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御书房的日子，就这么定了下来。

每天的工作，就是给萧玉衡磨墨，念奏折。

王振看我的眼神，一天比一天冷。

他找了好几次茬，都被萧玉衡不轻不重地挡了回去。

他大概也看出来了，我现在是陛下眼前的红人。

虽然他想不通为什么。

渐渐地，他不敢再明着刁难我。

但暗地里的小动作，一直没停。

比如，故意把最难辨认的奏折给我念。

或者在我磨墨的时候，“不小心”撞我一下，让墨汁溅到我身上。

我全都忍了。

我对外的形象，就是一个走了狗屎运，但胆小怕事的笨蛋太监。

这样，才能让他们放松警惕。

萧玉衡对我，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

她话很少。

大部分时间，都是我念，她听，然后批阅。

她似乎很忙，每天都有看不完的奏折，处理不完的政务。

有时候，她会看着奏折出神。

眉头紧紧地皱着。

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上，会露出一丝疲惫。

每当这个时候，我都会觉得很恍惚。

这个女人，真的是下令杀了我全家的仇人吗？

她看起来，更像一个被困在龙椅上的囚徒。

当然，这种念头只是一闪而过。

我时刻提醒自己，不能被她的表象迷惑。

能坐上那个位置的女人，心计之深，远非我能想象。

我爹就是太信了她，才落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

有一天晚上，批阅奏折到很晚。

宫人都退下了，御书房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

烛火摇曳，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

她一直在咳嗽。

一声接着一声，好像要把肺都咳出来。

我给她倒了一杯热茶。

“陛下，夜深了，龙体要紧。”

她接过茶杯，手指不经意地碰到了我的指尖。

她的手，很凉。

我的手，因为常年泡在冷水里，也很凉。

但那一瞬间，我却觉得，有一丝暖意，从她指尖传来。

很奇怪的感觉。

她喝了口茶，咳嗽稍微平复了一些。

她看着我，眼神有些复杂。

“你叫卫瑾玉……”

她突然开口，“这个姓，不好。”

我的心，猛地一沉。

“陛下？”

“朕不喜欢。”

她淡淡地说。

“以后，你就跟朕姓吧。叫萧瑾玉。”

我跪在地上，身体控制不住地发抖。

跟我姓……

她要我跟她姓？

这是天大的恩赐，也是一种试探。

她在试探我的反应。

我把头埋得低低的。

“奴才……奴才惶恐。奴才贱名，怎敢玷污陛下尊姓。”

“朕说你敢，你就敢。”

她的语气，依旧是那种不容置疑的霸道。

“从今天起，你就是朕的人了。”

我的人。

这三个字，像三座大山，压在我心上。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答应？还是不答应？

我的沉默，似乎让她有些不悦。

“怎么？你不愿意？”

她的声音，冷了下来。

我一咬牙。

“奴才……遵旨。谢陛下赐姓。”

我给她磕了一个头。

额头撞在冰冷的地砖上，发出“咚”的一声。

很响。

她好像满意了。

“起来吧。”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

看着外面的夜色。

“瑾玉。”

她叫我。

“奴才在。”

“你说，这天下，到底是谁的天下？”

她问了一个很奇怪的问题。

我不敢回答。

这种问题，回答错了，是要掉脑袋的。

她也没指望我回答。

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他们都说，这是萧家的天下。可朕觉得，朕就像一个提线木偶，被无数只看不见的手操控着。他们想让朕往东，朕就不能往西。”

她的声音里，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这是我第一次，在她身上感受到这种情绪。

“先帝走得早，留下朕一个孤女。朝堂上，全是林家的党羽。朕这个皇帝，当得有名无实。”

她提到了林家。

我的心，又揪紧了。

“朕想做点事，太难了。”

她转过身，看着我。

“瑾玉，你怕死吗？”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问。

我只能硬着头皮回答。

“怕。”

她笑了。

那是我第一次见她笑。

不是冷笑，不是讥笑。

是真的，带着一点暖意的笑。

虽然很淡，一闪而过。

“怕就好。怕，才会想尽办法活下去。”

那天晚上，她跟我说了很多话。

说她小时候，是怎么被太傅罚抄书。

说她第一次上朝，看着下面黑压压跪着的一片人，心里有多慌。

她说了很多，但没有一句，提到卫家。

我跪在地上，静静地听着。

心里五味杂陈。

我越来越看不懂她了。

她像一团迷雾。

时而冷酷无情，时而又脆弱得像个普通女孩。

从那天起，她对我更不一样了。

她会把她的饭菜，分一半给我。

会赏我一些上好的伤药，让我涂手上的冻疮。

甚至，她开始教我识字。

手把手地，教我写她的名字。

萧、玉、衡。

王振看在眼里，嫉妒得眼睛都红了。

但他不敢再做什么。

因为他知道，我现在叫萧瑾玉。

是皇帝的“自己人”。

我在这份突如其来的“恩宠”里，过得如履薄冰。

我一边要扮演好一个忠心耿耿的奴才。

一边要不动声色地，继续我的调查。

我利用给她念奏折的机会，接触到了大量朝廷机密。

我发现，林如海的势力，已经渗透到了朝廷的每一个角落。

从六部九卿，到地方官员，几乎都是他的人。

军权，也大部分掌握在他手里。

萧玉衡能直接调动的，只有京城的八万禁军。

她这个皇帝，真的被架空了。

我还发现了一件更可怕的事。

当年，我大哥那份关于北境蛮族异动的奏报，被送上来之后，是林如海亲自扣下的。

他还伪造了一份我大哥的“亲笔信”，信里，是我大哥向蛮族“投诚”的内容。

这封信，就是给我卫家定罪的，最关键的“证据”。

而萧玉衡，是在卫家满门被斩之后，才“无意中”看到这份奏报的。

也就是说，她也被蒙在鼓里。

她下旨杀我全家，是被林如海利用了！

这个发现，让我整个人都懵了。

我的仇人，不是萧玉衡？

是林如海？

不。

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