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萧彻那句“你是谁?”如同九天惊雷,炸响在黎明前最寂静的昭阳殿内殿。
空气凝固成冰。我蜷缩在软榻上,裹着锦被的手指因用力而骨节发白,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巨大的恐惧和那无路可逃的绝望,反而在最后一刻催生出一股孤注一掷的勇气。
我猛地抬起头,迎上他那双深不见底、洞察一切的眼眸。不再躲闪,不再伪装。
声音因为紧绷而沙哑,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清晰:“我是谁?
陛下心中……不是已有答案了吗?”我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带着无尽的苦涩和自嘲:“我不过是个……在冷宫靠着馊馒头活下来的小太监。没有名字,
没有来历,像阴沟里的老鼠。那月牙印……我不知道它是怎么来的,
也不知道它为什么会在那里。刘德为了亲王之位,指鹿为马。而我……”我深吸一口气,
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为了活下去,只能抓住这根……悬在万丈深渊之上的稻草。
”眼泪终于控制不住地涌了出来,顺着冰凉的脸颊滑落,砸在锦被上,洇开深色的痕迹。
那是积压了太久太久的恐惧、委屈和负罪感。“我骗了您,陛下。”声音破碎不堪,
“我不是昭华公主。那个真正的、命格贵重的公主……她……她可能早就……”后面的话,
我说不出口。皇帝萧彻静静地听着。高大的身影立在榻前,
逆着窗外透进来的、灰蒙蒙的晨光,面容隐在阴影里。他没有打断,没有震怒,
甚至没有任何动作。只是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始终牢牢锁着我,
将我的每一丝痛苦、每一分绝望都尽收眼底。直到我的控诉和眼泪都宣泄到尽头,
只剩下压抑的抽泣声在空寂的殿内回荡。他才缓缓地、极其沉重地开口,声音依旧沙哑,
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江州密报……十五年前,龙舟倾覆,非是天灾,而是人祸。
”我的心猛地一沉。果然……“有人,在朕的眼皮底下,在滔滔洪水之中,行偷天换日之举。
”皇帝的声音陡然转冷,每一个字都淬着冰,“真正的昭华……在那场混乱中,
被贼人掳走。他们用一个身形相似的女婴尸身,瞒过了所有人!”他上前一步,
高大的身影带来的压迫感让我几乎窒息。他俯下身,目光锐利地、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力量,
逼视着我的眼睛:“但贼人百密一疏。他们不知,朕的昭华……生来左足心,
有三颗品字形排列的朱砂痣!”我浑身剧震!左足心?!三颗朱砂痣?!
尘封在记忆深处、几乎被遗忘的画面骤然闪现!那是刚穿来时,在冷宫破水缸边洗脚,
无意中看到自己左脚底心那三颗小小的、排列奇特的红色小点!
当时只以为是胎记或是什么污渍,从未在意!
这具身体……原主……皇帝没有错过我眼中瞬间的惊骇和茫然。他猛地直起身,
对门外沉声道:“李德全!取水盆、丝帕!”很快,
一个盛着清水的铜盆和一方柔软的丝帕被李德全无声地送了进来,又无声地退下,关紧殿门。
“抬起你的脚。”皇帝的声音不容置疑。我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颤抖着,
慢慢从锦被中伸出左脚,脚心朝上。皇帝蹲下身,动作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
他拿起浸湿的丝帕,小心翼翼地、极其轻柔地擦拭着我左足心的污垢。动作之轻,
仿佛在擦拭一件稀世珍宝。冰凉的丝帕拂过皮肤。随着污垢被拭去,
三颗殷红如血、呈稳固品字形排列的朱砂痣,清晰地暴露在晨光熹微之中!
皇帝擦拭的动作骤然顿住!他死死地盯着那三颗红痣,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那瞬间,
他眼中翻涌起惊涛骇浪——是难以置信的狂喜?是失而复得的巨大冲击?是命运弄人的荒谬?
还是……尘埃落定的、刻骨的痛与怜?时间仿佛再次凝固。他维持着半跪的姿势,
久久地凝视着那三颗小小的红痣,仿佛要将它们刻进灵魂深处。终于,一滴滚烫的液体,
沉重地砸落在我冰凉的脚背上。紧接着,是第二滴,
第三滴……这位掌控万里江山、生杀予夺的帝王,
竟像个迷途多年、终于找到归家之路的孩子,将额头轻轻抵在我的脚背上,
宽阔的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压抑了十五年、如同火山熔岩般滚烫的泪水,汹涌而出,
浸湿了我的脚背和丝帕。“昭华……朕的昭华……真的是你……”破碎的、哽咽的低语,
带着撕心裂肺的痛楚和无尽的狂喜,一遍遍重复着。那声音里蕴含的父爱,沉重如山,
浩瀚如海,再无半分怀疑。巨大的震惊如同海啸将我淹没。我是昭华?真正的昭华公主?
这具在冷宫挣扎求生的小太监的身体……竟然真的是流落民间的金枝玉叶?!
那月牙印……那三颗朱砂痣……刘德的贪婪误打误撞,竟将真正的明珠送回了原位!命运,
竟如此荒诞又如此……仁慈?看着眼前这个强大无比、此刻却脆弱哭泣的男人,
看着他抵在我脚背上那花白的鬓角,
着他因剧烈情绪波动而颤抖的身体……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和洪流般的暖意猛地冲垮了心防。
那不是对帝王的恐惧,而是血脉深处被唤醒的、迟到了十五年的孺慕之情。
“父……父皇……”一声带着试探和巨大委屈的呼唤,终于从干涩的喉咙里溢了出来。
皇帝猛地抬起头!泪眼模糊中,那双深邃的眼眸爆发出夺目的光彩,
如同黎明刺破最深的黑暗!他不再犹豫,伸出颤抖却无比有力的臂膀,
将我从软榻上紧紧、紧紧地抱入怀中!这一次的拥抱,与初次在冷宫时的激动不同,
与在昭阳殿时的珍视也不同。这是失而复得后的极致确认,
是跨越了生死、阴谋、重重误会的、纯粹的父爱回归!他抱得那样紧,
仿佛要将这错失的十五年时光全部补回来,勒得我骨头都有些发疼,
却又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全和温暖。“回来就好……回来就好……父皇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