼角的余光,敬畏又好奇地偷瞄着我。
涂山玖似乎察觉到了他们的视线,眉头一蹙,那股毁天灭地的气势再次升腾。
「谁敢动我的人,」她环视四周,声音不大,却带着血腥的杀意,「我就揍死他。」
这句话,不仅是对妖王们说的,也是对青云观的所有人说的。
师父清玄道长的脸,瞬间白得像纸。
妖王们屁滚尿流地退走了。
来时气势汹汹,走时比兔子还快。
青云观门口,只留下一片狼藉和满地**的道士。
涂山玖身后的九条尾巴悄然隐去,那股令人窒息的威压也随之消失。
她又变回了那个穿着白色罗裙,赤着双脚的少女。
她晃了晃我的胳膊,语气里带着一丝委屈:「凌初,我饿了。」
我看着她,心情复杂到了极点。
震惊,茫然,还有一种被欺骗的恼怒。
「你为什么要骗我?」我终于问出了口。
「我没有骗你呀。」涂山玖一脸无辜,「我确实受伤了,你也确实救了我。我叫小玖,也没错啊,涂山玖,不就是小玖吗?」
这算什么歪理?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混乱:「那你为什么不早说你是……万妖之王?」
「说了你还敢‘圈养’我吗?」她反问,理直气壮,「我还怎么体验这种被人照顾的乐趣?」
我被她噎得说不出话来。
原来我这几个月尽心尽力的照顾,在她眼里,只是一场「体验生活」的游戏。
一股无名火涌上心头。
我甩开她的手,冷着脸道:「既然你的手下都找来了,那你可以走了。我这柴房,容不下您这尊大佛。」
涂山玖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她愣愣地看着我,眼圈慢慢红了。
「凌初,你……你要赶我走?」
豆大的泪珠从她眼眶里滚落,顺着白皙的脸颊滑下,看上去可怜极了。
我心里一痛,差点就心软了。
可一想到她万妖之王的身份,想到她那睥睨众生的眼神,我就觉得我们之间隔着一道天堑。
她不是我能照顾的小狐狸,她是能轻易覆灭我整个师门的存在。
我狠下心,别过头去,不看她。
「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身后传来压抑的抽泣声。
就在我快要坚持不住的时候,师父清玄道长带着一脸惨白的陆云川,小心翼翼地走了过来。
「凌初……不,凌仙长。」师父的声音干涩而恭敬,他对着我,深深地作了一揖,「还有……妖王陛下。」
他甚至不敢直视涂山玖,只是对着空气行礼。
「之前是老道有眼不识泰山,多有得罪,还望妖王陛下和凌仙长,海涵。」
「仙长」这个称呼,从我师父嘴里说出来,充满了讽刺。
我看着他卑微的姿态,再看看旁边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眼神屈辱又不敢发作的陆云川,心里没有半点快意,只有无尽的悲凉。
这一切,都只是因为我身边站着涂山玖。
如果今天没有她,我恐怕已经死在了黑风大王的斧下。
「不关他的事。」涂山玖止住了哭泣,冷冷地开口,声音里还带着一丝鼻音,「你们青云观,对我的人,可不怎么友好。」
师父的腰弯得更低了,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是老道的错,是老道管教不严。云川,还不快给凌……仙长和妖王陛下道歉!」
陆云川浑身一僵,死死地咬着牙,拳头攥得指节发白。
让他给一直被他踩在脚下的「废柴」道歉,比杀了他还难受。
涂山玖瞥了他一眼,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怎么,不服气?」
一股若有若无的威压散开,陆云川「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膝盖骨撞击青石板的声音清晰可闻。
「我……我错了。」他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头深深地埋了下去。
我看着这一幕,心里堵得难受。
「够了,小玖。」我开口道,「别再为难他们了。」
涂山玖回头看我,眼神有些受伤:「他们以前那么欺负你,我是在帮你出气。」
「我不需要。」我摇了摇头,语气坚定,「用你的力量换来的尊重,我也不稀罕。」
我说完,不再看他们,转身走回柴房,重重地关上了门。
我需要一个人静一静。
门外,涂山玖没有跟进来。
我听到师父用近乎哀求的语气对她说:「妖王陛下,凌初这孩子性子倔,您别跟他一般见识。观里最好的厢房已经给您二位备好了,您看……」
「滚。」
只有一个字,冰冷刺骨。
之后,外面就没了声音。
**在门板上,缓缓滑坐到地上。
柴房里,还残留着她身上那股好闻的味道。
桌上,还放着我教她写字时,那张写着我名字的纸。
一切都好像没变,但一切又都变了。
我以为我捡到的是一只可怜的小狐狸,结果她是高高在上的王。
我以为是我在照顾她,结果一直以来,都是我在她的羽翼之下。
这种巨大的落差,让我无所适从。
我在柴房里枯坐了一夜。
第二天,我推开门,发现涂山玖就坐在门外的台阶上,抱着膝盖,像一只被主人抛弃的小猫。
她的眼睛红肿,看到我出来,立刻站了起来,局促不安地绞着衣角。
「凌初,你……你还生我的气吗?」
我看着她这副样子,心里的火气莫名其妙就消散了大半。
「我没生气。」我叹了口气,「我只是……需要时间想一想。」
「你想好了吗?」她追问,眼里带着一丝期盼。
我摇了摇头。
「那你想吃什么?我去做。」她小心翼翼地问。
我看着她,忽然觉得有些好笑。
万妖之王,要亲自给我这个废柴道士做早饭?
「你会做什么?」
「我会烧火了!」她像是急于证明自己,连忙说道,「昨天你关门之后,我自己试了很久,虽然燎了半截袖子,但最后成功了!」
她举起自己的袖子给我看,上面果然有个烧焦的破洞。
看着她那傻乎乎的邀功模样,我心底最柔软的地方,还是被触动了。
也许,不管她是万妖之王还是普通的小狐狸,她在我面前,始终是那个笨手笨脚的小玖。
「算了,还是我来吧。」我揉了揉眉心,朝厨房走去。
涂山玖立刻像条小尾巴一样跟了上来,脸上重新绽放出笑容。
我们的关系,似乎又回到了从前。
但有些东西,终究是不同了。
比如,当我去厨房拿米时,负责伙房的张师兄,立刻点头哈腰地把最好的新米给我端了过来。
比如,我走在路上,所有遇到的师兄弟,都远远地就停下来,恭恭敬敬地喊我一声「凌仙长」。
就连陆云川,在远处看到我,都立刻绕道而行。
而这一切,都只是因为涂山玖寸步不离地跟在我身后。
这种感觉,让我很不舒服。
我感觉自己像个狐假虎威的小丑。
这天,我正在院子里劈柴,涂山玖坐在旁边,一边啃着苹果,一边百无聊赖地看着我。
师父清玄道长又来了。
这一次,他不是来找我,而是来找涂山玖的。
他手里捧着一个精致的木盒,姿态放得极低。
「妖王陛下,这是本观珍藏了三百年的雪顶灵芝,有固本培元之效,或许……对您的伤势能有些许帮助。」
我劈柴的动作一顿。
伤势?
我这才想起,我最初遇到她时,她确实受了很重的伤。
那兽夹,能伤到万妖之王?
涂山玖瞥了一眼那个木盒,兴趣缺缺。
「不必了,我这点小伤,不碍事。」
师父捧着盒子,表情有些尴尬,进退两难。
我放下斧头,走了过去,对师父说:「师父,您的好意我们心领了,这灵芝您还是收回去吧,青云观更需要它。」
师父看了我一眼,眼神复杂,最终还是叹了口气,收回了盒子。
他走后,我看向涂山玖。
「你的伤,到底是怎么回事?」
涂山玖啃苹果的动作停了下来,她沉默了片刻,才轻描淡写地说:「下界游玩的时候,不小心着了点道,没什么大不了的。」
不小心?
能伤到她这个级别的大能,会是简单的「不小心」?
我显然不信。
「是什么人伤了你?」我追问。
「都说了没什么,你怎么这么啰嗦。」她有些不耐烦地把苹果核一扔,站了起来,「我去睡个午觉。」
她这是在回避我的问题。
我看着她的背影,心里第一次升起一股强烈的无力感。
她的世界,离我太遥远了。
她所面对的敌人,是我连想象都无法想象的存在。
而我,除了给她煮一碗粥,连问一句的资格都没有。
下午,我一个人去了后山。
我想静一静,也想练练我那不成器的道法。
我拿出符纸和朱砂,开始画最基础的清心符。
可心烦意乱之下,画出来的符文歪歪扭扭,没有一张成功。
「自己还真是一个废物呐.....」
我气恼地把一沓废符扔在地上。
「谁说你是废物?」
一个清冷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我回头,看到涂山玖不知何时站在了那里。
她走到我面前,捡起一张我画废的符纸,看了看。
「你的问题,不是没有仙缘,而是灵力运行的法门不对。」
她伸出一根手指,点在我的眉心。
一股清凉而磅礴的力量,瞬间涌入我的四肢百骸。
那不是道家的灵力,而是精纯无比的妖力。
「你再试试。」她说。
我将信将疑地拿起笔,重新画了一张符。
这一次,笔尖下的朱砂仿佛活了过来,灵力在体内以前所未有的顺畅方式流转,一气呵成。
符成的瞬间,一道金光闪过,整张符纸变得温润如玉。
成功了。
我画了几百上千次都失败了的清心符,竟然一次就成功了。
我惊喜地抬起头,却看到涂山玖的脸色,比平时苍白了几分。
「你……」
「说了是我报恩的。」她笑了笑,笑容里带着一丝疲惫,「这点妖力,不算什么。」
她嘴上说得轻松,但我知道,引导如此精纯的力量给我梳理经脉,对她而言绝非易事,尤其是在她有伤在身的情况下。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揪了一下。
从那天起,涂山玖开始正式「指导」我修行。
与其说是指导,不如说是用她那浩瀚如海的妖力,强行帮我打通淤塞的经脉,矫正我错误的吐纳方式。
过程很痛苦,每一次都像被凌迟。
但效果,也是惊人的。
短短半个月,我不仅能熟练画出各种基础符箓,甚至连师兄们都难以掌握的御风术,我也能勉强施展了。
虽然每次都只能离地三尺,飞出不到十丈,但对我而言,这已是天大的进步。
我的变化,整个青云观都看在眼里。
他们不再叫我「凌仙长」,而是改口叫「凌师兄」,眼神里也从敬畏,慢慢多了一丝真正的认可。
只有陆云川,看我的眼神愈发阴沉。
这天,我练习御风术时,不小心从半空中摔了下来。
涂山玖眼疾手快地接住了我。
我趴在她怀里,闻着她身上熟悉的味道,脸有些红。
「谢谢。」
「你又变重了。」她皱着眉说。
「那是因为我长高了!」我有些不服气地反驳。
她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就在这时,陆云川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带着一股酸味。
「哼,靠着妖物提升修为,算什么名门正道!」
我从涂山玖怀里出来,看向他,脸色沉了下来:「陆师兄,请你放尊重些。」
「尊重?」陆云川冷笑,「一个靠女人……哦不,是靠女妖精上位的废柴,也配谈尊重?」
他的话越来越难听。
我攥紧了拳头。
涂山玖的脸色也冷了下来,金色的瞳孔里杀机一闪。
我连忙按住她,对她摇了摇头。
我不想再让她替我出头。
我上前一步,直视陆云川:「陆师兄,你若不服,可敢与我比试一场?」
陆云川愣了一下,随即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你?挑战我?凌初,你是不是疯了?」
「就问你敢不敢。」我盯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
周围已经围了不少看热闹的师兄弟。
陆云川被我当众叫板,面子上有些挂不住,咬牙道:「好!这可是你自找的!到时候别哭着求你的妖精主子帮忙!」
比试定在第二天,演武场。
师父清玄道长也来了,他想劝阻,但看到我坚定的眼神,和旁边一脸「看好戏」表情的涂山玖,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默认了这场比试。
我和陆云川相对而立。
「凌初,我现在给你个机会反悔,跪下给我磕个头,我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陆云川傲然道。
我没说话,只是默默抽出了我的桃木剑。
这把剑,还是我爹留给我的。
「不自量力!」陆云川冷哼一声,手中长剑出鞘,挽了个剑花,直刺我的面门。
他的剑法,是青云观最正统的「七星剑法」,凌厉而迅速。
换做半个月前,我连他一招都接不下。
但现在,不一样了。
面对陆云川凌厉的攻势,我没有硬接。
脚下生风,身体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侧开,险之又险地避开了他的一剑。
御风术。
虽然只能离地三尺,但在方寸之间腾挪,已经足够。
陆云川一剑落空,有些意外,随即攻势更猛。
剑光闪烁,招招致命。
我却像一片风中的落叶,在他的剑网中穿梭,每一次都能在最关键的时刻避开。
演武场下,传来阵阵惊呼。
「天啊,凌师兄的身法好快!」
「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厉害了?」
陆云川久攻不下,脸上已经有些急躁。
「只会躲吗?废物!」他怒喝一声,剑招一变,不再追求速度,而是变得大开大合,威力倍增。
我知道,他想逼我与他硬拼。
我不能再躲了。
深吸一口气,我将体内那股属于涂山玖的妖力,悄悄渡入桃木剑中。
「铛!」
双剑相交,发出一声脆响。
陆云川只觉得一股巨力从剑身传来,虎口一麻,长剑差点脱手。
他骇然地看着我:「你……你的力气怎么会这么大!」
我没有回答他。
得势不饶人,我手腕一转,桃木剑贴着他的剑身滑上,直取他的手腕。
陆云川大惊失色,急忙撤剑后退。
我已经欺身而上,一脚踢在他的小腹上。
他闷哼一声,整个人倒飞了出去,重重地摔在地上。
全场皆静。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
青云观年轻一代的第一人,被公认的废柴,一脚踹飞了。
我持剑而立,胸口微微起伏。
这是我第一次,用自己的力量,堂堂正正地赢了一次。
虽然,这力量的根源,来自于涂山玖。
「我赢了。」我看着地上的陆云川,平静地说道。
陆云川挣扎着想爬起来,却又吐出一口血,他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怨毒和不甘。
「你……你用了妖法!你胜之不武!」他嘶吼道。
「输了就是输了。」我收回桃木剑,转身准备下台。
就在这时,异变突生。
陆云川眼中闪过一丝疯狂,他从怀里摸出一张黑色的符箓,咬破舌尖,将一口精血喷了上去。
「是你逼我的!我要你和那妖孽同归于尽!」
那符箓瞬间燃烧,化作一道黑气,以肉眼难见的速度,射向了台下正在为我欢呼的涂山玖!
「小心!」我目眦欲裂。
那是「同心咒」,一种极其恶毒的禁术,以施术者的精血为引,一旦被击中,无论人妖,都会心脉寸断而死!
而施术者自己,也会因为精血耗尽而亡。
陆云川,这是要跟我们同归于尽!
黑气快得超出了所有人的反应。
师父清玄道长脸色大变,想要阻止,却已然来不及。
我脑中一片空白,身体的本能快过思考,几乎是瞬间就发动了御风术,用尽全力向涂山玖扑去。
我只想挡在她前面。
然而,涂山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连动都没动。
她甚至还有闲心,对我露出了一个安抚的笑容。
就在那道黑气即将触碰到她的瞬间,她身前一尺的空气,突然像水面一样波动了一下。
黑气撞在上面,就像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瞬间消弭于无形。
连一丝涟漪都未曾掀起。
陆云川脸上的疯狂笑容凝固了。
「不……不可能……」
他喃喃着,喷出一大口黑血,整个人迅速干瘪下去,转眼间就变成了一具干尸。
同心咒反噬,神仙难救。
演武场上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被这诡异的一幕吓傻了。
我冲到涂山玖面前,紧张地上下打量她:「你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她不在意地拍了拍裙子上不存在的灰尘,「就凭他那点微末道行,也想伤我?」
我松了口气,随即又是一阵后怕。
我看着地上陆云川那不成人形的尸体,心里五味杂陈。
他虽然可恶,但罪不至死。
「是他自己找死,与你无关。」涂山玖拉起我的手,「走吧,这里血腥味太重,我不喜欢。」
她拉着我,在众人敬畏的目光中,离开了演武场。
师父清玄道长看着陆云川的尸体,苍老了十岁。
他没有再看我一眼。
我知道,从这一刻起,我与青云观的缘分,或许已经尽了。
回到柴房,我的心情依旧沉重。
涂山玖看出了我的心思,她从背后抱住我,下巴搁在我的肩膀上。
「凌初,别想了。修道之人的世界,本就如此残酷。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可我不想这样。」我闷声说,「我修道,不是为了杀人。」
「那你为什么修道?」
我沉默了。
是啊,我为什么修道?
因为我爹是道士,他临死前,把我托付给了师父。
我只是遵从他的遗愿,浑浑噩噩地走到了今天。
「凌初,」涂山玖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带着一**惑,「这个地方太小了,容不下你。跟我走吧,去妖界。在那里,没有人敢欺负你,你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
去妖界?
我心头一震。
离开青云观,去妖界。
这个念头,像一颗种子,在我的心里生了根。
这里已经没有我留恋的东西了。
师父对我失望透顶,师兄弟们对我敬而远之。
陆云川的死,像一道无形的墙,将我与这里彻底隔绝。
「好。」我听见自己说。
涂山玖的眼睛瞬间亮了,她在我脸上用力地亲了一口。
「太好了!我们现在就走!」
她拉着我就要往外跑,比我还急。
「等等。」我拉住她,「走之前,我想去跟我爹的牌位告个别。」
我爹的牌位,供奉在青云观的祠堂里。
涂山玖点了点头:「我陪你。」
祠堂里,一排排的灵位肃穆而立。
我找到了最角落里那个写着「凌风」的牌位,恭恭敬敬地上了三炷香,磕了三个头。
「爹,孩儿不孝,要离开青云观了。您在天之灵,请勿挂念。」
我站起身,准备离开。
就在转身的瞬间,我的目光无意中扫过牌位下方,一行用朱砂写的小字。
那是我爹的生卒年月。
我以前看过无数遍,从未觉得有何不妥。
但今天,在涂山玖妖力的滋养下,我的感知比以往敏锐了百倍。
我突然发现,那朱砂的颜色,似乎有些过于鲜艳了。
不像是沉寂了二十年的痕迹。
我鬼使神差地伸出手,用指尖轻轻地在那行字上抹了一下。
一股灼热的气息,顺着我的指尖,猛地窜入我的体内!
那不是普通的朱砂,而是混了至阳之血的符印!
「啊!」
我惨叫一声,只觉得浑身像被火烧一样,经脉刺痛,一股完全不属于我的,霸道无匹的纯阳灵力,在我体内横冲直撞。
「凌初!」
涂山玖大惊失色,立刻扶住我,磅礴的妖力涌入我的身体,想要压制那股狂暴的灵力。
可她的妖力一进去,就像是热油里泼了冷水,两股性质截然相反的力量,在我体内悍然相撞!
「噗——」
我喷出一大口鲜血,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知觉。
昏迷前的最后一个念头是:
我爹的牌位,有问题。
我爹,不是一个普通的道士。
而这个符印,似乎是……专门为我准备的。
我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我置身于一片火海。
灼热的浪潮从四面八方涌来,要将我整个人都烧成灰烬。
我的经脉,我的骨骼,我身体里的每一寸血肉,都在发出痛苦的哀嚎。
与此同时,一股冰冷刺骨的力量,又像一条毒蛇,在我体内疯狂地冲撞,试图熄灭那团火。
冷与热,冰与火。
两种截然相反的力量,以我的身体为战场,展开了一场你死我活的厮杀。
我感觉自己就像一个快要被撕碎的破布娃娃,痛不欲生。
“凌初!凌初你醒醒!”
一个焦急又带着哭腔的声音,在我耳边忽远忽近地响起。
是小玖。
我想回应她,却连张开嘴的力气都没有。
意识在无边的痛苦中沉浮,我仿佛看到了一道模糊的身影。
那是一个穿着青色道袍的男人,背对着我,身形挺拔如松。
他手中握着一柄桃木剑,剑身上刻着繁复的符文,散发着淡淡的金光。
那把剑……和我爹留给我的那把,一模一样。
“爹?”
我下意识地喊了一声。
男人缓缓转过身,他的脸笼罩在一片光晕中,看不真切。
但他看着我的眼神,充满了温柔和……歉意?
他没有说话,只是抬起手,一指点向我的眉心。
“轰!”
一股比火海还要炽热,比太阳还要耀眼的纯阳之力,瞬间从他的指尖爆发,涌入我的脑海。
那股力量霸道至极,却又带着一种同根同源的亲切感。
它没有伤害我,而是在我体内飞速流转,像一个君王,巡视着自己的领土。
原本在我体内肆虐的那股属于小玖的妖力,在这股纯阳之力面前,就像是遇到了克星的老鼠,瞬间被压制得服服帖帖,甚至被强行引导着,开始修补我那些被冲撞得破损不堪的经脉。
而那股从牌位中窜出来的狂暴灵力,也在这股君王般的力量安抚下,渐渐温顺下来,开始与我的身体融合。
我的痛苦,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退。
意识渐渐回笼,我听到了更清晰的声音。
“妖王陛下,请您住手!”
是师父清玄道长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惊骇和凝重。
“您再这样强行输入妖力,只会害了他!他体内的那股力量,是……是清虚一脉的‘血脉道种’!至刚至阳,与您的妖力天生相克!”
“我不管什么道种!”
小玖的声音又急又怒,还带着一丝蛮不讲理的霸道。
“他是我的人!他要是死了,我就让整个青云观,不,整个道门都给他陪葬!”
师父似乎被她噎得说不出话来,过了好一会儿,才用一种近乎叹息的语气说道:“晚了……道种已经激发,除非有同源的血脉引导,否则谁也救不了他,只会让他死得更快。”
“那怎么办?你说怎么办!”
小玖的声音里,第一次带上了无助和恐慌。
那个天不怕地不怕,视众生为蝼蚁的万妖之王,此刻听起来,就像一个快要失去心爱玩具的小女孩。
我的心,没来由地一疼。
我想告诉她,我没事。
那股力量没有伤害我。
我努力地想要睁开眼睛,可眼皮却重得像有千斤。
祠堂里,陷入了一片死寂。
只有小玖压抑的、细微的抽泣声,和师父沉重的呼吸声。
“或许……还有一个办法。”
许久,师父沙哑的声音再次响起。
“什么办法?”小玖立刻追问。
“凌初的父亲,凌风,当年是何等惊才绝艳的人物。他既然设下了这‘血脉道种’,就不可能不留后手。”
师父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追忆。
“这牌位,就是关键。道种由牌位而起,解法,或许也藏在其中。”
我能感觉到,小玖的目光落在了我爹的牌位上。
“怎么解?”
“我不知道。”师父坦言,“清虚一脉的术法,诡异莫测,早已失传。凌风师弟……他是个异数。老道我,看不透。”
“看不透?那你还废什么话!”
小玖的语气又变得不善起来。
“妖王陛下息怒。”
师父的声音愈发苦涩。
“老道虽然不知具体解法,但万变不离其宗。道种需要引导,而最好的引导之物,便是凌初自己的血。”
“他的血?”
“对,以血为引,滴于牌位之上,或许能激发凌风师弟留下的后手。”
我感觉到小玖抱起我,将我带到了牌位前。
她似乎有些犹豫。
“真的……有用吗?”
“五成把握。”
“要是没用呢?他现在这么虚弱……”
“那便是他的命。”师父的声音冷酷而现实,“也是我们整个青云观的命。”
小玖沉默了。
我能感觉到她的手在微微颤抖。
最终,她像是下定了决心。
一滴温热的液体,滴落在我的嘴唇上。
是我的血。
紧接着,我感觉自己被扶了起来,那滴血,顺着我的嘴角,滴落了下去。
“嗡——”
整个祠堂,突然轻微地震动了一下。
我爹那个平平无奇的木制牌位,在接触到我血液的瞬间,猛地绽放出一片璀璨夺目的金光!
金光冲天而起,直接穿透了祠堂的屋顶,将整个青云观的夜空都照得亮如白昼。
一股浩瀚如海,精纯到极致的灵力,从牌位中汹涌而出,将我整个人包裹。
这一次,不再是冲撞和撕裂。
而是……灌顶。
我爹以前到底有多牛逼啊?
他将他毕生的修为,他的一切,都封印在了这个小小的牌位里。
只为了在今天,以一种我完全无法想象的方式,传承给我。
我体内的那股纯阳之力,像是找到了主心骨,开始疯狂地吸收着这股庞大的能量。
我的四肢百骸,我的奇经八脉,都在这股力量的冲刷下,被一遍又一遍地淬炼、重塑。
脱胎换骨。
这四个字,清晰地浮现在我的脑海里。
我能清晰地“看”到,自己体内原本淤塞不通的经脉,变得比高速公路还宽阔。
原本孱弱的气海,此刻已经汇聚成了一片望不到边际的金色海洋。
而小玖之前渡给我的那些妖力,非但没有被驱散,反而被那股纯阳之力巧妙地包裹、压缩,最终在我气海的角落里,形成了一颗小小的、银白色的珠子,与金色的海洋互不侵犯,泾渭分明。
“这是……清虚一脉的‘道体熔炉’!”
师父清玄道长失声惊呼,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以自身为鼎,以血脉为引,熔炼天地万法!他不仅是传承修为,他这是……这是要逆天改命啊!”
小玖没有说话,但我能感觉到,她扶着我的手,放松了下来。
她那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
金光持续了整整一夜。
当第二天的第一缕晨光,透过祠堂的破洞照射进来时,牌位上的光芒才渐渐隐去,恢复了原本朴实无华的样子。
只是那朱砂写就的“凌风”二字,颜色黯淡了许多,仿佛耗尽了最后一丝神韵。
我缓缓地,睁开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