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痛欲裂,像是有人拿着钝器在颅内狠狠搅动。喉咙里火烧火燎,
弥漫着浓郁到令人作呕的苦腥气——是鸩酒的味道。刘清悦猛地睁开眼。视线先是模糊,
随即对上一双冰冷、充满厌恶的漆黑眼眸。那眼神居高临下,
如同在看一只可以随意碾死的虫豸。“刘氏,毒酒的味道可还甘美?”男人的声音低沉醇厚,
却淬着十足的寒意,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狠狠扎进她耳膜,“痴心妄想,纠缠不休,
这就是你的下场。看在夫妻一场的份上,留你全尸,好自为之。”身影挺拔,
玄黑衣袍上用金线绣着狰狞的蟒纹,更衬得他面容俊美如铸,却也薄凉如刀。是他,萧彻。
大雍朝的靖亲王,她这具身体名义上的夫君,也是……下令赐死她的人。
不属于她的记忆疯狂涌入脑海,撕裂又融合。原主刘清悦,同名同姓,镇国公府嫡女,
有着倾国倾城的绝色容貌,却偏偏对这位冷血暴戾的王爷一见钟情,痴恋成狂。
父兄求来圣旨赐婚,她却不知自己只是皇帝用来牵制镇国公府的一枚棋子,
更是萧彻眼中钉、肉中刺。嫁入王府一年,受尽冷眼折辱,连府中下人都可轻贱她。
而她竟还傻傻地以为终有一日能融化这座冰山。直至今日,他奉旨监国,权力更迭的第一步,
便是将她这个“碍眼”的王妃彻底抹去。鸩酒穿肠的痛苦尚未完全散去,
绝望和悲恸还残存在心口,窒息般清晰。萧彻说完,似是连多看她一眼都嫌脏,漠然转身,
宽大的袍袖带起一阵冷风。“王爷……”一旁端着空酒杯的老太监假惺惺地躬身,
“王妃娘娘……的后事……”“拖去乱葬岗。”萧彻脚步未停,声音没有半分波澜,
“省得污了本王的地方。”殿门轰然合上,隔绝了外面微弱的天光,
也彻底隔绝了原主那一腔痴情和生机。冰冷的绝望如潮水般将刘清悦淹没,却也在这一刻,
激起了她来自异世的、不屈的灵魂。她不是那个可怜可悲的刘清悦!
她是来自二十一世纪的刘清悦,看过无数宫斗宅斗,岂能刚穿来就这么憋屈地死了?!
求生的本能和一股滔天的愤怒支撑着她。她猛地侧身,手指狠狠探入喉间!“呕——!
”剧烈的呕吐,混合着胆汁和大量未完全吸收的毒酒,狼狈地溅落在华贵却冰冷的地砖上。
喉咙和食道像是被刀刮过,**辣地疼,但一股清新的空气也随之涌入胸腔。她没死透!
还好喝下不久,吐出来了大半!她剧烈地喘息着,冷汗浸透了单薄的衣衫,贴在身上,
冰凉刺骨。殿内空无一人,唯有角落里一点如豆的烛火摇曳,映照着这富丽堂皇的囚笼。
原主的记忆和情感还在影响着她,心口的抽痛是为那男人的绝情,是为自己错付的真心。
刘清悦撑着发软的身体,踉跄爬起。目光落在梳妆台上的一面菱花铜镜上。镜中人,
云鬓散乱,脸色苍白如纸,嘴角还残留着污秽的痕迹,却依旧难掩那惊人的美貌。
眉如远山含黛,目似秋水横波,即便如此狼狈,依旧我见犹怜,绝色倾城。
可就是这样一张脸,却得不到那人半分怜惜。她的目光缓缓移向镜旁。
一块半掌大的羊脂玉佩静静躺在那里,莹润生光,底下坠着明黄色的繁复穗子。
——这是大婚当日,内务府送来的“定情信物”,原主却视若珍宝,日日贴身佩戴,
仿佛真的得了什么了不得的恩宠。痴傻!彻头彻尾的痴傻!刘清悦眼中闪过厉色,
猛地抓起那枚玉佩。触手温润,却让她觉得无比恶心。
那上面仿佛沾满了原主的血泪和她的鸩毒。她握紧玉佩,
一步步走到殿中那坚硬的沉香木柱前,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将玉佩砸了过去!“哐啷——!
”一声清脆决绝的裂响!美玉顷刻间四分五裂,碎屑迸溅,如同那颗被彻底碾碎的心。
“刘清悦,你看清了?”她对着空气,也对着这具身体里残留的那缕不甘魂魄,
声音沙哑却冰冷,“你的情深,你的性命,在他眼里,比这地上的碎玉还不如。
”“从今日起,你的痴妄,我替你斩断!你的命,我替你活!”碎玉映着微弱烛光,
像一地冰冷的泪。她剧烈地咳嗽起来,胸腔震得生疼,但眼神却越来越亮,越来越清醒。
必须立刻离开这里!萧彻刚处理了她,短时间内不会再来,但王府守卫森严,
一旦被发现毒杀未遂,等待她的将是比鸩酒更凄惨的下场。
她迅速扯下身上繁复华丽的王妃服饰,换上记忆中原主偷藏起来的一套普通侍女衣裙。
又从妆匣最底层翻出所有能找到的金银细软、几支不起眼却价值不菲的玉簪,
用一块布巾紧紧包好,塞入怀中。动作间,她碰到袖中一物,微硬。掏出来一看,
竟是一块木质令牌,上面刻着一个“顾”字。——是了,
原主母亲生前似乎曾与如今的镇北将军府老夫人有旧,这令牌是昔日信物,原主偷偷收起,
从未敢示人,大约心底还存着一丝求助的念头,却又因自卑和萧彻的厌恶而却步。
镇北将军顾凛……手握重兵,镇守边疆,连皇帝都要忌惮三分,与萧彻更是政敌。
雪中送炭的情谊或许没有,但给萧彻添堵的机会,对方一定不会错过。
一条生路在脑中清晰起来。刘清悦撕下一块床幔,蒙住头脸,只露出一双沉静的眼。
她避开记忆里巡逻的路线,凭借光线阴影,小心翼翼地摸向王府后侧一处狗洞。
那是原主一次被侧妃刁难罚跪时偶然发现的,荒废已久,外面连着一条僻静巷弄。
钻出那肮脏逼仄的洞口,冰冷夜风混着自由的气息扑面而来。
她回头望了一眼那巍峨森严的王府高墙,朱门深院,吃人的魔窟。“萧彻,此生不见。
”她决然转身,融入京城深沉的夜色里。三日后的清晨,一队风尘仆仆的人马抵达京城北门。
为首的男子并未身着铠甲,只是一身玄色劲装,跨坐于高头骏马之上,身姿挺拔如苍松,
气势冷峻如山岳。面容轮廓分明,眉眼深邃,一双墨玉般的眸子扫过城门守军,
带着久经沙场的肃杀之气,令人不敢逼视。正是奉诏回京述职的镇北将军,顾凛。“将军,
前方有人拦车。”副将低声禀报。顾凛目光微移,落在城门旁那个纤细的身影上。
女子衣衫略显单薄陈旧,发丝被晨风吹得有些凌乱,脸上蒙着布巾,只露出一双眼睛。
那是一双极美的眼,此刻却盛满了与柔弱外表截然不同的平静和决绝,清澈,却又深不见底。
她并未看那些森严的护卫,只是直直地望向顾凛,微微福了一礼,声音清凌凌的,
穿透清晨的薄雾:“故人之女,遭逢大难,求见镇北将军,请赐一线生机。”她伸出手,
掌心躺着那枚刻着“顾”字的木牌,令牌边缘已被摩挲得光滑。
顾凛的视线在那令牌上停留一瞬,眸色微深。他自然认得此物。他抬手,
制止了身后欲上前驱赶的亲卫。女子走近几步,将令牌呈上,然后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
极轻地说了一句:“妾身刘清悦,靖王新丧之‘未亡人’。
”顾凛眼底骤然掠过一丝极细微的波澜。靖王妃“暴毙”的消息,他昨夜入京前已有耳闻,
其中蹊跷,稍一想便知。他看着她。她明明处境狼狈,宛若飘萍,眼神里却没有哀求,
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近乎锐利的冷静和一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坦荡。如此的矛盾,
却又异样的夺目。他沉默片刻,接过令牌,声音听不出情绪:“跟上。
”刘清悦心中那根紧绷的弦微微一松。赌对了。她安静地跟在队伍末尾,
随着这支煞气凛然的军队入了京,
径直去了城西一处并不起眼的宅院——那是顾凛的一处私宅。顾凛将她安置在一处清净小院,
派了两个沉默可靠的仆妇伺候,并未多问一句,也未多看一眼,
仿佛只是随手收留了一只无足轻重的雀鸟。刘清悦乐得清静。她需要时间养好身体,
更需要时间谋划未来。她谢绝了仆妇的贴身伺候,只要来了热水和干净衣物,
仔细地洗去一身风尘和疲惫。镜中的脸日渐恢复血色,倾城之姿愈发灼目,
但她每次看向镜子,眼神都冷静得近乎审视。这美貌是利器,也是祸端。
从前它只用来乞求萧彻的垂怜,可笑至极。今后,它该为她自己所用。
她从不主动打听外界消息,但顾凛似乎并未刻意隐瞒她。偶尔仆妇送饭食时,
会带来只言片语。靖王府对外宣称王妃急病薨逝,办了一场看似风光实则冷清的丧事。
皇帝象征性地赏赐了抚慰,靖王萧彻“悲痛欲绝”,告假三日未朝。听到这些时,
刘清悦正坐在窗边,慢慢喝着一盏清茶,闻言连眉梢都未曾动一下。
仿佛那真的只是一个与己无关的故事。又过了几日,她向顾凛求了几本兵法和地理志。
顾凛听到下人回报时,正擦拭着他的佩剑,动作未停,只淡淡“嗯”了一声,
眼神里却掠过一丝极淡的讶异。这个女人,比他想象的更有意思。
她似乎真的只是需要一个容身之所,安静地待着,不哭不闹,不探不听,像一株沉寂的植物,
在无人注意的角落默默积蓄力量。直到那日午后,顾凛偶然经过她小院外的回廊,
听见里面传来侍女惊慌的声音:“姑娘!您的手!”他脚步一顿,鬼使神差地偏头望去。
院中,刘清悦坐在石凳上,面前摊着一本兵书,右手却握着一支毛笔,
正在左手手臂内侧涂抹着什么。雪白的肌肤上,一片突兀的暗红色瘢痕正在逐渐显现。
似乎是察觉到他的目光,她蓦然抬头。四目相对。她眼中闪过一丝意外,随即归于平静,
甚至没有下意识地去遮挡手臂,只是坦然地看着他,点了点头,算是见礼。顾凛走了进去,
目光落在她的手臂上:“为何?”刘清悦放下笔,那“瘢痕”已然成型,
丑陋地盘踞在如玉的肌肤上。她语气平淡无波:“美貌若是护不住,便是催命符。一点伪装,
必要时能省去很多麻烦。”顾凛凝视着她,第一次真正看清她的脸。
的确当得起“绝色”二字,尤其是这双眼睛,冷静、聪慧、通透,
带着一种经历过极致绝望后又重生般的韧劲。他忽然明白了为何萧彻那般厌恶这桩婚事,
却至今未曾真正毁掉这张脸。或许连萧彻自己都未曾察觉,那厌恶背后,
是否藏着一丝被强行捆绑的不甘和……被这般极致美丽冲击的动摇。只是那男人,更爱权力,
更爱自己罢了。“不必如此。”顾凛开口,声音依旧平淡,却带了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缓和,
“在顾某之地,无人能动你分毫。”刘清悦微微一怔,抬眼看他。他已然移开目光,
转身离去前,留下一句:“你若想学防身之术,明日卯时,校场可来观瞻。”靖王府,书房。
萧彻坐在案后,处理着公务。皇帝病重,他监国摄政,奏折堆积如山。
书房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极淡的、熟悉的冷香。那是刘清悦身上惯有的味道。
她总是不声不响地送来羹汤,又被他毫不留情地斥退、砸毁。如今,那香味似乎彻底散了。
他烦躁地掷下朱笔。那个女人,死了。是他亲自下的令。一个愚蠢、痴妄、碍眼的女人,
死了正好。镇国公府日渐式微,她这个棋子早已无用。她的存在,
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那场被迫接受的婚姻,是他的耻辱。他本该觉得清净、痛快。
可是……为何眼前总会闪过她最后被拖下去时的那双眼睛?不再是平日的痴缠爱慕,
而是空的,死寂的,带着一种彻底心碎后的灰败。
还有地上那片被清理后仍隐约可见的碎玉痕迹……“王爷?”心腹幕僚低声禀报,
“王妃……刘氏的墓穴已按制修好,只是下葬时,棺木似乎……”“似乎什么?
”萧彻声音冷沉。“似乎轻了些……”幕僚硬着头皮,“但当时是您亲自下令处理后事,
下面的人不敢细查,
或许是天牢的人处理尸体时……”(他暗示是狱卒偷工减料或用席子卷了)“够了!
”萧彻猛地打断他,胸口一股无名火窜起,“一个罪妇,死了便死了,这等琐事也来烦本王?
滚出去!”幕僚连滚爬出。书房重归死寂。萧彻捏着眉心,试图驱散那莫名的不适和烦躁。
他告诉自己,那只是因为事情脱离掌控的感觉令人不悦——即便是处理一件垃圾,
也该按照他的指令完成,而不是出现任何“似乎”和“或许”。对,只是如此。
他绝不会承认,那不适,是因为那双死寂的眼睛。更不会承认,那烦躁,是因为心底某一处,
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极其细微的……失落。镇北将军私宅,校场一角。天光微亮,
寒气未散。刘清悦穿着一身利落的胡服,站在场边,看着顾凛指导亲卫操练。男人身形矫健,
动作简洁凌厉,每一招都带着磅礴的力量和杀伐之气。汗水浸湿了他的劲装,
勾勒出流畅而充满爆发力的肌肉线条。他偶尔会看向她,
目光掠过她手臂上那处依旧显眼的“瘢痕”,并未多言,只在她看向某个动作露出疑惑时,
言简意赅地点拨一两句。“发力在腰。”“下盘要稳。”刘清悦认真看着,默默记下。
她学不了这些刚猛的招式,但能理解发力方式和格斗思路。休息间隙,
顾凛接过亲卫递上的汗巾擦拭,走到她身边不远处喝水。“看懂了?”他问。“一点。
”刘清悦老实回答,“将军用刀,似乎与寻常刀法不同。”顾凛动作微顿,
看了她一眼:“眼力不错。北狄骑兵迅疾,刀需更疾更厉,这是从战场上悟出的杀人技,
非江湖把式。”“杀人技……”刘清悦轻声重复,若有所思。“怕了?”顾凛挑眉。
刘清悦却缓缓摇头,目光投向远方初升的朝阳,声音很轻,
却带着一种冰冷的重量:“这世道,不会杀人,便只能被人杀。我怕的是后者。
”顾凛握着水囊的手紧了紧,凝视着她被晨光镀上一层柔光的侧脸,
那丑陋的“瘢痕”也掩盖不住她眼底的光彩。坚韧,清醒,
甚至……有一种与他相似的、在绝境中磨砺出的冷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