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理衣柜时,那件蓝白校服从箱底滑出来的瞬间,领口磨出的毛边像只受惊的小兽,
猛地勾住了我的指尖。布料带着经年累月的陈旧气息,是樟脑丸与时光混合的味道,
呛得人鼻腔发酸。阳光透过纱窗斜斜切进来,在布料上洇出一片浅淡的黄,
像极了高三那年教室后排的日光。我蹲在地板上把校服缓缓展开,
左胸口那枚用黑色水笔画的小太阳还在,边缘已经晕开毛边,
像朵快要凋谢的向日葵——那是林漾在最后一节自习课上画的。
那天他侧坐在我旁边的空位上,笔尖在布料上游走时,呼吸轻轻拂过我的后颈,
像羽毛扫过心尖。我假装趴在桌上睡觉,睫毛却抖得厉害,
连他停笔时“啧”了一声都听得清清楚楚。他说:“画歪了。”可我觉得,
那是我见过最好看的太阳。指尖抚过晕开的墨痕,粗糙的布料摩擦着皮肤,
突然刺得人眼眶发烫。原来已经过去七年了。七年足够让一座城市改头换面,
足够让一个人学会不动声色,却不够让我忘记校服上的太阳,和那个画太阳的少年。
二、高一开学那天,公告栏前挤满了人,瓷砖地面被晒得滚烫,空气里飘着新生报到的喧嚣。
我踮着脚在名单上找自己的名字,后脑勺突然被人轻轻撞了一下,力道轻得像春天的柳絮。
“不好意思啊。”男生的声音带着点没睡醒的沙哑,尾音拖得长长的,
像夏天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冰汽水,“啵”地一声炸开细小的气泡。我猛地回过头,
撞进一双亮得惊人的眼睛里。那是双浸在水里的黑曜石,睫毛又密又长,
垂下来时在眼下投出浅浅的阴影。他正抬手揉着自己的额角,碎发被指尖弄得更乱,
露出的皮肤在阳光下泛着健康的粉。“没、没事。”我突然结巴起来,
手指下意识地攥紧了书包带,帆布的纹路硌得掌心发疼。他冲我笑了笑,
左边脸颊陷下去一个小小的酒窝,盛着碎金似的光:“我叫林漾,你呢?
”“我……”我的名字卡在喉咙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直到他转身跟着人群挤向别处,
我才对着他的背影轻轻吐出两个字,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后来我总在想,
那天要是我没回头就好了。要是没看见他眼里的光,没听见他带着汽水味的声音,
是不是后来的很多辗转反侧,就都不会有了?他被分到了我斜后方的位置。
第一次月考后换座位,班主任念到“林漾”两个字时,他抱着一摞书优哉游哉地晃过来,
椅子腿在水泥地上划出“刺啦”的声响,像在平静的湖面投下石子。“又见面了,小学妹。
”他把书包往桌洞里一塞,笔袋“啪”地拍在桌上,吓得我手里的铅笔芯“咔”地断成两截。
石墨的碎屑落在白色校服上,像撒了把星星。我那时是标准的乖乖女,
校服扣子永远扣到最顶端,刘海剪得整整齐齐,说话时总习惯性地低头看自己的鞋尖。
而林漾是那种天生带着光的男生,篮球场上永远有女生红着脸给他递水,
课间总被一群人围着讲笑话,
连作业本上的红叉都比别人的张扬——老师用红笔圈住他的错误时,
他总能在旁边画个歪歪扭扭的笑脸。我们本该是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
他是烈日下的向日葵,我是墙角阴影里的青苔,连呼吸的空气都该是不一样的。
三、真正有交集,可能是在一次闷热的数学课上。吊扇在头顶转得有气无力,
粉笔灰在光束里跳舞,老师让同桌互改练习册,我的同桌却请假没来。我捏着红笔发呆,
笔尖在纸页上悬着,迟迟落不下去。突然,一道阴影覆了过来。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到我面前,指尖在练习册上轻轻敲了敲。他的指甲修剪得干净圆润,
指节处泛着淡淡的粉,是我见过最好看的手。“没人帮你改?”林漾转着笔冲我笑,
金属笔杆在他掌心泛着冷光。阳光斜斜地切过他的侧脸,左边的酒窝陷下去,
盛着碎金似的光,晃得人有点晕。我点点头,喉咙发紧,连“嗯”都没说出来。“我帮你吧。
”他没等我回答,已经抽过练习册,红笔在他手里转了个圈,
落下时笔尖在纸页上划出轻快的弧线。他的字和他的人一样,带着点不羁的潦草,
却意外地好看,像山间自由生长的藤蔓。改到最后一道大题时,他突然停住笔,
用笔尖点着我的解题步骤:“这里辅助线画错了,应该从顶点引垂线。”他的声音很低,
带着点刚睡醒的沙哑,热气轻轻拂过我的耳廓。我凑过去看时,
额前的碎发不小心扫过他的手背。他的指尖猛地缩了一下,像被烫到似的,
耳尖瞬间红得像熟透的樱桃,在日光里烧得滚烫。那天的夕阳特别长,
把我们的影子投在墙上,歪歪扭扭的,像两只试探着触碰翅膀的蝴蝶。他改完最后一页时,
我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撞破肋骨,在安静的教室里响得格外清晰。四、从那以后,
我成了一个秘密收藏家。早读课时,我会假装翻书,
用眼角的余光偷偷描摹他的睡颜: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阴影,嘴角微微张着,
似乎在做什么美梦;阳光爬上他的脸颊时,绒毛都看得清清楚楚,像撒了层金粉。
课间操站队,我总悄悄往他的方向挪半步。隔着两个人的距离,
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洗衣粉味,混着阳光晒过的暖,像刚晒好的被子。
每次他转头和男生说笑,我的心跳就会漏掉半拍,连忙低下头数自己的鞋带。放学时,
我会故意磨蹭着收拾书包,看他背着单肩包和一群男生勾肩搭背地冲出教室。
白球鞋踩在走廊的瓷砖上,发出“噔噔”的声响,像敲在我心尖上的鼓点。
我知道他每天都会去篮球场,所以总会绕远路经过,假装看天上的云,
其实眼睛一直追着那个穿蓝校服的身影。
我开始收集关于他的一切碎片:-他喜欢喝冰可乐,总是在体育课结束后拧开瓶盖,
“咕咚咕咚”灌下半瓶,喉结滚动的弧度像海浪;-他数学很好,但英语糟糕,
每次默写单词都要趁老师不注意,飞快地瞟我的本子,
笔尖在纸上划得飞快;-他左手食指上有个小小的疤痕,据说是小时候爬树摔的,
我却偷偷想,会不会是摘星星时被划伤的?-他笑起来的时候,右边嘴角会比左边高一点,
带着点痞气,却让人移不开眼。这些秘密像糖果一样被我藏在心里,甜得发腻,
又带着点不敢与人言说的惶恐。我像守护着一个易碎的琉璃盏,怕被人发现,
又忍不住想捧出来看看光。五、第一次体会到酸涩的味道,还是在高二的运动会。
林漾报了1500米,发令枪响的瞬间,他像离弦的箭一样冲出去,
蓝色校服在红色的跑道上划出轻快的弧线。我攥着一瓶矿泉水站在终点线旁,
手心的汗把标签都泡皱了,瓶身被我捏得变了形。他最终得了第三名,冲过终点时晃了晃,
被旁边的男生一把扶住。我刚想挤过人群把水递过去,一道红裙角突然从我眼前闪过。
是苏秋黎。她是我们班的文艺委员,会跳芭蕾,指甲总是涂着透明的亮油,
笑起来有两个浅浅的梨涡。她踮着脚凑到林漾面前,拿出纸巾给他擦汗,
指尖几乎要碰到他的脸颊:“林漾你好厉害啊!”声音甜得像化了的糖,粘在空气里,
让人有点发腻。林漾笑了,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发,指缝漏出的阳光都透着亲昵。
他接过苏秋黎手里的水,仰头喝了一大口,喉结滚动的弧度里,我突然尝到嘴里的酸涩,
像吞了颗没熟的青柠,连牙根都在发疼。我手里的矿泉水还带着冰凉的湿气,
却被我攥得滚烫。最后扔进垃圾桶时,金属瓶身碰撞的声音震得耳鼓生疼。回到教室,
我才发现自己的指甲深深嵌进了掌心,留下五个弯月形的红痕,像五道永远不会消失的伤疤。
后来,我总能看到他们一起办黑板报……苏秋黎站在凳子上画插图,林漾就在下面递粉笔,
偶尔抬头提醒她“左边歪了”;元旦晚会上,他们一起主持节目,他念错台词时,
她会笑着帮他圆场;放学路上,他们常常走同一条路,影子在夕阳里拉得很长,
偶尔碰在一起,像幅温柔的画。每次看到这些画面,我的心就像被什么东西揪着,酸溜溜的,
连呼吸都带着疼。原来喜欢一个人,是会吃醋的,那种酸不是柠檬的酸,
是从心脏蔓延到四肢百骸的钝痛,让人连眼泪都流不出来……六、我开始写日记,
用一个厚厚的深棕色硬壳本,封面被我摩挲得发毛。翻开第一页,
“林漾”两个字被墨洇得发蓝——那是我写了又擦、擦了又写,
最后狠狠划破纸页才定下的痕迹。后来的每一页,
都藏着只有我懂的秘密:-6月18日晴今天他穿了白色的运动鞋,
鞋带居然系成了双蝴蝶结,像他这个人一样乱来。体育课他打了篮球,球衣后背湿了一大片,
像块深色的云。-9月3日阴数学课他睡着了,口水沾湿了作业本的角。我数了,
他的睫毛抖了三十七下,应该是做了什么不安稳的梦。下课前他突然惊醒,慌慌张张地抹嘴,
样子有点傻。-11月5日晴他说最喜欢晴天,因为阳光晒在身上暖暖的。
所以我画了个小太阳,每个弧度都照着他在校服上画的样子描的。不知道他会不会喜欢。
写日记的时候,我的笔尖总在纸上打滑,因为掌心的汗永远擦不完。日记本被我藏在床垫下,
每次写都要反锁房门,耳朵贴在门板上听外面的动静,像守护着一个惊天动地的秘密,
怕被别人发现。那天妈妈打扫房间,差点掀开床垫。我吓得心脏都要跳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