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那位住在疗养院的亲妈没了?”
“可不是?昨晚先生气得书房里的东西全摔烂了呢!”
窗外雨声淅沥沥下着,偌大的房间内,阴沉的光线带着极强的压抑气氛,床上那抹消瘦得不成人形的身影似乎动了动。
殷梦凡眼睑半睁,神情恍惚。
隔着一扇门外的女佣们还在窃窃私语。
殷梦凡眼角泪意簌簌落下,与悲痛同时席卷而上的,是迟来的解脱。
她的妈妈等了那么久,也没能等到她。
也好,她终于不用再被困在这处牢笼了。
胸前那股强撑着的气陡然一松,原本就虚弱的人终于彻底陷入沉睡之中。
很快,女佣们慌张的呼救声四起,被围着的人却躺得安详,明艳秀丽的五官萦绕着淡淡死气。
殷梦凡眼前是一片柔和的白,像平静温和的云海,缓缓将她包围,让人莫名安心。
过往记忆如倒带般于眼前放映。
少女时期无忧无虑的片段少得可怜,更多的画面是,这些年来,为了磨平她的棱角,那疯子施加在自己身上一幕幕……
外祖一家,当初得知自己被圈禁后与其谈判未果,策划将自己偷偷接了出去,可这点手段在那人眼中就像是过家家般。
甚至她的逃脱也不过是他一时兴起的驯养手段。
看着她无用地扑腾,在她即将离自由只剩一步时,才不费吹灰之力地将她带回。
这场单方面的捕猎不过只是开始,发怒的野兽怎么可能这么容易被安抚。
还没等她从逃跑失败的不安与绝望中挣脱,等来的却是外祖一家尽数车祸身亡的消息。
她还记得,当时的她歇斯底里地绝望嘶吼着,他慢条斯理地坐在一旁,面无表情看着状若疯癫的她,不发一语。
只等她哭到昏迷,那人如蛇信般冰冷的嗓音才在她耳边沉吟:“小梦儿,你要知道,任性是要付出代价的。”
他就是个疯子!
那是她第一次清楚意识到这一点,却已然来不及了。
至交好友得知她的境况,上门拜访时看到她骨瘦如柴的身体,红着眼眶说要带她走。
她当时惊惧交加,尽管立刻阻止好友继续说下去,这话却还是传到他的耳里。
“小梦儿,往后你那位好友怕是来不了了。”
她不可置信地看向从身后环住她的男人。
“她想带走我的人,那就得做好最坏的准备。”
她气得浑身发抖,最后却不得不哭着向他求饶。
男人耳鬓厮磨,似威胁又似警告:“小梦儿,你越是为这些不相干的人求我,我越想将他们都一个个撕碎。”
“你是我的,你眼里只需要有我一人,明白吗?”
她眼中最后一抹光亮也被他抹去,男人毫不在意,将怀中人箍得更紧,眼中占有欲不加掩饰。
这些年,他隔绝她与外界的交流,她的身体迅速腐败下去。
最后,他只能用疗养院里不能自理的母亲逼着她活下去。
连生死都不由己,她麻木地数着日子活着,于他股掌之下,每一日都如此难熬。
好在,这日子,终于要到头了。
原来死亡也那么令人迫不及待。
殷梦凡沉沉地想着,感受着生机的流逝,她心底反而涌现一丝淡然的安心。
不知道过了多久,眼前无边无际的白被注入一抹暖光,亮得扎眼,殷梦凡感受着身上暖洋洋的不知名能量,渐渐失去知觉……
意识回笼时,殷梦凡还没睁眼,就闻到一种熟悉香味。
她停滞片刻,才想起这是小时她最爱的白米粥刚出锅的米香味。
妈妈煲的粥和广式软烂粘稠的米粥不大一样。
高压焖煮后冷却开盖,淡淡米香涌出,米粥汤米比例各半,稍微冷却后,最上面那层米膜才是她的最爱。
熟悉的味道令殷梦凡眼眶酸涩不已,她已经许多年没吃过妈妈煮的白米粥。
她已经许多年没见过妈妈了,就连做梦,她都不敢梦见。
是妈妈来接她了吗?
殷梦凡指尖微动,眼睫轻颤,缓缓睁开眼睛。
眼前模糊褪去后,最先映入眼帘的是墙上那张泛黄老照片,温文尔雅的男人搂着怀着神色羞涩的**,手上还牵着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
殷梦凡怔怔地盯着那张照片,不知不觉眼眶湿润着。
那是爸爸殷全过世前,他们一家三口拍的最后一张全家福。
身为大学教授的殷全于支教途中出了意外,丢下六岁的她,还有刚满三十的妻子。
这张留存下来的照片是她和妈妈最珍贵的回忆,只可惜前世自从她去江市上大学后,这张照片她再也没见过。
殷梦凡视线从照片上移开,落在和自己身下这张床并列的另一张铁床上。
那床架栏上满是铁锈,看着十分破旧,和这个温馨可爱的儿童房格格不入。
殷梦凡记得,爸爸去世后,自己整夜整夜因为想爸爸而哭醒,妈妈担心不已,只能在自己的小床旁又架起一张旧床,就这样陪着自己住到读大学前夕。
眼前画面如此真实,竟让她生出一种不切实际的盼望。
房间里开启的空调都没能吹散她心间热意,沉默许久,殷梦凡倏地掀开盖在身上薄被单,光脚踩在冰凉的大理石瓷砖上,猛地站起身来。
下一瞬,发软的腿部支撑不起身体重量,扑通一声,膝盖和地上的瓷砖相撞。
一阵尖锐疼痛袭来,殷梦凡整个人都僵在原地。
更让她震惊的是,那匆匆忙忙从外而入的清瘦身影。
许露身上还披着围裙,一把将她从地上扶起来,那带着南方口音的娇柔嗓音满是担忧。
“怎么下床了?这烧刚退,身子还虚着呢,赶紧上床躺好。”
殷梦凡顺着她的力道回到床上,眼神却紧紧盯着女人的脸,她不敢眨眼,生怕下一瞬这个满是生机的妈妈就消失不见。
许露是典型的南方女人,浑身带着水乡姑娘的柔美,**皮肤映衬得五官越发艳丽,岁月完全没有在她的脸上留下痕迹。
直至自己上大学时,许露四十出头的年纪,两人挽着手出门,还会被陌生人认作姐妹。
那时殷梦凡总会骄傲不已,认真朝来人解释这是自己那全世界最好看的妈妈,那般作态总闹得许露忍不住红脸。
“怎么这样看着妈妈?可还有哪里不舒服?”
许露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没感受到昨晚那烫人的热度,才稍松了口气。
膝盖隐隐约约的疼痛还没有完全消散,许露带着暖意的体温更是加重了殷梦凡心底的猜想。
半晌,她像是才找回自己声音般,沙哑的嗓音夹杂着试探于微不可见的脆弱:“妈妈?我这是怎么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