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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百九十九个响头磕完时,天色已经昏黄。
云蘅的额头血肉模糊,眼前一片昏黑,连站都站不稳。
此时齐朔和柳韶声正好游览完回来。
见她形容凄惨,齐朔反而斥责道:
“懒散东西,磕个头都不会,反而耽误了皇后回宫的时辰!”
说完,他搂着柳韶声,头也不回地离开。
车队回宫的路上,云蘅和几名宫女被扔在凤驾后一辆装杂物的马车里。
本以为就此能顺利回宫,可云蘅却在颠簸中听见林中传来呼哨声。
是山贼!
这伙山贼杀性极重,御林军很快就节节败退。
混乱中,她听见齐朔冷静地下令:“舍弃财宝,护送皇后地车队先撤!”
可柳韶声却不愿意:“本宫的东珠和首饰都在车上,怎么能拱手送给贼人!”
齐朔身边的小太监尖声安慰了两句什么,下一瞬,她猛地掀开车帘,冲着山贼的方向凄厉地喊了一声:“皇后和财宝都在这里!”
随即,她自己跳下马车,不顾一切地扑向齐朔的坐骑。
原本已经疲惫的山贼们听到喊声,疯了一般朝云蘅所在的车辆涌来。
包括云蘅和春喜在内的多名宫女瞬间就被山贼拖上马背掳走。
在彻底远离车队前,她还能清楚地听见柳韶声对齐朔撒娇:
“陛下,只是一些贱婢而已,找回来也是脏了身子,不值得您冒险。”
宫女们眼睁睁看着车队越来越远,直到失去踪影,都止不住地嘤嘤哭泣。
云蘅趁着看守的山贼不备,咬牙从颠簸的马背上滚了下来。
“臭娘们!还想跑!”
山贼的怒骂声在身后响起,她拼命狂奔,可马蹄声却越来越近。
直到她跑到一处悬崖边,已经是前无去路,后有追兵。
她闭上眼,毫不犹豫地纵身一跃。
……
云蘅是被一阵剧痛惊醒的。
她睁开眼,入目是简陋的茅草屋顶,身下垫着草席,浑身上下无一处不痛。
一个中年男子拿着弓走进来:“姑娘总算醒了。”
“快喝点粥水暖暖身子,”男人的妻子端来一碗热粥,“你伤得厉害,还不是当家的在打猎路上碰到你,怕就是危险了。”
云蘅见他们衣衫粗糙,再加上屋里陈设简陋,便知这户人家十分贫困。
然而他们却还是将家中的粮食分给了她,云蘅内心感动难言,哽咽着说:“几位救命之恩,云蘅没齿难忘。”
说着起身便要拜谢。
这时,门外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几个御前带刀侍卫闯进来,猎户一家慌忙跪下,为首的翻身下马,看也没看他们,只对云蘅道:“云蘅姑娘,随我等回宫吧。”
云蘅知道自己抵抗不得,只是颤抖着从头上拔下一支簪子,想留下来做报酬。
侍卫却拦住了她,脸上挂着和善的笑:“姑娘不必如此。”
转脸对着猎户一家说道:“你们有功,陛下赏银百两。”
说话间便有人抬上来一个箱子,箱子打开,雪白的银锭晃花了猎户一家的眼。
几人激动得涕泪横流,不住地磕头谢恩。
下一秒,几名侍卫猛然拔刀。
刀光闪过,眼前一家的男人、女人、老人,甚至连襁褓里的婴儿都被尽数杀死。
云蘅溅了一脸的血,骇然质问:“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
侍卫收刀入鞘,神色冷漠:
“陛下有令,此次事件中,碰过姑娘的、让姑娘生出不该有念头的人,一律该死。”
“那一百两,是这一家子的卖命钱。”
云蘅只觉耳中嗡鸣,瞬间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和神思,等她回神时,已经被缚在了马背上。
她一路恍惚,脑中不受控制地想起,自己曾和齐朔趁守卫空虚偷偷溜出玩。
那是他第一次离开皇宫,看到路边的乞儿,会把自己的馒头分给他们,却从不给金银。
她故意问他:“何不赏银百两?”
“阿蘅,你也曾流浪过,知道这些可怜的人如果得了银钱,只会被立刻抢走,甚至招来杀身之祸,不如给其食物。”
他正经答道,眼神中却带着心痛。
那时的他,连一个素不相识的乞儿都会心疼,如今却下令屠杀救她性命的一家人……
“……真的是他下令的吗?”云蘅喃喃自语,眼泪滑落都未曾察觉,“真的是他吗?”
侍卫不耐烦地反问:“不然呢?”
回到宫中,云蘅便看见正殿里齐朔正抱着虚弱的柳韶声,命人将一株千年人参给她炮制成药。
她看着眼前的一切,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是飘魂儿似的回到后殿,任由路过的宫女对自己指指点点:
“就是她,被山贼掳走,身子肯定也脏了,居然还有脸回来。”
“可不是,听说被掳走的就她一个活下来了。”
“皇后娘娘的大宫女春喜,救回来当天就上吊自尽了,这才是贞洁烈女!”
云蘅充耳不闻,只是在深夜收拾好了自己仅有的几件旧衣服。
又从床下拖出一个小木盒,里面有齐朔送她的诗集,他亲手写的合婚书,他们一起做的纸鸢……
云蘅点起一个火盆。
将这些她曾在无数个深夜被反复摩挲的旧物,尽数全部付之一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