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早上照镜子时，我都会对镜中人微笑。

直到今天，镜子里的“我”没有笑，反而流着泪说：

“快逃，这栋楼里只有你是活人。”

六点三十分，闹钟准时响起。

嘶哑的电子铃音在通间里撞了几下墙，最终认命般地沉寂下去。陈默闭着眼，从薄被里伸出一只手臂，精准地拍在闹钟头顶的按钮上。动作熟练得近乎悲壮。

他睁开眼，视线习惯性地投向床尾正对着的那面穿衣镜。

镜子是老物件了，边缘的水银有些剥落，形成几块地图状的灰斑。镜框是暗红色的木头，雕着模糊不清的花纹，积着年深日久的灰尘。这镜子是房东留下的，据说比陈默的年纪都大，带着一股去不掉的陈旧气息。

每天这个时候，他都会对着镜子，扯动脸上二十八块大小肌肉，组合成一个标准化的、用于自我激励的微笑。这是他从某本成功学书籍上看来的——“清晨的自我暗示，将为你注入一天的能量”。尽管他怀疑那点能量是否够支撑他到楼下去买份煎饼果子，但这个仪式，他还是坚持了快一年。

陈默坐起身，揉了揉脸，驱散最后一点睡意。然后，他面向镜子，深深吸了一口气，调动起面部肌肉。

嘴角上扬，眼轮匝肌微微收缩，一个谈不上多么真诚，但足够努力的笑容出现在他二十五岁，略显苍白和睡眠不足的脸上。

镜子里，那个穿着廉价白色背心、头发乱糟糟的年轻男人，也同步地扬起了嘴角。

一切如常。

陈默的笑容刚要放松，忽然僵住。

镜中的影像，嘴角的确在上扬，笑容的弧度与他分毫不差。但是，那双眼睛……那双本应只是反射他自身疲惫困倦的眼睛，此刻正清晰地、不受控制地涌出泪水。

泪水蓄满了眼眶，然后溢出，顺着那张正在微笑的脸颊滑落，留下两道湿亮的痕迹。

微笑还在持续，甚至因为泪水的浸润，显得有几分怪异的……灿烂？

陈默浑身的汗毛瞬间炸起。他猛地眨了眨眼，身体前倾，几乎把脸贴到冰凉的镜面上。

镜子里的人影也做着同样的动作，泪水还在流，笑容却丝毫未变。

不是幻觉。不是眼屎。是真真切切的，一边微笑着，一边流泪。

他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

干的。皮肤因为缺水和熬夜有些粗糙，但绝对是干的。

冷汗开始从背脊渗出，浸湿了背心。

就在这时，镜中那个流泪微笑的“陈默”，嘴唇极其轻微地翕动了一下。没有声音发出，但一个清晰得如同冰锥凿击的信息，直接钉入了他的脑海：

“快逃。”

镜中人的眼神充满了无法言说的恐惧和哀求，与那僵硬的微笑形成骇人的对比。

“这栋楼里只有你是活人。”