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护车的鸣笛声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又突然砸在耳边。我躺在湿漉漉的人行道上，后脑勺的黏腻感正一点点漫开，混着刚下过雨的泥土味。
29岁，原来死起来这么快。
刚才还在想晚上吃泡面加不加肠，现在视线里的路灯已经开始转圈圈了。手机应该摔碎了吧，早上出门时还抱怨电量掉得快，现在倒好，彻底不用充电了。
同事们会怎么说？“那个总迟到的小陆啊”，大概就这一句。去年部门聚餐，他们聊升职加薪，我缩在角落啃鸡翅，想着下个月房租能不能拖两天。妈上周打电话问处对象没，我说“快了快了”，其实连小区门口便利店的收银员都记不住我名字。
口袋里还揣着半张彩票，昨晚路过报刊亭顺手买的，号码是生日加手机号后四位。当时还傻乐，万一中了呢？现在看来，老天爷比我会开玩笑——中没中都一样了。
以前总觉得30岁是道坎，得做成点什么才行。要戒烟，要学英语，要攒钱付个首付。结果呢？烟越抽越凶，英语单词忘得比工资还快，银行卡余额永远停留在四位数。上周末同学聚会，班长开了辆新车，我坐公交去的，在KTV包厢门口徘徊了半小时，还是没敢进去。
雨好像停了，能看见星星了。小时候总以为自己是特别的，长大后才发现，我就是这世上最普通的那一个，普通到连死都这么平平无奇——不是救了谁，也不是出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就只是送快递时，被闯红灯的面包车撞死。
有点不甘心啊。不是不甘心死，是不甘心就这么……过去了。像一滴水滴进海里，连点涟漪都没留下。
意识越来越模糊了。要是能重来一次……算了，重来一次，我大概还是会这样吧。毕竟，我连今晚吃什么都没决定好，又能规划出什么人生呢。
我叫陆向北，家里从小就小北，小北，的喊我，于是我就成了陆小北。头上有一个哥哥一个姐姐，我是家里的小儿子。
爸爸陆国顺是个煤矿工，前半辈子在山西煤矿上承包了两个矿洞，为人仗义，胆大心细，是村里最早富起来的那一拨人。村里第一座小洋楼，村里第一台彩电，第一台洗衣机都是出自我们家。到现在都能记得全村人围着我家院子里观看彩色电视的画面。
妈妈陈少芬是村里少有的知识分子，年轻时在村里学校教书，后来专心在家带孩子。她勤快，手脚麻利，嗓门大，每天天不亮就起来择菜做饭，傍晚站在门前喊三个孩子回家吃饭的声音，能穿透半个村。妈妈最偏心我，总把最后一块排骨夹给我，却也最操心我，三十岁了还在催我找对象，电话里翻来覆去都是“你堂弟的儿子都上幼儿园了，你表姐都两个孩子了，就你还飘着”。
哥哥陆向东比小北大两岁，长得壮实，性格倔强，但是很讲义气，上学那会儿有人欺负我，他一个人打翻了好几个小混混，把我护在身后，从此一战成名，但后来也走上了不归路，在当地混的小有名气，时不时有半吊子混混跟在**后头，东哥东哥的叫着。
姐姐陆小南比小北大四岁，是家里唯一的大学生，也做了人民教师，心思细腻，像妈妈。她很关心我，总是打电话问缺啥，一见面就偷偷塞钱给，怕我在外吃不饱穿不暖。
在这个不算富裕但热热闹闹的家里，小北从小就被哥哥护着、姐姐疼着、爸妈惯着，日子过得不算大富大贵，却总带着股烟火气的暖和劲儿。
而陆小北的三十岁，像一本写满“未完成”的草稿本，翻到哪页都是潦草的败笔。
职场上，他干过十几份工作，火锅店传菜生，Ktv服务员，台球厅球童，网吧网管，等等等等...最长的干了一年半，最短的只撑过一个多月。在火锅店当传菜员时，因为在后厨抽了根烟，被发现罚款500，那时一月工资才800，他第二天就递了辞职信——不是经不住处罚，而是看着同时来的同事都升了领班了，自己忙前忙后，活干的最多，还是个传菜生。后来网吧当网管，天天晚上熬夜，自己却染上了网瘾，沉迷网络游戏无法自拔。
情场上更没什么可说的。高中时时就谈过一个女友，是当时高中的同桌，直到出了社会还跟着他风里来雨里去。整整六年，可那时候他总想着自己创业，开服装店，早上五点起来进货，九点开门，一直忙到晚上算完账才想起来连午饭都没吃，更别提女朋友了。等到竞争激烈，房租上涨，实在撑不住了，库房里压满了底货，赔个干净时姑娘也攒够了失望，默默离开，只留了条消息：“我想要的是日子，不是你的‘以后’。”
创业这事儿，他像着了魔。除了服装店，还开过批发部，因为没经验，**的产品出现了质量问题，铺货的商家怨声载道，最后自己垫钱给人家都做了售后，欠了四五万；跟风投资和朋友合伙开ktv，结果因为有偿陪侍被查封了小半年，一年下来扣除装修和损耗，人员开支，只赚了两万块；最离谱的是去年，他遇到个酒店老板说是一起在酒店一楼搞洗浴中心，本以为是个好项目，前前后后花了8万多刚做完设计，酒店老板却出事跑路了。
现在的陆小北，窝在老家县城的出租屋里，白天送快递，晚上对着手机发呆。同学群里有人晒升职，有人晒婚纱照，他连点赞的勇气都没有。每当看到堆积如山的包裹，还会想起自己当初扛着大包小包在服装城进货的日子，只是心里那点火苗，早就被一次次的冷水浇得只剩灰烬了。
就这样吧。挺没劲的，但好像……也只能这样了。脑海中如走马灯播放着生前的一幕幕，缓缓闭上了双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