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司:玉府左右待中

九司:玉府左右待中

主角:玉京子
作者:冀州小吏

九司:玉府左右待中第2章

更新时间:2025-12-27
全文阅读>>

“自查”二字,出口时便带上了天律的回音,低沉地回荡在玉府空阔的正殿中。玉京子未看鹤童的反应,径直转身,走向殿侧一扇从未开启过的偏门。

门扉非木非玉,触手冰凉,是某种浑然天成的沉黯金属,表面浮凸着层层叠叠、密密麻麻的微小符文,细看之下,竟与天律本源副卷上的暗金纹路同源。这些符文并非装饰,而是层层叠叠的封禁与甄别。擅自开启者,若无特定神职权柄与对应的因果“钥匙”,会在触及门扉的瞬间,触发天律本身最无情的抹杀。

玉京子将右手按在门扉中央。掌心所触,并非实体,而是一种“概念”的屏障。他调动神念,并非攻击或渗透,而是像拨动琴弦般,依次触动构成他自身存在基础的几个关键“律令节点”——玉府左待中的神职、执掌刑罚的权柄、无数岁月里裁断因果积累下的、独属于他的那道冰冷“轨迹”。

无声无息,门扉向内滑开,露出一线更深的黑暗。

他步入其中,身后的门悄然合拢,隔绝了外界一切气息与窥探。鹤童们是否已去传令,外界是否已因雷部消失和玉府封闭而暗流汹涌,此刻都与他无关。

门内是“静室”,却非寻常意义的静修之所。此处无光,亦不需光。空间感知在这里变得模糊扭曲,四壁与穹顶似乎在无限远处,又仿佛触手可及。脚下是坚硬的实地,但踏上去毫无声息,连神念的微澜都被吸收殆尽。这里是玉府核心中的核心,专为处理涉及天律本身悖论、或需要极端隔绝干扰的“疑难”而设。在此地,外界的规则被削弱到极限,唯有最根本的“存在”与“定义”被凸显。

玉京子走到静室中央,盘膝坐下,玄色深衣在绝对的黑暗中也未与周遭融为一体,反而泛着一种自身存在的、幽微的冷光。

他没有立刻调息疗伤——那源自帛书反震与自身权柄燃烧对冲造成的内里动荡。他必须先“看”清。

神念内敛,沉入己身。

神祇之躯,并非血肉凡胎,而是权柄、信仰、因果轨迹与大道规则认可的“名位”结合而成的概念性存在。此刻,他的“内视”所见,首先便是那道“神职符印”。

符印悬于识海核心,形制古朴,似篆非篆,正是“玉府左待中”几个大道铭文,通体流转着肃穆的银白色光芒,象征着刑罚与裁断的权柄。然而此刻,这银白符印的底部,与更深处那代表他真名“玉京子”的本源印记连接之处,出现了一丝……裂痕。

并非实体破损的裂痕,而是“定义”上的松动,是“存在”的锚点出现了不确定的模糊。裂痕极细微,却不断逸散出极淡的、虚无的气息。这气息与他指尖曾沾染的、那帛书上抹除之力残留的感觉,同出一源。

他的真名本源印记,也蒙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阴影,光泽黯淡,仿佛随时会像帛书上那样,从边缘开始消融。

这便是他强行干预自身被“天律”抹除,付出的代价。他打断了进程,却也让自己卡在了“存在”与“被抹除”的边界上。天律不再立刻抹去他,但也未将他重新完全纳入保护。他成了规则上的一个“异常点”,一个“待定项”。

这状态能维持多久?他不知道。每时每刻,那虚无的气息都在缓慢侵蚀他的符印与本源。当裂痕扩大到一定程度,或者外界再有触动,抹除是否会继续?亦或引发更不可测的后果?

他试图调动权柄修复,银白色的光芒涌向裂痕。然而光芒触及那虚无气息的瞬间,非但无法弥合,反而像火上浇油,让裂痕边缘的模糊加剧了少许。抹除的力量与天律的权柄,在他身上形成了某种僵持的对峙,任何一方的加强,都可能打破这脆弱的平衡,导致一方彻底压倒另一方——无论是彻底消失,还是权柄反噬,结局都不会好。

玉京子停止了徒劳的尝试。清冷的眼眸在绝对的黑暗中睁开,眼底没有丝毫慌乱,只有高速运转的、冰冷的计算与推演。

不能从内部强行修复。那么,根源呢?抹除因何而起?

他重新将注意力投向外部感知。静室隔绝了绝大部分干扰,但仍能极其微弱地感应到玉府本身,以及那悬浮在正殿深处的天律本源副卷。

副卷上,那道因他指尖强行碰触而留下的细微裂痕,与代表他名字的符文僵持着。裂痕本身,成了一道“伤口”,一道天律记录上的“错误”。

而透过静室特殊的“过滤”,他感知那本源副卷上,雷部相关章节的抹除,似乎……并未停止。只是速度变得极其缓慢,且不再均匀。有的名字彻底消失了,留下空白;有的名字还残留着极其黯淡的、几乎不可察的痕迹;更有少数几个名字,抹除的进程似乎也陷入了某种停滞,如同他的“玉京子”一样,僵持在将消未消的状态。

这些陷入停滞的名字,位置似乎并无规律,在雷部庞大的神系中零散分布。但玉京子敏锐地捕捉到一丝共性——这些名字在消失前,最后关联的天律记录,大多涉及一些相对边缘、或执行中曾有过微小偏差、未完全符合“标准”雷霆之威的案例。

标准?

玉京子心中一动。他执掌刑罚,对“标准”二字最是敏感。天律即是最高的标准,万物运行,神祇履职,皆有其“律”。雷部行雷,何时,何地,何种强度,皆有定规。那些被彻底抹除的,是否是完全、精确符合“标准”雷霆权柄的?而这些停滞的,是否是在漫长岁月中,因各种原因,曾有过极其细微的、未被天律记录为“过犯”,却偏离了理论“绝对标准”的瞬间?

一个模糊的猜想开始成形:这抹除,并非随机,也非针对雷部全体。它像一种精确的“修剪”或“格式化”,目标是……“标准”本身?将不符合某种“绝对标准”的“异常”或“冗余”,从记录中清除?而他的干预,让自己也成了“异常”的一部分,故而抹除在他身上停滞?

但这猜想立刻引出了更多疑问:谁是执笔“修剪”者?天道自行运转?还是有更高、更隐秘的意志在操控?目的是什么?为何偏偏是此时?雷部消失后,他们原本执掌的雷霆权柄去了哪里?九天之下,此刻是何光景?没有雷声,阴阳如何激荡?刑罚如何彰显?

他需要更多信息,不能枯坐于此。

玉京子再次闭目,这一次,神念不是内视,而是沿着自身权柄与玉府、与那天律本源副卷之间千丝万缕的因果联系,极其小心地探出,避开那道裂痕和僵持区域,如同在布满锋利冰棱的狭窄通道中穿行。

他“看”向副卷上其他尚未被波及的章节。

斗部星辰,运转如常,记录清晰。

火部炎光,跃动稳定,无有异状。

水部、瘟部、太岁部……各部神祇名讳权柄,暗金流转,未有抹除迹象。

他的神念扫过“纠察”相关的部分——那里记录着天地间一切“不合律”之事,无论大小。然后,他的神念微微一顿。

在“纠察”记录的边缘,最新浮现的、几乎淡至看不见的几条痕迹里,他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与雷部消失残留气息同源的“异常”波动。波动指向的并非某位神祇,而是下界某几处特定的山河地脉节点。这些节点在过去某个时辰内,曾短暂地出现过“规则层面的微弱空洞感”,随即被某种力量迅速“抚平”,快得连天律都未能即时形成清晰记录,只留下这点几乎消散的余韵。

这些节点……似乎隐约构成了一个庞大而陌生的阵列轮廓?只是信息太少,难以辨认。

就在他试图进一步追溯这波动源头时——

“咚!”

一声沉闷的、绝非玉府应有的撞击声,穿透了静室的层层隔绝,隐隐传来。

紧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

不规律,但沉重,带着一种蛮横的、试图破开阻隔的力量感。并非攻击玉府禁制,更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茫然地、无意识地撞击着玉府外围的虚空屏障?

玉京子瞬间收回所有神念,身影自静室中央消失。

下一刻,他已无声无息地出现在玉府正殿边缘,一处能窥见外界云海的镂空玉壁之后。

没有惊动可能已返回、正惶惶不安的鹤童。

他凝目望去。

玉府外,原本应是祥云流转、仙禽偶过的第七重天虚空,此刻弥漫着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灰蒙蒙气息。而在距离玉府约千丈之外的云霭中,几个身影正在……徘徊。

不,不是徘徊,是如同迷失的孤魂,动作僵硬而缓慢,在云层中漫无目的地漂浮、碰撞。

他们的形貌依稀可辨,身披残破的、带有雷电纹饰的甲胄,手持断裂或扭曲的雷戟、电鞭。面目模糊不清,笼罩在一层不稳定的、半透明的光影中,仿佛随时会彻底消散。

雷兵。雷部的底层神吏。

但此刻的他们,身上没有丝毫雷霆的威仪与活性,只有一种空洞的、被抽离了核心存在的麻木。他们撞击虚空,并非攻击,更像是溺水者无意识的挣扎,或是飞蛾对最后一点虚幻光亮的趋向。

玉京子的目光落在其中一个雷兵身上。

那雷兵手中的半截雷戟,在一次无意识的挥动中,蹭到了玉府外围自动流转的、无形的防御仙篆。仙篆亮起微光,雷兵的身影骤然一阵剧烈波动,变得更加透明,发出无声的、痛苦的扭曲,随即被弹开,继续在云海中盲目漂浮。

他们没有被彻底抹除。

但他们存在的“实质”——与雷霆权柄、与雷部神系、乃至与天地间“雷”这一概念的根本联系——已被抽空。留下的,是空壳,是残影,是“曾为雷兵”这个事实在消失过程中,未能完全擦净的一点“痕迹”。

是天律抹除不彻底?还是……这些底层神吏,因其职能简单、与“标准”雷霆的绑定相对松散,反而在抹除中留下了一点残渣?

玉京子注视着这些游荡的透明影子,眼底冰封的深处,终于掠过一丝极其微小的波澜。

雷部并非简单的“失踪”。

他们是正在被从“定义”和“存在”的层面,“擦拭”掉。而擦拭的笔,握在天律,或者某种操控天律的力量手中。

现在,这笔迹的余锋,沾到了他自己的名字。

他必须在那余锋再次落下,或自己因“异常”状态而崩溃之前,找到执笔者,或者,找到不被擦除的方法。

他最后看了一眼那些透明游荡的雷兵残影,转身,走向玉府深处,存放非当前纪元古老卷宗的秘阁。

玄色衣摆拂过冰冷无尘的玉砖,无声无息。

静室之外的玉府,依旧笼罩在紧绷的寂静中。而那隔绝内外的命令,已随着鹤童战战兢兢的传递,化作了笼罩殿宇的、无形的森严壁垒。

玉府左待中,依天律自查。

这自查,如今看来,查的或许不止是他自身那一道裂痕。

更是这朗朗乾坤、巍巍天道之下,骤然出现的,那片无声抹杀一切的、规则的阴影。

上一章 章节目录 下一章
APP,阅读更加方便 立即安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