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虞秋搬进了温良的豪宅。

那是一座位于半山腰的现代风格别墅，玻璃和钢铁的结构冷峻而疏离。她的房间被安排在二楼东侧，与温良的主卧室相隔整整一条走廊和一间书房。

第一天晚上，虞秋蜷缩在新房间里，听着陌生环境的声音——中央空调的低鸣，远处车辆的呼啸，以及这座巨大房子里另一个人的存在感。

温良几乎无视她的存在。除了必要的场合需要她陪同出席外，他们像是住在同一屋檐下的陌生人。每天下班回家，虞秋就直接回到自己的房间，不敢越界半步。

这种状态持续了三个月。

一个周五的晚上，虞秋照例躲在自己房间里整理法务文件。忽然，敲门声响起。她惊讶地打开门，发现温良站在门外，手里拿着一瓶红酒和两个杯子。

“聊聊？”他问道，语气比平时柔和。

虞秋犹豫了一下，还是让开了门路。

温良走进虞秋的房间，这是他第一次真正踏入这个空间，不禁驻足打量。

房间整洁得近乎刻板，床上铺着素色的棉质床单，书桌上法律书籍和资料垒得一丝不苟，衣柜门紧闭着，仿佛从没有人住过。唯一带点个人色彩的，是窗台上那盆小小的绿萝，在暮色中顽强地伸展着嫩枝。

打量了一下简洁得过分的空间：“你几乎没怎么布置这里。”

“只是临时住所。”虞秋轻声回应。

温良倒了两杯酒，递给她一杯：“我母亲告诉我你的背景了。”

虞秋接过酒杯，但没有喝：“所以？”

“所以我现在理解你为什么接受这个...安排。”温良抿了一口酒，“我原本以为你是那种投机取巧的女人。”

虞秋抬起头：“你以为我故意设计了你？”

“在商界待久了，容易把人往坏处想。”温良承认道，“但我母亲调查得很详细。你父亲家暴，母亲懦弱，你靠奖学金和打工读完大学，现在还要供养母亲。那晚之后，你也没有立刻来勒索我，而是准备报警。”

虞秋没有说话。

“我为我那晚的行为道歉，”温良继续说，声音低沉，“酒精不是借口，但那段时间公司压力很大，我喝得太多，失去了控制。”

“道歉改变不了什么。”虞秋终于开口。

“我知道。”温良注视着她，“但我还是想说。而且我想提议，既然我们至少要在一起一年，也许我们可以试着...正常相处。”

虞秋警惕地看着他：“什么意思？”

“意思是，你可以把这里当成家，而不是旅馆。可以使用客厅、书房、厨房，所有空间。我们甚至可以偶尔一起吃顿饭，聊聊天。”温良笑了笑，“假装订婚也不容易，至少不必时时刻刻都那么煎熬。”

虞秋思考着这个提议。过去的三个月里，她每天仅限于房间和卫生间两点一线，甚至连厨房都没用过，生怕越界惹恼温良。

“为什么突然改变态度？”她问。

温良放下酒杯：“因为我发现你每天晚上都在学习到深夜。书桌上的灯总是亮到很晚。即使经历了那种事，你还是在努力生活，提升自己。这让我...敬佩。”

虞秋感到意外。她没想到温良会注意到这些细节。

“那我明天早上会用厨房做早餐，”她试探性地说，“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温良点头：“当然不介意。事实上，我很期待。”

他起身离开，走到门口时又回头补充道：“对了，法务部的主管下周调任，有个晋升机会。你应该申请。”

虞秋回道：“谢谢，但我才入职一年半，资历不够。”

“温氏看重能力，不是资历。”温良回头环视房间，注意到墙角立着的那个半空的行李箱，“你还没完全unpack？”

虞秋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沉默片刻：“没必要。”

这句话让温良感到一阵莫名的刺痛。三个月来，他看着她每天准时回家，却把自己关在这个房间里，仿佛在牢笼中服刑。而他就是那个狱卒。

“我母亲给了你一份合同，我给了你一个牢笼。”温良突然说，“但你从没试图争取更多。”

虞秋终于抬起头，眼中有一丝讶异：“争取什么？”

“更好的条件，更多的补偿，或者至少——”温良顿了顿，“更舒适的生活环境。你甚至没要求换一张更舒服的椅子。”

他指了指虞秋现在坐的那把木质椅子，那是房间里原本就有的家具，硬得让人坐久了腰背酸痛。

虞秋轻轻摇头：“我们有过协议，我会遵守。”

温良向前一步，拿起她刚才合上的书——《房地产法律法规详解》，书页边缘密密麻麻写满了笔记。

“即使经历了这一切，你还在努力提升自己。”他的语气复杂，“为什么？”

虞秋的目光落在书本上，声音平静得听不出情绪：“因为知识是别人夺不走的东西。即使一切都不属于我，我学到的知识是。”

“明天是周六，”温良突然说，“我要去看温氏新开发的楼盘，你一起来。”

虞秋愣了一下：“为什么？”

“你是法务助理，将来处理房地产合同，总得了解产品实际什么样。”温良的语气变得专业起来，“九点出发，不要迟到。”

他没给虞秋拒绝的机会，转身离开房间。走到门口时，他又回头补充道：“带上笔记本，会有很多需要记录的内容。”

门轻轻合上，虞秋独自站在原地，困惑于温良突然的态度转变。她走到书桌前，翻开他留下的晋升申请文件，里面详细标注了申请流程和注意事项，甚至用便签纸附上了评审委员的偏好分析。

这不再是公事公办的礼貌，而是实实在在的帮助。

这一刻，温良意识到自己先前对虞秋的判断有多么错误。他原以为她接受订婚是出于拜金或懦弱，但现在他看到了一个被生活击倒却依然挣扎向前的人。

门关上后，虞秋站在原地，思考着温良态度的转变。是真的愧疚，还是另一种形式的控制？在温良的世界里，一切都有价格，一切都可以交易。那么这次，他想要什么呢？

她走到窗前，望着山下城市的灯火。在这座璀璨的城市里，她始终像个局外人，拼命努力只为争取一个立足之地。而现在，她被困在一场虚假的订婚中，与一个伤害过她的男人同居一室。

但也许，只是也许，她可以从中找到一线生机。

虞秋拿起手机，拨通了母亲的电话。

“妈，”当电话接通时，她说，“我有个好消息告诉你。我可能要升职了。”

第二天早晨，虞秋提前十分钟来到车库。她穿着简单的白色衬衫和黑色西裤，手里拿着笔记本和笔，像是要去参加一场重要会议。

温良已经在那里等候，看到她时微微点头：“很准时。”

车上，两人一路无话。直到抵达销售中心，温良才突然开口：“等一下跟紧我，多看多听少说。销售团队不知道我们的关系，只当你是总部来的法务专员。”

虞秋点头：“明白。”

温良下车，立刻被销售团队包围。他自如地应对着每个人，时而询问销售数据，时而点评展示区的布置。虞秋默默跟在后面，记录着要点。

“这是我们的法务专员虞秋，”温良向销售总监介绍，“她需要了解项目实际情况，以便后续合同审核。”

销售总监热情地与虞秋握手，然后继续向温良汇报工作。虞秋注意到，尽管温良表面上在听汇报，眼神却不时扫向她，仿佛在观察她的反应。

参观样板间时，温良故意落后几步，与虞秋并肩：“看出什么问题了吗？”

虞秋犹豫了一下，低声道：“主卧室的窗户设计不符合最新的安全规范，阳台栏杆的间距也过大。如果有儿童意外坠落，我们会面临严重法律责任。”

温良挑眉：“继续说。”

“销售人员在介绍时过度承诺了学区资源，但实际上项目只是划入了学区边缘，存在不确定性。”虞秋翻看手中的资料，“还有，他们提供的装修标准合同中没有明确材料品牌，只写了‘同等档次’，这容易引发纠纷。”

温良眼中闪过赞赏：“很好。这就是我带你来这里的原因——我需要一双不被表面光鲜迷惑的眼睛。”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温良有意无意地给虞秋创造发言机会，让她从法务角度提出意见。起初销售团队对这个年轻女子不以为然，但随着她精准指出一个又一个潜在风险，态度逐渐转为尊重。

回程路上，温良打破沉默：“你的观察很敏锐。”

“这是我的工作。”虞秋轻声回应。

“不，这是天赋。”温良纠正道，“很多人做久了法律工作，会变得只会抠字眼而失去大局观。你既能注意细节，又能看到风险的全景。”

虞秋没有回应，但温良看到她耳尖微微泛红。

车驶入别墅车库，温良没有立即下车：“关于那个晋升机会，我是认真的。你应该申请。”

“我会考虑的。”虞秋解开安全带，“谢谢今天的机会。”

她正要下车，温良突然问道：“你为什么选择做法律？”

虞秋的手停在车门把手上，久久没有回答。就在温良以为她不会回应时，她轻声说：“因为法律面前人人平等。至少理论上是这样。”

这句话让温良陷入沉思。他看着虞秋走进屋内的背影，忽然意识到在这个看似脆弱的躯壳里，藏着怎样一个坚韧的灵魂。

那天晚上，温良独自在书房工作到很晚。凌晨一点，他下楼倒水，发现虞秋房间的灯还亮着。从门缝底下透出的光线，在昏暗的走廊上划出一道细长的亮线。

鬼使神差地，他走过去轻轻敲门。

门开了，虞秋穿着睡衣，外面披着一件旧开衫，脸上带着倦意：“有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