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雨还在下,风卷着灰往人脸上扑,像砂纸磨皮。牧燃贴着断墙往前挪,右肩**辣地疼,血混着灰从指缝里往下滴,每走一步,整条胳膊都发麻。
他没回头。身后那几个追的人被他甩在巷子口,一时半会儿不敢再跟进来——这片塌区地形乱,踩错一步就是陷坑,底下全是烧烂的星核残渣,沾上就烂骨头。
可他知道,自己撑不了多久了。
刚才那一摔,麻布袋口松了,烬灰洒出一截,他赶紧按住,把袋子往怀里压了压。这半袋灰是他最后的本钱,换了药,妹妹还能多活几天;要是被人抢走,他俩都得死在这破屋里。
巷子尽头就是灰市入口,一道歪斜的石拱门立在那儿,上面挂着几根铁链,锈得发黑。门后是层层叠叠的摊位,挤在废墟缝里,卖的都是些捡来的破烂和命换的东西。
他刚抬脚要迈进去,三个人从侧边断墙后闪出来,堵住了路。
屠九站在中间,手里那把骨刀已经重新握紧,刀身泛着青灰光,像是泡过毒水。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黄牙:“还真敢来?我当你是条狗,咬一口就跑,没想到还敢上门送死。”
旁边两人一左一右散开,手里也拎着短刃,刀尖朝下,慢慢逼近。
牧燃没说话,背靠墙壁,右手悄悄摸向腰后——那里别着一块断刀片,是他从上一场打斗里捡的。
“你这身子,现在动一下都能散架。”屠九往前踏了一步,“把灰交出来,我让你爬回去。再犟,我就把你拆了,一根骨头一根骨头地烧,看还能不能变成灰人。”
话音落,他猛地挥刀劈来。
牧燃侧身闪,动作比平时慢了一拍。刀锋擦过右肩,皮肉翻开,血还没流出来,就已经带着灰渣往下掉。伤口边缘迅速发白,像是被什么东西腐蚀着。
他闷哼一声,反手抽出刀片,朝左边那人小腿划去。那人跳开,但还是被划破了裤管,血立刻渗了出来。
右边那个趁机扑上来,拳头砸向他胸口。牧燃抬臂格挡,结果一撞之下,左小臂“簌”地掉下一小块皮肉,混着灰渣落在地上。
他喘了口气,脚下退了半步,后背抵住石墙。
屠九冷笑:“看你还能撑几下?”
他正要再冲,忽然一道铁链从暗处飞出,快得看不见影,直接缠上屠九手腕,“啪”地一拽,把他整个人拖得踉跄几步,差点跪倒。
巷口阴影里走出一个人。
披着满是灰斑的斗篷,脸藏在兜帽下,只露出半截下巴。腰间挂着一块铜牌,轻轻晃着,上面刻着半枚星纹,雨水顺着纹路滑下去,闪了一下就灭了。
他没看屠九,目光落在牧燃身上,声音低而冷:“用这袋灰,换**的药。”
牧燃瞳孔一缩。
他知道这人——灰市最深处有个摊主,常年不说话,也不争地盘,没人敢惹。有人说他以前是星殿的执事,犯了事被贬下来;也有人说他根本不是人,是灰里长出来的怪物。
但现在,这人手里捏着三粒灰褐色的药丸,装在一个小陶瓶里,瓶口封着蜡。
那就是能压住灰毒的东西。
“这灰……”牧燃喉咙干涩,“是我续命用的。”
“你不换,她明天就会开始掉指甲。”摊主语气没变,“再拖三天,骨头从指尖化起,一路烂到心口。”
牧燃手指收紧,麻布袋发出沙沙声。
他知道对方说的是真的。他亲眼见过一个孩子那样死掉,手指一节节变脆,最后轻轻一碰就碎成粉末。
他咬牙,解开袋子,倒出一半烬灰,倒在摊主伸出来的布袋里。
摊主接过,看也没看,反手把陶瓶丢给他。
“三粒,一天一粒,多了会让她睡过去,再也醒不来。”
说完,他转身走向灰市深处,身影很快被灰雾吞没。
屠九被铁链勒得脸色发紫,挣扎着想动,却被那链子狠狠一扯,摔在地上。他抬头怒吼:“你算什么东西!敢管老子的事!”
摊主头也没回,只留下一句话:“再让我看见你碰他,就把你吊在市口,喂灰虫。”
屠九脸色变了变,终于没再吭声,捂着手腕爬起来,带着两人狼狈退走。
牧燃靠在墙上,喘着粗气,把陶瓶塞进怀里。右肩的伤已经开始发僵,灰化的趋势在加快。他低头看了眼左手,指尖外层的皮正在一片片翘起,像干裂的树皮。
不能再停了。
他扶着墙往外走,脚步虚浮。灰雾越来越浓,视线不到两丈远,耳边只有风刮过废墟的呜咽声。
走到半路,他停下歇了口气,靠在一堆塌掉的砖石上。掏出陶瓶,打开盖子,倒出一粒药丸。
灰褐色,表面粗糙,拿在手里却有些烫。
他皱了眉,用指甲抠了抠底部。
一道极细的刻痕露出来——扭曲的线条,像是某种记号。
他心头一震。
这纹路……他见过。
昨天夜里,妹妹咳出那口幽蓝的血,落在地上时,血迹蔓延的形状,就是这样的。
他猛地攥紧药丸,指节发白。
这不是巧合。
药和她的血有关,甚至……可能是同一个人留下的。
他盯着那道刻痕,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这药,真的是为了救她?还是说,它在标记她?只要吃了,就会引来什么?
他没时间细想。风突然变了方向,灰雾被吹开一角,远处有东西一闪而过,像是有人蹲在屋顶上。
他立刻收起药丸,贴着墙继续往前走,速度放得更慢。
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右腿开始发软,左脚趾传来一阵阵刺痛,低头一看,鞋面裂开,脚背上有块皮肤正慢慢变灰、剥落。
他撕下外衣一角,胡乱缠住肩膀,继续走。
小屋越来越近。风渐渐小了,灰雨也稀了,远处那半塌的山壁轮廓隐约可见。
他拐过最后一段碎石路,看见屋檐下有一点昏黄的光——是油灯还亮着。
妹妹还在等他。
他抬起手,摸了摸怀里的陶瓶,确认它还在。
刚迈出一步,脚底突然一滑。
低头看,地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小滩水渍,颜色偏深,像是混了什么东西。他蹲下伸手碰了碰,指尖沾上一点,凑到眼前。
是血。
新鲜的,还没干透。
他猛地抬头,盯着门口。
门虚掩着。
他记得离开时,明明是从外面锁上的。
他缓缓站直,右手悄悄摸向后腰的刀片。
就在这时,屋里传来一声轻响。
像是有人轻轻碰倒了什么东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